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来归》策十

1、第 1 章

　　如今武林中四大门派三大楼一魔教屹立不倒，众多小门派互相算计吞噬已是江湖中默认之事。只要不招惹到他们头上，一般对此等做法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宣威镖局在武林中虽不说一枝独秀，却是有响当当的名头。众所周知，武林与官府向来矛盾深厚，两者正如那妻妾相看生厌，却又不得不违心容忍彼此的存在。

　　自古镖局与官府绿林皆挂钩，在中间充当的角色一不小心便会成为众矢之的。然而这世上不缺镖局，更不缺名声顶顶的镖局，却惟独缺那保镖便不失镖、委托者除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便无人可知比死人嘴还紧的镖局。

　　只是如同往日一般的走镖，东西所占分量虽小，委托者却说了，此物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之物。周海是周志清的大徒弟，武学除了周志清算是镖局中最好的一位。周志清从不走镖，因此大家伙尊称周海一声“镖头”。

　　一般的委托是不会轮到周海亲自押镖，周志清一向喜欢这个沉默却踏实的大徒弟，将这镖给了周海走，一半是这货丢不得，另一半则是这趟镖的镖利太过丰润，他这也是对周海的私心。

　　一路倒也通畅，离最终目的还剩两日路程，如今天色将黑，周海便招呼几个人就地休息。这次走镖因为东西不大不需要拉车，却是也备上了几匹好马，携了镖旗，带了好几个好手。

　　众人并未说什么话，身上除了一些干粮便是马背上鹿皮袋子里装的凉水。这走镖的人，忌饮酒忌吃外食忌多言语，这里的人都是镖局中的老手，便是沉默的开始拾掇拾掇，打算就此地过夜了。

　　周海一双眼睛缓缓的扫过四周，这一切显得太过平静，就连鸟叫都没了。天还没黑尽，篝火已经燃起，夜里的寒凉也被这火热的气息烧没了，几个人已经铺开了外衫在地上，洒了些驱虫的药粉打算入眠。行了一天的路程，明日还要行一整日，夜间得休息好了才有足够的精神头。汪继是今夜第一个看守的人，蹲在火堆旁，脸上带着一股认真劲。

　　汪继头上被一片阴影笼罩，抬起头就瞧见了裹着一块毯子的周海。周海小时候练功出了岔子差点没命，还是周志清将他救活了回来。命虽然保住了，却还是伤了身体的根基，到了晚上就畏寒。

　　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天已经悄无声息的黑透了。周海心里慌得很，却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武功虽好，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再者也年轻，镖师经验虽够了，江湖险恶却还是没看透。

　　他觉得有人在盯着他们。周海的双眼在火光的照耀下明明暗暗，看得汪继也开始心慌起来：“镖头……”声音虽轻，却在寂静的林子里清晰可闻。汪继心底一颤，嘴巴张张合合——芒古？

　　芒古是贼的意思，是道上的话，在道上行走的人都懂这些黑话。如果遇到的是道上的人，一起盘道盘道，兴许不用打打杀杀也就过了。可就是怕不是道上的人。周海突然站起来，拿上了那把镖旗，在火光明媚处挥动，挥得那火四处飘散：“合吾的朋友，在外就是并肩子，请朋友亮个万儿！递个门坎儿！”

　　周海如此一吼，众人哪能不知出了事，几个人眨眼之间便已从地上挺身戒备在了一起。镖旗在火风中猎猎飞扬，“威”字在镖旗上，在光芒中，衬在夜色里，一如既往的给了他们支撑。汪继皱着眉，看着依旧安静的周遭言道：“并肩子，芒古踩盘子呢，好给咱托线孙的七寸子来一刀。”

　　“你们这话听起来却是古怪好玩得紧。”一黑衣人从暗处跃出，紧接着好几个人都显出了身影。穿着一样的夜行衣，面部包裹得严实，只露出了一双双眼睛，“杀了。”

　　从带头黑衣人的第一句话说出来开始，周海便暗道了一声遭了。不懂这些黑话的人肯定不是道上的，既不是道上的那就必定是有所预谋不留活口了。

　　“是点儿！并肩子念短吧，亮青子招呼上！”周海喊完便率先迎向了第一个黑衣人。这黑衣人不知何方来头，一把普通轻剑招式不多，却招招往周海致命的地方奔去。

　　周海的武器是一把□□，十分巨大，舞起来虎虎生威。每一刀砍下来都带着十足的气力，震得黑衣人虎口发麻。周海从小就力气大，普通刀剑折腾几次就断了，最后才选上了这把□□。虽然□□看起来十分笨重，缺少灵活性，却十分适合周海。

　　黑衣人剑经过几次抗斩，最后终于不堪重负裂成了两截。他却只是把断剑随手一扔，徒手冲向周海。依旧是招式平平的路数，却和先前一样，每一招都充满了致命的气息，掌风带过竟是将周海衣襟划开了一条大口子——若不是周海避得及时，此时划开的就是他的喉咙！

　　还未喘过气，身后传来一丝微风，周海当即一个驴打滚，侧身横踢身后偷袭之人。那人一时不察未站稳，往前扑倒之时，竟是蓄力欲将下方的周海一掌劈死。周海瞪圆双目，右臂用力，生生抬起厚重的□□由下至上用力拍去！那人竟是活生生的被周海拍飞了一丈之远！

　　且不说□□之重，再言平躺于地面的不利之处，周海在此等境地竟能一手不带内力拍飞对方，其双手气力不可估量。

　　“啧。”细微的一声略带惊讶的叹声被周海耳朵捕捉到，他看向呆在暗处的一个黑衣人。眯眼一看，这就是最开始的出来带头的那个黑衣人。所有黑衣人都不吭声，唯独这一个黑衣人，一副吊儿郎当模样，却好似领头之人。

　　“老三！”耳边突然一声钝响，周海听闻众人呼喊老三，浑身血液都似乎被抽光了一般，朝斜后方瞅去——不远处躺着的断首尸身，不是老三又是谁。

　　另一处站着的黑衣人，手里握着细剑，目光一锐，朝着汪继刺去。那剑虽然细却锐利非常，周海心神欲碎，急忙朝汪继冲去，□□在身后拖出了深深的凹迹。背后却突然毛发耸立，周海转身用刀挡住了来自背后的一击，余劲却将他震飞了好几尺，刀身深深的插入土中一尺多余才稳住了身形。

　　不用回头便听到了兵器入体的细微破裂声与其他人的痛呼，周海此刻彷佛闻到了老三和汪继身上散发出的血味，他红着眼，就像一只野兽一般，盯着面前黑衣人的视线如同一把利剑。周海缓缓的抬起双手，握住了□□的刀柄，左脚轻轻的往前蹭了两尺，身体朝下弯曲，衣服紧紧的贴在背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

　　他的牙齿咬得太狠，尝到了铁锈味，眼前除了敌人，已经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老三的家里还有两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无儿无女，老三是他们捡回去养大的孤儿。汪继家里没有老人，却有一个妹妹，他娘生下他妹妹后就去世了，他爹受不了这个打击，抛下儿女自杀，只留下了半大的汪继照顾什么都不知道的妹妹到现在。

　　谁活着也不容易，周海从小就被遗弃，被周自清捡回去养大。周自清并不是无儿无女，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却从来没有亏欠自己半分。自己死了，周自清还有儿女。老三死了，他爹娘怎么办？汪继死了，他托学堂照顾的妹妹怎么办？

　　右脚用力一蹬，周海拔地而起，双手高高的举过头顶，□□在身后与身体一起弯成了一把弓。他奋力的朝身下的黑衣人砍去，他的速度并不快，黑衣人却双脚挪不动步，眼睁睁的看着周海从上自下离自己近了，又近了。

　　顿时场中所有人都不知不觉的停下了。抹下脸上的血汗，老六怔怔看着周海的侧脸。周海的脸上身上，似乎就连眼里，都染上了血的颜色。他的脚边躺着一个人，或许曾经是个人。

　　摊了一地碎裂开的内脏，他们甚至能看到中间有一坨红色的肉块还在有节奏的鼓动。就像一只青蛙，被人开膛破肚一分为二，两块肉皮包裹着的东西就全部的散开在了众人眼前。

　　彷佛将人一刀劈成两截的不是他一般，周海满不在乎的撸了一把脸，甩掉手心的血，朝最近的黑衣人又冲了过去！他的心脏跳得很快，眼睛瞪得很大，眉毛上的血滴进了眼睛里，涩涩的疼。

　　不能再让人死了。他们称他一声“镖头”，他就要尽到镖头的责任。要杀他的兄弟，就得从他尸体上跨过。周海全身的骨头咔咔作响，手上的□□就像认准了对方，不砍死就绝不放手。

　　当又一个黑衣人死在周海手中时，其余黑衣人终于有所行动了。他们都从身上都掏出了一些黑色弹丸，疾退至一旁。既然周海是近身战，那他们就让周海近不了身。

　　弹丸从四面八方挨着奔来，他们并没有看准了扔，不是所有人都有百发百中功力，弹丸与地面接触并不炸开，只是冒出呛人的白烟。周海双目被熏出了热泪，却依旧执着的提着□□，瞪着眼，寻找黑衣人的身影。

　　耳边突闻劲风，周海急忙侧身躲闪，脑后与左侧都闻锐物破空之声，心中顿觉不妙，然双目不视物，身体也迟钝了下来。一阵剧痛袭来，便令周海瞬间失去了意识倒在地上。

　　如果死了，便去下面给老三和汪继道个对不住，兄弟三人黄泉路上共饮孟婆汤一起上路，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依旧当兄弟。可若还活着……

　　若还能活着……

　　那老三的父母就是周海的父母，汪继的妹妹就是周海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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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镖头，你醒了？”

　　老六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周海眨了眨困乏的双眼，茫然的视线扫过老六脸上干掉的血迹。然后，先前的事便纷拥着挤进了涨疼的脑中。

　　“老三和汪继……”周海的嗓子疼得火辣辣的，说出的话比轻风还轻，老六却还是懂了周海的意思。

　　接过旁边的水袋，老六扶着周海靠到墙上，轻手轻脚的给周海喂水，眼眶红红的：“他们两个已经去了。”

　　意料之中的回答，周海不吭声了，只是默默的喝水，眼睛扫过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这是一个破庙，距离先前的地方已经有一段距离，天也已经大亮了。

　　其余人也进了庙里，手里拿着打的几只野兔。他们见周海已经醒来，便扔下猎物迅速的跑过去，每个人的眼圈都红了。

　　本来醒来只见老六，以为其余人都已不在的周海，如今见他们都还活着，心下竟是欢喜得喉头梗塞，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是好。老六放下水袋，蹲在一旁，再度开口：“镖头，对不起，镖丢了。”

　　周海本就猜到了，那群人就是冲着这趟镖来的。只是本来看他们样子是要杀掉他们所有人，却不知为何却改了主意，只拿了镖就走了。周海的视线缓缓扫过大家伙，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安慰下他们，老七却猛地抬起低着的头，眼里的泪水哗哗的就流了下来：“镖头，老三和汪继没了，你的手也没了……”

　　肩膀下面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了，左手应该是被他们上了什么草药，没有那种难以忍受的疼。周海抬起右手，揉了揉老七的脑袋：“我这不是还有右手么？汪继去了，他活着的时候就想当老三，被老三揍了好多次，次次都输。这次他和老三去下面啦，我们总得给汪继一个名儿。他年龄最小，就小九吧。他不满意也没办法，总不能上来联合着老三来揍我们……”

　　话说到这里，周海便是再也说不下去了。若是他们能上来像往常一样揍他们，痛痛快快打一架……该多好……

　　“活着就好。”

　　周海用仅有的右手挨个拍着他们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