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殇无恙》锦书七七

26、幸得长圆如此夜

　　雪景今天又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尘缘一个人待着没事，就陪璎珞采摘治疗韩孤过背伤的草药。说好了一会儿就到，可是尘缘在山上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璎珞。
　　天色昏暗，尘缘在树林间焦急地来回转着。奇怪，璎珞人呢？难道她搞错地点了？
　　“簌簌……”
　　尘缘听到不远处的草丛里有轻微的动静，她心里一惊，以为是山中小兽，便蹑手蹑脚地走上前想探个究竟。小心翼翼地拨开草叶，谁知竟看到一双人脚！尘缘再一细看，意外地发现几个黑衣人十分有规律地躲在草丛间。看这架势，尘缘断定此时至少还有几十个人埋伏在附近。因为这样，刚好就可以包围住竹林间的那座小竹屋。
　　这伙人准备对付圣曜。
　　尘缘本来不想参与其中，她相信即使对方人多势众，但以圣曜的实力，对付他们应该不成问题。尘缘悄悄地转身，小心地迈出一步。然而一脚刚踩在积满的落叶上，她就犹豫了。或许，自己应该提醒他，现在他正处于危险之中，让他小心防范才是。可是，真的要这样做吗？圣曜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帮助，也并不想让别人越进他的势力范围吧。
　　明明一切都很清楚明白，可是……尘缘觉得隐隐中总有一股力量牵引着她，让她走进那间小竹屋，去做些什么。
　　这是命运的安排吧。总之，尘缘走了进去，无一丝阻碍。黑衣人也许是怕打草惊蛇，，所以没有出手对付她。
　　关上了门，尘缘放松，长长地吐了口气，刚才她真是紧张死了。万一当时她被那些黑衣人抓住杀了灭口就完蛋了。进了屋，将要面对更加厉害，更加不近人情的圣曜，尘缘反倒是不害怕了。
　　就算全天下人都怕他，她也从未怕过他；即使连雪景都说他“世所难容”，她也从未想过要故意离他远一点。尘缘长于佛门，从来都只信“随缘”二字。
　　“圣曜，你在吗？”尘缘轻唤了两声，无人应答。难道圣曜不在？这屋子不大，打开中墙上的小门，一眼可以望遍。圣曜不在这里，或许他在紧贴着的小竹屋中。尘缘上次和雪景来的时候，没有进去过那间小竹屋，不过这次她倒可以试着进屋找找圣曜。
　　轻轻推开竹屋小门，屋里一片漆黑。尘缘顿时扫兴。唉，圣曜压根儿就不需要她的帮助，她何苦白来这一趟，连人都没找到。刚欲合上门，她却惊异地发现窗户下，小桌边，蜷坐着一个人。
　　从窗中可以看到十五的满月，如华贵的珍珠镜，如流光的白玉盘，如潋滟的玉湖水，悬挂在垂幕的夜色中，洒落了一地飘逸如纱的光华。
　　一头如锦的银发翩长落地，仿佛披着隐约流华的月光纱，若有似无。黑欧泊石般的眼睛，闪着五彩的华芒，映着月光，比平日显得更加清澈透明。雪白的羽唤纱如月下鹤舞，铺散在地面上的霓裳美绝尘轮，却有些凌乱，非同往日。
　　“圣曜……你怎么了？”尘缘被圣曜的样子吓到了，差点就大喊了出来。
　　圣曜浑身正不住地颤抖着。脸上，颈上，手上，原本光洁如玉的肌肤，此时却布满了暴露的青筋，仿佛酒醉的画匠胡乱勾勒的涂笔，凌乱，可怖，甚至让人恶心。
　　尘缘开始时吓得不敢动弹，可是意识到眼前的人是圣曜时，她忽然就不怕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钻心的疼痛。圣曜，在尘缘心目中，一直都是最圣洁，最高贵的，可在没人的时候，在发病的时候，他竟然是这般模样！高傲如他，该有多憎恶这样的自己啊。
　　尘缘眼中含泪，默默地走到圣曜身边蹲下，将自己的手轻覆到圣曜手上，小心地触摸着他皮肤上暴出的青筋，看着他忍受剧痛而苍白颤抖的脸，带着哭腔呢喃道：“圣曜……”
　　圣曜缓缓睁开眼，纤长的睫毛向上翻起，他转头看着尘缘，突然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尘缘一愣，呆呆地翻过手掌，掌心里多了一根香，与庙里常常使用的贡香长得差不多。这是什么？尘缘感到疑惑。突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她点点头，眼神坚决，道：“嗯，我知道了。圣曜，相信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尘缘悄悄地打开门，走入稍大一点的竹屋中，拿出火折子点燃香，把亮着的长香藏在橱柜里，又悄悄地溜回小屋。
　　过了段时间，外面埋伏的杀手们以为圣曜已经睡下了，便一股脑儿冲进竹屋。推门进入的一刹那，他们闻到一股异样的香味，然后扒拉在窗口的尘缘就听到了重物轮番倒地的声音。
　　尘缘捂嘴偷笑着坐回地上，“呵呵，他们全中招了。”
　　圣曜忍着痛，微微偏过头，圆月的一大半已隐匿天际，空中泛起浅浅的白色，然而大部分依旧笼罩在黑暗中。
　　“圣曜，你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好点儿了？”尘缘的双手紧张地扶在圣曜的左臂上，却小心翼翼地，不敢用力。
　　圣曜柔和地舒了口气，缓缓抬起眼帘，慢慢地举起右手，翻起手掌手背检查了下。除了些细小浅淡的青筋依稀能够看见外，其余的几乎都已经隐藏在皮肤之下，看不见了。随后他撩拨了些发丝，浅浅地瞄了一眼，还好，头发颜色也变回来了。
　　圣曜疲惫地将头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右手放在弯起的膝上，刚才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而后，他转过头，望向尘缘舒心微笑的脸庞，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晶亮的泪珠。圣曜轻轻开口，嗓音有点沙哑低沉，磁磁的，也许是因为刚才病痛的缘故。
　　“尘缘，为什么，每次你都会在我，最狼狈无措的时候出现？”
　　呃？尘缘的眼睛瞬间点亮，嘴角微笑的弧度也瞬间拉大，“圣曜，你……你是在跟我说话吗？天啊，我没听错吧？”
　　圣曜黑欧泊似的瞳孔撒露出点点星辰，笑容苍白却明媚，“刚才，多谢了。”
　　“不不不……不用了，”尘缘连连摆手，“你也救了我很多次。”
　　圣曜垂眸，尘缘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无心救你，巧合而已。”
　　尘缘傻呵呵地一笑，毫不在意。“外面的人怎么处理？”
　　“随便。”
　　随便？尘缘一愣，难道圣曜不怕这些黑衣人回去以后把消息透露出去吗？等等，难道……“圣曜，那香不止是把他们迷晕而已，他们死了，是不是？”
　　圣曜拉开门，回头朝尘缘邪肆地一笑，“否则，你以为呢？”
　　那也就是说，她杀了人？她居然破戒杀了人！冷风从门外吹了进来，尘缘不禁打了个大大的寒颤。“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呢？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你们不是都说，”圣曜冷漠地走了出去，只丢给尘缘轻飘飘的一句话，“圣曜非人，世所难容。”
　　多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啊。雪景说这句话时，尘缘觉得无所谓，她知道那只不过是市井的留言，江湖的传言而已，她不会理会的，她甚至并未觉得有何不妥。然而听圣曜亲口说出这句话，尘缘却觉得它很沉重，很沉重。
　　世人真是残忍啊。他们随意地把这句话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当作打牙祭的笑料，当作闲聊的话题。却不知道，这句话，就像一根毒针，狠狠地刺进了一个纯白少年的心中。也许，每到午夜时分，他都会疼得从梦中惊醒，他会委屈，他会伤心，他会哭泣。可是，茕茕一人，无论他武功再高强，都无法与世人对抗，都无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所以，他只能隐忍，就因为他是圣曜，就因为圣曜非人。
　　尘缘想到这儿，心里就不怪圣曜了。她不是觉得圣曜该杀那些人，而是不忍心责怪这样的圣曜。他已经被世人背弃了，自己怎么能再丢下他不顾呢？
　　“圣曜！”尘缘跑着跟上去，“要……要我帮你处理这些尸体吗？”
　　圣曜冷冷地瞥了眼尘缘，水袖一挥，胡乱堆叠的尸体瞬间自燃起来，墨黑火焰熊熊烧起，尸体顷刻间消失于空气中。
　　圣曜冰冷的眸子直射尘缘，语气清冷，“不需要。小心弄脏你圣洁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