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相识》一罐奶昔

9、第 8 章

　　八

　　锦华最近十分烦躁恼怒，那天从藏书阁回来就不见了樊千羽，问了许多人才知道是真虚子这个老道使她拿东西去了，他去质问老道，老道却一脸无所谓的说她是骑鹤去的，不会有什么事，锦华袖子一甩，怒气冲冲的就去寻，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那袖子甩得有些高，位置刚好拍在老道的脸上，激得老道满脸通红敢怒不敢言。
　　他问了许多人，又去了翠华峰，翠华峰的人都说樊千羽早早就骑鹤走了，锦华心里越发不安稳，直到在山道边找到受伤哀鸣的白鹤，锦华的拳头便捏紧了，又是那些无聊的女子！
　　不知道这世间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心存恶念的人，而这样的人居然也想修道成仙，真是可笑至极！
　　最后终于在千尺潭边找到樊千羽，她浑身湿透发丝散乱，垂下的双手还在往下滴着血，却被别人抱在怀里，而那个人居然就是那天在后山打败他的人，那一身繁复的白梅看得他心烦意乱。他上前就想接过樊千羽，却被无形的气壁挡在外面，他站定，挡在男子前方，冷眼看着对方。
　　弗兰嗤笑“想动手？她膝盖、心脉皆有损伤，又在千尺潭的冰水里泡了半晌，你可想过若是带她回去你拿什么来救她？”看他想说话，弗兰又说“你那里自然有最好的伤药，可是光有药又怎样，你知道怎么治么？真虚子那老道修为低，医术也是不怎样的，就算你去求他他也没本事帮你治这姑娘。”
　　锦华心里知道他说的对，就算把千羽带回去，也没有人能帮她医治，便说“她伤得如何了？”
　　“皮外的都是轻伤，心上被踢了一脚，心脉有些损伤，千尺潭的水也不是好泡的，下面有冰魂珠会吸食人身上真气，修为低的人连仲夏时节也不敢进去的，她却在这里泡了两个时辰……”锦华听他这般说心下便明了，樊千羽凡人之躯定是伤得极重了。
　　于是不再坚持，退到一边给弗兰让了路说“等你治好了我便来接她。”那语气十分肯定，倒不是和对方商量，只是通知一声罢了，弗兰不置可否，只笑了一笑，见锦华盯着身后那些战战兢兢的女子，又说道“那些人你大可不必再出手教训，我已经吩咐她们在千尺潭边跪足一天后便可自行下山，从此不再是碧华的弟子。”
　　冰魂珠吸人真气，如红珮这般修为低的人在潭边跪足一天，身上那点灵气怕是也被吸得差不多了，这和废她修为没有什么区别，锦华见弗兰如此处置只觉得这些女子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当下不再多说便回了落琼峰宣夜阁。
　　樊千羽这一昏足足昏了三天三夜，梦里依稀觉得一直有人在身边萦绕不去，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生病了娘在身边一样，难道是锦华么？
　　弗兰扶起床上的少女，靠在自己怀中，伸手端了青瓷小碗，一勺一勺将药喂进樊千羽口中，眼里无限温柔宠溺，傻徒儿，为师总算找到你了。
　　樊千羽抿抿嘴上的药，迷迷糊糊叫了一声“锦华”，弗兰脸上一僵，直接把樊千羽推了回去，樊千羽重重跌回床上去，嘴里闷哼了一声。
　　弗兰放回药碗，在床前走了几个来回，看看床上的樊千羽忽又觉得自己刚才做得有些过，忙上去抚了抚樊千羽的脸说“师父不好，摔重了你……”从前他从未做过哄人的事，坑人的事倒是娴熟得很，现在面对床上的少女忽然就觉得不知该怎么办。
　　三天以后樊千羽总算醒过来了，睁眼看见的都是陌生的东西，既不是在宣夜阁也不是在自己的小破屋里，房间里的摆设十分雅致，窗前墨黑的小口瓷瓶里插了两枝开的正好的白梅，悠悠的香味若有若无的飘过来。
　　樊千羽想撑起身子，没想身子十分虚软，才撑起就跌了回去，还好这床垫得十分柔软，就像跌到了棉花窝里。
　　“你现在身子虚得很，还是躺着歇息为好。”有慵懒的声音自对面传来，樊千羽这才看见对面的白檀木塌上斜靠着一个男子，手里执一卷书，一身粉色的衣袍上缀满了繁复盛开的白梅，那肩头仿佛落雪了一般。这样的衣衫穿在他身上如此妥帖，好似那白梅就是专为他盛开一般。
　　他话说得十分随意，眼睛看着手上的书卷没有离开过，樊千羽从没见过此人，也不知道是否还在碧华，只能小心恭敬的问“您是……？”
　　“按照你现在的身份，应该叫我一声师伯。”男子放下手中的书卷，一双眸子看向樊千羽，那眸子含了千年的沧桑看淡了世间万象般通透睿智，樊千羽忽然一阵恍惚，是什么时候自己曾经见过这样的眸子？
　　弗兰一笑，看着樊千羽说“那日你在千尺潭边被人欺负，我见你一身是伤便自作主张将你带回来医治。”
　　他这么一说，樊千羽想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于是躺在床上点点头说“多谢师伯！”
　　“何须谢，我也就顺便而已，这几日正好手生了，也不知道这点治疗人的手艺退步了没有，正好见到你，便捡回来试试手。”这一席话把樊千羽心里那点感激挥发得无隐无踪，怎么如此气质高华的一个人，说话这般难听。
　　当然樊千羽这时还不知道，弗兰真人长得好是碧华里出了名的，然而弗兰真人说话难听性子古怪也是碧华里出了名的，所以即便他长得再让人惊为天人，也没有女子敢于献身钦慕。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樊千羽。”
　　“千羽，你愿不愿做我的徒弟？”
　　“啥？”樊千羽愣了，弗兰让她称自己为师伯，说明他知道自己是真虚子的徒弟，那现在这一说又是为了什么？
　　“可是，我已经拜了真虚子为师……”
　　“这有什么关系，真虚子那老道算不得什么，只要你愿意，我知会他一声就行。”
　　“可是，我的体质不能修仙，师叔你收我为弟子不是白费了心血么？”
　　“谁说我收你为徒是让你修仙了？”
　　“那是为什么？”
　　“我这里太清净，也没个小童来打扫做饭，后院的白梅开了也没人帮我收拾花瓣，冬天下雪了，也没人帮我扫雪煮茶……”
　　“师……师伯，若是你需要洒扫小童，事务阁那边有许多……”
　　“那些小童不懂风雅且长得很丑，我不喜欢。”
　　“您说话可真含蓄……”樊千羽额头三滴汗“锦华那边还需要我照顾些的。”
　　“那臭脸的小子么？事务阁有的是洒扫童子，你担心什么。”
　　“您不是说小童不懂风雅且长得丑么？”
　　“没错，但只要别来伺候我便没关系。”
　　“……”
　　“你也不用多想，我今日并不是和你商量，只是让你知道，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徒弟了。”
　　樊千羽看着眼前眼神狡黠的男子，瞠目结舌。
　　等锦华知道樊千羽已经变成弗兰真人的弟子，并且今后就要一直住在无量峰冬雪阁时，一股恼意直冲上来，这算是什么，抢人么？
　　“你就不知道阻拦一下么，再怎么说那也是你徒弟，你就看着别人这么抢了去？”锦华鄙夷的看着真虚子，这老道果然是个废物啊废物。
　　真虚子在心里嘶吼，我敢说个不么我，谁不知道碧华门下弗兰真人才是老大！真虚子对弗兰的恐惧源于其不幸童年的阴影，当年真虚子上碧落山后拜入碧华门下，但当年的掌门只喜欢修仙，教习徒弟这种事就交给了他的首席大弟子弗兰真人，真虚子这一代的弟子人人都领教过弗兰的变态，没有谁提起弗兰不恐惧的，真虚子因为天资差，在其中被弗兰教习得更甚，当年真虚子对这位天纵奇才的大师兄还怀揣着满心的仰慕，到得后来这满心的钦慕都变成了身心的颤栗。
　　弗兰正在冬雪阁里逗着自己新得的徒弟，“千羽，叫声师父来听听”
　　“师父……”
　　“嗯，再叫一声”
　　“师父，可不可不不要这么无聊……”
　　“真好，再叫一声。”
　　“师父！”
　　“嗯”弗兰眼底有着深深的笑意，那笑意直达心里，暖得消了初雪黯了春光，有种失而复得的满足。
　　锦华青铁着脸跨进冬雪阁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场景，忽然就觉得弗兰看着樊千羽的目光十分令人讨厌，往前一步站在两人中间挡住了弗兰的目光，随意对着弗兰揖了一揖说“见过师伯，师侄今天是来接千羽的。”
　　一贯的风格，说完后也不管弗兰，直径转身向靠在床上的樊千羽伸出手去“千羽，咱们走。”
　　“啪”的一声，一柄折扇压在锦华抱起樊千羽的手上，弗兰身形一闪就到了锦华身边，那折扇仿佛有千斤重一般，竟然压得锦华不能再动，这人的修为果然比自己高出许多。
　　“师侄，你这是要带我徒弟去哪里？”
　　“千羽本就住在宣夜阁，在这里叨扰师伯多日，我来接她回去。”
　　“千羽现在已经是我的徒弟，难道你师父没有跟你说吗？既然是我的徒弟，自然是住在冬雪阁了。”
　　“就算是师伯的徒弟，可冬雪阁这里只有师叔一人，千羽住着实在不方便。”
　　弗兰笑“只有我一人正好，人多了才不方便。”锦华生生愣住，弗兰拿开折扇说道“你要带千羽回去我也不拦你，不过你好好想想，千羽住在无华殿不过是被老道使唤被同门欺负，你就愿意看着她在无华殿一辈子帮你做饭打扫，一辈子做你的丫鬟？虽然你觉得千羽在你身边，你可以护着她，可你真的时时护得了她么？”
　　锦华手一顿，的确，如果带她回无华殿，那和之前的生活又有什么区别，真虚子依然不喜欢她，同门依然欺负她，她必须有一个重视她的师父，一个修为高且让别人不敢说闲话的师父，给她在碧华存在的理由和地位。而符合这些条件的正好只有弗兰。
　　锦华低头看向樊千羽“千羽，你的意思呢？”
　　樊千羽看着锦华，眼睛里有认真和坚定的神色“师父说他会教我读书习字，虽然我不像锦华这般在修行上大有作为，但就算是一个普通人，我也想活得有尊严有意义。”
　　锦华点头，将樊千羽放回床上，给她掖了掖被角说“那你好好在师伯这里，我有空就来看你。”说完转身郑重向弗兰深深拜下去“从今以后千羽就交给师伯了。”
　　弗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有无比高贵的血统，却不因此骄傲跋扈，他像天上那一轮明日，光华照人，坦荡磊落。第一次，弗兰开始正视眼前的少年，这一生能入得他眼的人是极少的，或许眼前的少年算是其中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