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殇无恙》锦书七七

13、若本如晚风清冽

　　明月夜，海岸边。
　　尘缘望着大海，夜晚的海水似乎更急，更快，白色的浪花隐约可见。
　　雪景转头看向尘缘，指着远处的海中灯塔，“我要带你去的地方，就是那个灯塔。那是谪仙岛的晚风灯塔，专门用来指引谪仙岛出海的人寻找回家的路的。”
　　“太远了。我们要乘船去吗？大家都去七夕波了，这里还会有渡家吗？”
　　“我们不用渡家，我带你去。不过你要先闭上眼睛，不能睁开哦。”
　　尘缘憨憨地点头，闭上眼睛。蓦地，她感到一身轻快，仿佛坠入云端，耳边有呼呼的风声。恍惚间，一声细微的龙吟盘旋于耳畔。
　　稳稳地落地，尘缘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片宽阔的海蓝色空间，由海蓝色的玉石堆砌成圆弧形的墙壁，微光闪闪。“天啊！这是灯塔里面吗？怎么可以这么美！”
　　头顶上，是一段半圆形的穹弧笼罩四际，澈黄色晶莹点点，如一轮满月悬挂于空，映亮了整片。那些微小的澈黄色，轻松自由地展翅飞翔，移动。仰望着，仿佛是这硕大的穹弧在流动，如微波四起，涟漪微澜。
　　脚底下，是一朵朵小小的七瓣白花，铺满了地面。不，更确切地说，就是它们组成了地面。踩在上面，柔软舒适，整个空间都弥漫着四散的奇异芬芳，令人陶醉。
　　“哇，这里实在是太美好了，简直就跟做梦一样！”尘缘兴奋地倒在莹白色花丛中，望着那一片澈黄色穹弧，水亮的眼睛绽放异彩。
　　雪景躺在尘缘身边，两手弯曲压在头下，嘴角上弯，“上面，澈黄色的小飞虫，名叫花恋蝶。它们与一般的蝴蝶不同，身上会发出澈黄色的光芒。虽然单单一个的光芒是微弱的，但它们成千上万的结合起来，就足以使一片海域亮如白昼。晚风灯塔的光，就是它们发出来的。但它们的生命只有一个晚上。一个晚上之后，它们便会死去，化为萦萦魂魄，消散而去。”
　　尘缘望着头顶的飞虫，纤弱美丽，晶莹闪亮，不惹尘埃，有一种让人感动的美。可是，越美好的东西，越不容易留住。也许上苍就喜欢用这种方式，提醒人们，这是不属于人间的美，人们应珍惜。
　　“你身下的，是蝶恋花。”雪景继续说道。
　　“花恋蝶，蝶恋花……它们是一对。”
　　“蝴蝶和花怎么会是一对呢？傻丫头，”雪景轻笑，“不过它们确实有很大的关系。蝶恋花，长到一定的年岁，就会脱离花形，破土而出，幻化为花恋蝶。”
　　尘缘惊异，倏地坐起来，低头打量着莹白色的七瓣小花，静默不语。
　　两人就这样，静寂着。
　　良久以后，尘缘道：“雪景，它们好美，我好羡慕。”
　　“那么可怜的东西，有什么好羡慕的？”
　　尘缘手掌轻轻地拂过这些小花。
　　“既然你觉得美，”雪景坐起来，“那这个就送给你。”
　　尘缘接过，是用蝶恋花编织的花圈。花圈是心形的，后面连着十几条长长的花绳，清新淡雅，美丽可人。“好漂亮啊。你什么时候做的？我都没看见。”
　　雪景仔细地帮尘缘把花圈戴到头上，心尖露在额头处，后面花绳的长度也刚好与尘缘头发的长度吻合。
　　“怎么样？”尘缘问。
　　“好像少了点什么。我给你的耳坠呢？”
　　尘缘从怀中掏出，交给雪景。
　　“反正你也戴不了，不如就挂在这里好了。”雪景将五彩珊瑚耳坠系在花圈的心尖上。效果不错，尘缘的脸庞瞬间明艳了不少。
　　“生死寂寥，岁月催人老，我只求一个拥抱……”
　　隐约间，尘缘听到一阵歌声，声音柔美幽婉，曲子却如此哀怨伤感，动人心弦。“雪景，灯塔里有人，是吗？”
　　“你就当没听到。”雪景的语气焦躁了不少。
　　“带我去看看吧。我觉得，能唱出这样的歌的人，想必有很多故事吧。”尘缘请求道。
　　雪景叹了口气，“你若真想知道，也没什么不可以。反正，我想，你早晚都会知道的。”

　　若不是亲自来，尘缘怎么也想不到，灯塔里居然会有这样一个地方。
　　一个如海底世界般的房间，不算大，却有五彩缤纷的珊瑚礁，硕大奇异的贝壳，坚硬湿滑的海底岩石，胖胖的海星阵……而在最里面的海底岩上，斜坐着一个美人……
　　一个美人鱼。
　　尖翘的小脸雪白柔嫩如海底最美的珍珠，高挺的鼻子秀气可爱，鲜红的嘴唇仿佛珊瑚鱼小小的腹鳍般摇曳灵动，亮粉色的瞳孔恍若遗世的绝代宝石。
　　亮粉色的秀发如波浪卷翘，直达背部，掩衬得她的腰部越发纤细苗条，一副亮粉色的大贝壳遮住了她胸部的丰盈，却欲盖弥彰，显得更加诱人。
　　一条亮粉色的鱼尾形如扇羽，体态优美，鳞片晶莹闪亮，折射出无尽的五彩光泽，使人无法直视。她整个人，恍若神仙妃子，透露灵气，却又妖冶魅惑，颠倒众生。
　　“这……”尘缘转头看向雪景，一脸疑惑。
　　“她是碧西海的桑桑公主，人身鱼尾，三年前被关在这里。”雪景解释道。
　　“我可以过去吗？”尘缘看着人鱼魅惑的眼睛，问雪景。
　　“不可以。”
　　可是人鱼的眼睛似有魔力似的，吸引着尘缘一步步地向她靠近。当快走近时，尘缘伸出去的手却被狠狠地电了一下，痛得尘缘龇牙咧嘴的。
　　原来这里竟有一扇隐形的隔离门。
　　尘缘转头看向雪景，满脸委屈。
　　雪景冷哼一声，独自做到旁边的大岩石上。叫你不听我的话，痛了也活该。
　　美人鱼注视着眼前这一幕，亮粉色的瞳孔中似有万般不爽。
　　“桑桑公主吗？你怎么会被关在这里？”尘缘问。
　　桑桑狡黠地一笑，“你想听我的故事？”
　　“不准听。”雪景没好气地说。
　　“可是我想听。”尘缘不采纳他的意见。
　　桑桑看了一眼雪景，别有意味地笑笑，“那我可就讲了，雪景别怪我呀。”
　　桑桑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
　　三年前，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对一切都不屑一顾的碧西海二公主。
　　她出宫游玩，跟随着黄昏中一片美丽的彩云来到了谪仙岛。谪仙岛上是讨厌的人类，又好像没有一般大陆上的人那样讨厌。于是她降落下来，落在了谪仙岛的绿水边。
　　听当地的人说，这叫七夕波，是谪仙岛上的情人们必来的圣地。
　　七夕波处，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就是让所有待字闺中的女孩子们最为向往的地方。而她，也就是在这样一个美丽的日子，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地方，遇到了他。
　　他比这一切更美丽，甚至比她，一向骄傲自恃的她还美丽。
　　一双碧海浩瀚晶莹的眸子，就足以让她顷刻沦陷。
　　一袭金蓝色撒花洋绉霓裳，就足以让她顷刻沦陷在他梦幻般的美好里。
　　一个如落日余晖般的倾世笑容，就足以让她顷刻沦陷在他梦幻般的美好里，宁愿万劫不复。
　　他待她很好，她一直都知道。
　　只是她后来才知道，他待她像待其他人一样好。
　　所以她后来就很不开心了，他怎么可以不喜欢她呢？她可是……可是碧西海最尊贵的公主。
　　她说得有些没底气。是啊，公主又怎样？
　　他是一个比她更高贵的存在。
　　可是，如果她都无法让他爱上，那其他女孩儿又凭什么和他在一起？就算只是和他在一起说句话，她也不允许，她也要让她们消失。
　　于是，这些天，谪仙岛的女孩儿死得好像有点多啊。
　　于是，他直接把她丢进牢里去了。
　　没几天，他就把她放出来了，让她回碧西海。
　　她不肯走，偷偷留下来了，所以谪仙岛的姑娘们又接二连三地减少。
　　他第二次把她关了起来，再放出来。
　　然后又是重复的第三次。
　　第四次把她关进牢里的时候，他无奈地问她到底要干什么。
　　她只说她是不会走的，但是她希望他能够把她关在晚风灯塔里。她喜欢那儿，那里有他们快乐的回忆。
　　于是她就被关在这儿了，整整三年。
　　雪景突然开口说话了，“我现在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走不走？”
　　“哎呀你烦死了，这三年你问了多少遍了，你说的不烦我听的都烦了。在这儿挺好的，反正不管是在碧西海的宫殿里还是在这儿，都是被关在屋里，没差儿。”
　　而且，我好像只有在这儿才能看见你吧。
　　雪景漂亮的眸子白了她一眼，一脸吃瘪的样子。“懒得理你，就没见过你这么厚颜无耻的姑娘。”
　　桑桑调皮地扬起头，傲娇地回他一眼。
　　尘缘呆呆地站在一边，她有点蒙哎，心里好像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桑桑瞥了一眼尘缘头上的花圈，转头对雪景说道：“原来那花可以送人啊。那赶明儿你也送我一个，我要个更大的。”
　　“神经病。”雪景拉起尘缘的手就往门外走，“砰”地一声关上了门，也阻挡住了那道一直追随他的视线。
　　更大的又有什么用呢？终究是自己要来的。

　　月，更亮了。
　　就在离海岸最近的那个草场上，有一个秋千架。柳藤作绳，桃木作椅，蜀锦作垫，上有紫花缠绕，木棉相倚，别有一番风趣。
　　尘缘坐在上面慢慢荡着。
　　雪景站在一旁，“这是我当年为桑桑做的，她太爱玩，太爱闹了。”
　　尘缘缓缓抬起眼帘，“雪景，你喜欢桑桑公主的吧。”
　　雪景的金蓝色衣衫在夜风中飘扬，“为什么这么说？”
　　“你为她做秋千架，带她去海风灯塔。她杀了谪仙岛的人，你作为谪仙岛的守护者，本不应留她，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她，还随她住进灯塔。或许你还为她做过更多更多。”
　　“是吗？”雪景碧蓝海眸中波涛微漾，“如果这样就算爱，那我几乎爱上了谪仙岛上的每一个女孩儿，而且这其中还包括你。”
　　尘缘默默地低下头，她忽然想到了桑桑公主的一句话：
　　他待她很好，她一直都知道。
　　只是她后来才知道，他待她像待其他人一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