《昭宣女皇》欧阳泽凌

6、豆蔻枝头俏（七）

　　那个夏天就像是一个前奏，奠定了后来人所有命运的基调。年幼的席文还看不懂哥哥们晦暗莫测的表情所表达的含义，就连殷水都看出了殷恪已经悄悄站在殷箓一边，这几个尚在弱冠的皇子没有退路地开始了他们追逐权力的旅途，骨肉情亲仿若风中浮萍，世间最痛苦最残酷的争斗，像网一样将他们的生活层层包围，直到鱼死网破那一天。
　　上书房这一个地方，对于席文而言不过是游戏的另一个场所。她小的时候，父皇拿着奏折教她习字，然后命她拿着勾勒着绝对权力的朱笔替他在奏折上一笔一划写下他的御批。这是父女之间习以为常的日常生活的小小组成，曾经也有大臣质疑过皇帝忽然稚嫩的笔迹，但是没有人怀疑过笔迹中来自真龙天子令人慑服的气魄思想，而且随着年岁的增长，席文的笔迹越来越像父亲，也越来越熟悉父亲处理国事的手段。
　　“父亲，为什么朝臣中有人总是赞美太子哥哥，也有人称颂二哥哥，但是没有人同时夸奖他们呢？”席文下巴搁在一本她用双手支着的折子上，迷惑不解地问正在朱批御览的父亲。
　　殷螭停下手中的笔，他的目光一贯犀利，但在望向他们共同疼爱的席文时，却是比云朵还温柔。烺这一点很像他，也可以说，烺就是殷螭年轻的化身，他们有一样膨胀的野心，也有一样似水的柔情。
　　“因为他们不是你，只有一次选择的权力。你的哥哥们只能有一个可以成为他们未来命运的依靠，他们必须谨慎选择，然后竭尽全力塑造他们赖以依靠的皇子完美的形象。席文多幸福啊，不需要争斗就轻易得到安稳荣华。”殷螭感慨。
　　“那哥哥们也得争斗才能得到安稳荣华吗？”席文不解地问。
　　“这就是儿子和女儿的区别，席文你是女儿，继承不了朕的皇位，所有的哥哥们都不会把你当做威胁，所以他们能给你最真挚的关怀和爱护。儿子就不同了，知道吗，即使是你的太子哥哥，在父亲还没去世之前，他每天都在忐忑他的位置会被别的兄弟取代。”殷螭一点都不隐晦地向女儿娓娓讲述席文所看到美好表象之下赤裸的本质，这是他对女儿独特的教育。这是对席文的能力的培养，也是对席文情感的一种摧残。许多年后，殷螭的女儿果然成为了他理想中的那样理智洞察，将大千世界看穿看透。但是，孤独也就这样伴随了女儿一生。
　　“父亲不让别的哥哥抢了大哥的太子位就不会让大哥忐忑了，父亲是皇帝，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谁敢不听父亲的话？”席文天真地讲道。
　　“如果皇帝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那么在成为皇帝之前，就要先培养能让自己变得厉害的能力。一个厉害的人会有敬畏，但不会屈服，他要有对令他恐惧的源头最清醒的判断，然后做最有利的措施。所以父亲即使知道你大哥恐惧的根源，也绝不会帮他。”殷螭笑道。
　　“可是我不想大哥做不成皇帝，大哥是最好的哥哥，他也一定是最好的皇帝。”席文闷闷不乐地说。
　　“傻孩子”殷螭宠溺地望着她，被席文的童言稚语弄得很是无奈。
　　泮宫这段时间越来越不安宁，席文和殷水洛珈这三个刚刚读论语的小孩都察觉到了殷箓和殷烺之间汹涌的火焰。殷烺是愈来愈春风得意，他刚过十四岁生日，便被封了保山王。殷螭在西郊划下一大片土地，要替他修建一座恢弘庞大的王府，在府邸建成之前，他仍是与养母敏昭仪同居永昌宫。
　　然而在殷烺风光无限之时，黛贞却一天比一天沉默。她一贯沉静惯了，别的人也不觉得她有什么异样，只有两个人瞧出了端倪。殷烺是知道黛贞的担忧，但是他不以为然，而殷水虽不明所以，可在某一个放学的午后，他还是悄悄把她拉到泮宫的畅梨园，在一棵梨树底下问她：“前几日我读诗，有一句‘西风愁起绿波间’，我就不解了，这西风无缘无故怎么愁了起来呢？”
　　黛贞两弯如蝶翅的睫毛往上轻轻一翘，秋水一样的眼波汪汪印着殷水那一张虽胖的可笑却是诚恳的圆脸，知道他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难得你有心，我这些天的确是懒怠了些。”
　　“你一贯是不爱说话，心又重，就算是不开心也不会表现出来，我就怕你闷坏了自己的身子。”殷水忧心地说。
　　“费心了”黛贞垂下头，如果细心看，会发现她如玉的肌肤上有两圈淡淡的红晕。
　　“我看到这几日路边的海棠花凋落了不少，你一向惜花爱草，不如和我一道去把那些残花捡进竹篓子里，在这梨园挑一僻静处埋了，顺便连你的满腹愁思一并入土。”殷水说道。
　　“阿水，总之，多谢你一番好心了。”黛贞心中如碧波涟漪一般，泛泛不能平止。
　　两个人边说边退出梨园，转入泮宫西阁，那是教导皇子农学之地，摆设有各类农具。殷水进去拿了两个篮子，递与一个给黛贞。出门的时候碰见了殷恪，殷恪看见他们提着篮子，取笑道：“甘妹妹莫不是要和阿水偷桃子去不成？”
　　“长影笑话了，今天不是学日，怎么会来泮宫？”黛贞问。
　　“昨日读书遇见一个疑问，今天特特来请教太傅，正好今个碰见妹妹，也免去我的一趟腿脚。”殷恪笑道。
　　“那你随我们来，阿水好容易雅了一回，想起葬花这等趣事。你这个大才子再来，就更雅致了。”黛贞笑道。
　　“那我打搅了。”殷恪笑着，有伶俐的奴才早也拿了一个篮子出来。殷恪一向不爱排场热闹，身边随从不过一两个心腹，殷水和黛贞更是简朴，常是独来独行。三人一路信步，多是黛贞和殷恪品谈，殷水偶有一两句，便是一顿好笑，一路花没有扫，笑话倒闹了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