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来归》策十

5、第 5 章

　　“怎么会……”林秦艽喃喃自语，笑容僵硬在脸上，上扬的嘴角略略抿起，“这么多人这段时间一起自杀，这可能吗……”

　　“没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天已经快黑透了，一线青看起来并不着急，他坐在马背上背脊极直，不着急让马加速也不着急下马休息。

　　夜里在林子里赶路是比较危险的事。不知道这里面是否有什么蛇虫，也看不清路面状况，再高的武功也不会拥有一双可以在夜间探路的眼睛。

　　但是马不一样，它能找到最方便易走又不会有太大危险的路。

　　行商送他们的两匹马跑速虽然不行，但好的是足够有耐力。一线青放任它们速度缓慢，却也很好的保存了它们的体力。

　　于是本该三日的路程，两天一夜就到了。

　　林秦艽下马的时候，差点没能站稳。除了方便，这两天一夜就没下过马。

　　现在还是半夜，一线青来的地方是一方侧门。一位仆人装扮的人站在门口，见一线青他们过来，便招呼了一人牵马去马厩，然后朝一线青行礼：“楼主派我在此日夜等候，您是要先见楼主还是先休息？”

　　门被关上，周遭的灯笼也点亮了起来。方才太过昏暗，只道这人是奴仆，如今细细打量却发现不同之处。

　　此人浓眉大眼一脸正气，步伐稳扎手掌比一般人大了一圈，腰间挂着一只铃铛。这铃铛握拳大小，把柄小臂一般长，上面还有好几个圆孔。

　　法铃白简。

　　白楼二位高手之一。

　　林秦艽斜眼看向面无表情的一线青，白简方才那话不仅是恭敬。一线青是睡觉还是见楼主，完全是看他，而非楼主安排。

　　“好困，还是睡一觉起来再说吧。”

　　白简看向出声的少年，那人面上带笑眉清目秀眼下却是有一圈疲惫的黑影。

　　“此时甚晚，就不打扰始齐休息。”一线青也言道。

　　朝白简微微点头，一线青非常娴熟的往前走去。

　　跟在他身后，林秦艽看着他毫不停顿的左拐右拐，然后站在了一间房外。

　　“你杀了灰灰。”一线青突然转过身说道。

　　“灰灰？”林秦艽脑里转了几圈，终于僵硬的回道，“那只鹰？”

　　一线青不吭声。

　　为什么那只鹰的名字叫灰灰……不对，这个时候为什么突然提那只鹰……

　　“不是说了一百两黄金。”林秦艽现在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你杀了灰灰，所以我没办法回信。”

　　一线青用那张没表情的脸再次念出灰灰这个名字的时候，林秦艽忍不住伸手挠了下胳膊。

　　“你长跳蚤了？”一线青没等林秦艽回答，继续说道，“洗了澡再进屋。”

　　于是林秦艽终于懂了一线青的意思。

　　那只鹰死了，他没办法回信，所以没有给他准备多余的房间。

　　可是白楼这么大，怎么会没有空的房间。

　　“现在婢女都休息了。”一线青继续说道。

　　没人给收拾房间，且尚未告知主人就随意进入其房间居住为贼。

　　于是林秦艽垂头丧气起来。

　　抬手打开房门，林秦艽在一线青身后见到的是一间很简洁的房间。

　　该有的都有，该多的一样也没多。

　　一线青刚迈进屋中，林秦艽就迅速钻了进去。一线青墨色的眼睛轻飘飘的晃向林秦艽，盯着他先前抓挠过的手臂。

　　“我身上怎么可能会有跳蚤。”

　　但是他已经错过了最佳解释时机，一线青显然是不信的。

　　“好吧，这么晚了谁烧水给我洗。”

　　“出门右转有水塘。”一线青往右跨了一步，露出了身后敞开的房门。

　　虽然现在是夏日，但夜晚的风也是非常凉爽的。

　　池子里的水也冰得人手脚发麻。

　　林秦艽泡在水里伸了个懒腰，虽然没有热水泡着舒服，但洗澡总是令人身心愉悦的事。

　　有内力的人谁在乎这水有多凉。

　　将湿润的长发向后一抹，林秦艽朝岸边抬腿走去。

　　随着他跨出的步伐，发丝从发根开始渐渐干燥，眉眼鼻尖上的水珠也蒸发不见，身上缓缓的冒出轻薄的水汽，云雾一般萦绕在他周身。

　　捡起放置在岸边的衣衫一件一件的穿上，林秦艽身上的水已经全部没有了，长及腿肚的鸦色发丝在身后轻扬。林秦艽细长的睫毛微微一颤，眼眸随之弯起，束上腰带后，转身看向了一个角落。

　　唇色显得比平日淡了些，那双招子却比平日亮了几分。歪着头想了想，便抬起脚朝那边踏了过去。

　　……

　　回屋的时候，直接就对上了那双死潭似的玄色眼眸。

　　一线青坐在床边，看着刚刚进来的人。

　　“在等我回来？”林秦艽关上门，身上还带着夜风凉凉的味道。

　　“你睡那里。”一线青指了下桌子，然后就躺在了床上。

　　林秦艽缓缓的眨了下眼，一线青等他回来就是为了防止他上床睡？

　　“桌子？”林秦艽怕自己看错了一线青指的地方。

　　“桌凳以及地上你随意。”一线青言毕，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看了看拜访着茶壶茶杯的木桌以及几张窄凳，再瞅了瞅自己脚下的地面，站了一会儿，只好认命的去收拾桌上的东西。

　　虽然身量还未长开，但也不是那种娇软小巧的女子。在这张不算太大的桌子上，手脚伸展不开，比床不知硬了多少，还总是闻到一股淡淡的木香与茶香参合的味道。不算太难闻，可也谈不上香。

　　所以天一亮，林秦艽就瞪着一双眼睛开始发呆。

　　转头见一线青背着他睡得好好的，便轻声的跳下桌子，朝对方走过去。

　　把他从床上踹下去，让自己躺上去。

　　林秦艽顶着比昨夜还深的眼圈，看着一线青的背影，心底的这个想法越来越重。

　　“什么事。”清水一般平淡的嗓音突然响起。

　　一线青转身坐起来，眼底是醒着的一片清明。

　　“你没睡？”林秦艽与一线青对视一会儿后问道。

　　没有回答，一线青开始穿靴子。

　　“你不睡觉还不把床给我睡！”林秦艽咬牙切齿的控诉。

　　看也没看一眼林秦艽，一线青开始穿另一只靴子：“被你吵醒了。”

　　林秦艽是用上了功法的，并未发出一丝声响。

　　看着自己没有挪步的地方，再看了眼床，林秦艽垂下了眼睫。

　　一旦靠近一线青三尺以内，就算睡熟了他也必然有反应。

　　“既然醒了，就随我去见始齐吧。”一线青站起身打开房门朝外走去。

　　没有睡好的林秦艽艰难将自己的视线从床上剥离开来，跟着一线青出了房门。

　　“你和白楼楼主是好友？”

　　白楼楼主尹始齐，一线青初在江湖露面便是从白楼这边出去的。可尹始齐如今已年过半百，一线青看起来不过三十左右年岁，即使能与楼主结拜为兄弟，那也得尊称一声“白大哥”，而非直呼其名。

　　一线青没有回话，因为已经有人寻了过来。

　　走在最前那人穿着一身黑色长袍，头带冠帽，面有长须，自是一身威严外露。跟在他身后的除了昨夜已见过的白简还有一人，那人身形瘦小面黄肌瘦，一双眼睛却是十分精明，身后背了一把比他人还要长的钉耙。

　　——九齿钉耙白几岭。

　　最前端的那人来到一线青的面前，竟是微微屈身行礼：“一线青。”

　　“始齐不用多礼。”一线青缓言道，“发生何事如此匆忙。”

　　“这……”尹始齐看了眼一线青身旁的少年。

　　“无碍。”

　　“还是先过去吧。”尹始齐皱了下眉，还是闭口不提。

　　走路的顺序也很引人深思。

　　一线青面色如常的走在最前方，林秦艽找不到路，自然是落后一线青半步距离。然而其余人竟都走在一线青的后面，着实令人奇怪。

　　门上牌匾端正的悬在上方，龙飞凤舞的“日照春晖”四字用了金边描上，显得庄重又内敛。

　　进去后，首先便是一副墨竹挂在正前方，镶了一指宽的茶黄色边框，走近细瞧，便能看见那题诗：“数竿苍翠拟龙形，峭拔须教此地生。”

　　笔法尖锐如同剑走偏锋，最后一笔斜飞至上，竟是令人心中深受撼动。

　　然而这诗词却是有些过了。那里面的野心赤/裸裸的被放在了台面上。

　　林秦艽看了一眼尹始齐，这人气息宽厚眼中并无异色。再看了眼一线青，他依然面色淡然。

　　内里还有一小隔间，用纱帐分开。此时纱帐被拴在了两侧雕梁上，便能瞧见里面摆放整齐的纸墨笔砚，还有几排放了些许书的柜子。

　　屋子正中间还摆放了一鼎精美的香炉，林秦艽站在香炉边，手搭在上面细细抚摸，一如既往的眉目柔和笑意盈盈也不知再想什么。

　　“把他带来。”尹始齐冲书房门口一仆人唤道，那人应了一声便朝外走去。

　　再次望向一线青，尹始齐叹了口气：“如今神刀门和玄松派发生此等大事，虽说封锁了消息，但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之后又从中发现与藏宝图之事有关，本是不愿外扬，但神刀门门主与我也算是故交，便知会了我一声，让我遏制楼中弟子去寻那宝藏。”

　　“我知会你之后又不见回信，心下焦急，就让白简守在侧门等你。谁料你前脚刚到后脚就有人做出了一些事。今晨有人发现楼中弟子被人脱光了挂在马厩上，而且湖里井中都发现被人投了毒，已经有好几位弟子毒发身亡。我们虽然及时通知了楼主弟子莫要用水，但已又有几人喝了水，发现得及时，大夫在那里吊着命，若没有解药也迟早得去了。”

　　听到不见回信这里，一线青便瞟向林秦艽。林秦艽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的，站在香炉上缩着脑袋不抬头。

　　“我怀疑楼里有了内应。”尹始齐沉着脸，“知道你回来的消息除了楼里的人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昨晚白简第一时间就告诉了我这个消息，这中间接触了哪些人查一下便明了。白楼的人，都是无亲无故从小养大的孩子，如果真有内应，那可真是养了匹白眼狼。”

　　这时，先前的仆人带了一个人进来。

　　这人穿着楼里统一的衣衫，垂着头走了进来。

　　“这就是被挂在马厩上的人？”一线青走了过来，询问道。

　　来人抬头看上去，就瞧见了一线青那没有情感的眼睛。比常人更黑，更沉，再加上那一条从骨血里冒出来的青色印记盘旋其上，看得他一双腿开始颤抖起来。

　　他从小在楼里长大，从十五年前开始就陆陆续续见过一线青很多次，知道这是楼主都要退让三分以礼相待之人，但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与他面对面。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放他一条性命，但他应该是唯一接触到那人的。”尹始齐站在那里，不怒自威，“我刚过去寻你，还未询问他。”

　　这人看来和林秦艽差不多大的年岁，尹始齐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孩子，你还记得昨晚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