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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FromKiss(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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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西斯很短暂地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说真的,我没想到你会是一个木贝斯手——我的意思是,这实在是太少见了。”
艾伯特敢说他从来没见过敢用木贝司玩团的,好的木贝司造价高昂保养复杂,地下乐团多半都是刚毕业的学生或音乐之路上受挫的成人,真正豪门兴趣团基本不属于地下乐团的一部分,但弗朗西斯就是有那么奇怪。艾伯特百分之百敢确认他是个公子哥儿,但没法解释,也没人能解释一个琴技高超的公子哥儿干嘛要跑到地址偏僻的Tinna。
弗朗西斯托着脸看他,脸上带着弧度刚好的微笑,这让他看上去对话题兴趣盎然又玩世不恭,艾伯特抿了一口酒,掩盖他的紧张。
弗朗西斯不是一个话多的人,这个人常常只是意味深长地微笑,天空蓝色的眼睛里风起云涌,难以看清。只有在合作的时候,艾伯特才有种能够理解弗朗西斯的感觉。
我一定是疯了才想着要和他聊聊天,他放下酒杯,努力地接过沉默说道:
“……巴黎音乐学院吗?你是科班出身的吧。”
他干脆就换了个话题。
“你想知道吗?”
在威廉把酒放在他面前的时候,弗朗西斯终于开口了。
“什么?”
“我的琴。”
艾伯特必须得承认,那一刻他拿起酒杯的手抖了一下。
下次冷场的时候他也许应该等等看,如果弗朗西斯其实只是天然反应慢呢。不不不这种事情他发誓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他举起酒杯朝弗朗西斯做了个碰杯的手势,内心十分忐忑对方会端起他的清咖啡来——这可说不定。
他的担心在酒杯的轻微碰撞声中烟消云散,朗姆酒甜润馥郁的口感终于抵达了他的味蕾。
艾伯特深吸一口去,露出笑脸:“愿闻其详。”
“你知道一把琴是怎么诞生的吗?”弗朗西斯转动酒杯,注视着猩红的浓醇酒液依偎着杯壁旋转起舞。艾伯特知道这是他的惯常动作——旋转容器,注视涟漪,摸不透他的心理。
“选料,压刨,开槽,修整,打磨,安装,抛光……步骤又多又精细,但首先,你得有一块木头。”
“做这把琴的人没有一棵树,自然也没有一块木头。然后他偷拿了一块伐木场本来要给皇家使用的紫檀。值得一提的是,那家伐木场恰巧是我名下的。”
弗朗西斯说这话的时候,透过杯壁,艾伯特能感受到他眼中绻缱的笑意。
这目光让他觉得温柔。
艾伯特突然感觉到,这次谈话也许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
会讲故事的人永远会让他的听众感觉到轻松和愉快。
而弗朗西斯显然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他后来说,我给他买账,他只好把琴送给我了。”
“那家伙……是一个挺有意思的人。你刚刚问我是不是巴黎国立音乐学院的,不是,我不是在法国出生的。我出生的地方……非常遥远。而我在那里修学过几年的倍低音提琴——你知道的,那么大的那种提琴。”
弗朗西斯用手比划了一下,那是大概有将近一人高的庞然大物。
他直视着艾伯特的眼睛,轻声地笑了一下,“我的那把提琴,看上去大概就有他本人那么高。他总是为这件事而恼羞成怒,就好像我真的嫌弃他矮似的。”
“结果为了终结这一切——在他终于放弃要超过那琴的高度时,他所受过的良好教育——其包括音乐,那些对乐器和乐理的艰深理解,好吧他还是找到了给这提琴下马威的机会。”
“他把琴交到我手里的时候,我最后决定要取笑他一下。”弗朗西斯半掩住嘴低声地笑着说道。
“你一定说,面不改色偷拿名贵木材,也是你受过的良好教育之一吗?”自然而然地,艾伯特接过话题说道。
“你是对的。”弗朗西斯直起身子来看着他,艾伯特想他的笑容一定灿烂到有点白痴,“艾伯特,除了语言的差别,我当时的说的和你别无二致。”
“但是他却反问我,掠夺难道不是你的必修功课之一吗?弗朗西斯。”
“你是吗?”艾伯特问他。
弗朗西斯将酒杯抵至嘴边,坦诚道,“是。我从不否认我是一个坏人,对于他来说。”
“不过那家伙,号称早晚能做出惊呆我的琴来,说的时候倒是信誓旦旦。”弗朗西斯的口气,微妙的有了一个哲学性的转变。
“结果没多久,他就死了。”
艾伯特的笑容,一瞬间僵硬在了脸上。
那之间短时间的沉默,甚至比最开始的冷场还要尴尬。
弗朗西斯似乎并不悲伤,至少他看起来真的只是把这一切当做别人的故事来讲,但艾伯特找不到一个委婉的句子结构,去接过这突如其来的结局。
他果然还是没法真正看透弗朗西斯的想法,他就不该来的,如果不来一切都还是老样子,闲适的下午茶,回甘的海盗酒,轻柔的纯音乐,就像他之前每个周末下午所拥有的那样。
他敢说他再也不会再来第二次了,他们两个大概注定只能在音乐上互相理解——
因为没有原因的,现下的艾伯特觉得眼前这张毫不在乎的笑脸很碍眼。
他站起身来,双手撑住桌面,沉下语气说道,“有时候,我觉得你像个哲人一样。我是说,你明明很爱他对吧。”
弗朗西斯的眼睛落在桌面的某个地方,不再与他直视。
“在你们眼里生老病死从来都是高尚而玄妙的事情。你的语气骗不了人,但……我不明白,弗朗吉。你是真的不在乎吗?”
“回答我。”他居高临下地说道,一切都完美的掩盖住了他的焦躁,“即使他是你最深爱的人?”
“现在不是了。”弗朗西斯饮尽最后一口酒,慢慢地抬起眼直视着艾伯特道,“我不爱他,抱歉。”
艾伯特杵在原地,半天才抓了抓头发,转身朝着吧台的方向落荒而逃。
「别妄图去向不同世界的人搭话,他们只能跟你说爱过。」
现在,艾伯特开始思考,即使是在音乐中,他所感受到的理解,和弗朗西斯的理解会不是只是一个文不对题的误会罢了。
“oh,shit.”他捂住脸倒在吧台上,决定他需要再来一杯朗姆酒。
“这杯我请。”
他听到弗朗西斯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他转过头去看着他。
弗朗西斯站在亮起灯来的酒馆之中,手中端着一个空着的酒杯,带着一双清醒到冷漠的眼眸,就这样轻易地说道,“是我醉了。”
“要听歌吗,弗朗西斯。”他不知道怎得,突然生出一种想笑的语气,“你知道的,我得用什么来阻止我嘲笑你。”
“我从来都知道。”
玻璃杯落在木制的吧台上是沉闷地声响,艾伯特抱起吉他,手指轻轻地扫过六弦。
“It’s Yesterday Once More.”
一曲歌毕,弗朗西斯竖起贝斯站起身来说道,“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艾伯特。”
“你为什么总是喜欢合奏?我从来都没有见到过你一个人独奏的场面,有什么原因吗?”
“因为你说过,只有在音乐里,我们才能互相理解,对吧。”
弗朗西斯收好贝斯,朝着门外走去。独留艾伯特一个人站在吧台前,很久之后才回过神来问威廉道:“我有说出声来?”
威廉收回弗朗西斯的酒杯,漫不经心地笑道,“谁知道呢。”
艾伯特坐回吧台,垂头丧气地回应道,“不管怎样,让这个周末走上正轨吧。”
他抱着吉他又弹了一边Yesterday Once More,毫无道理地觉得还是有弗朗西斯在比较好——
当然,只有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