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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西出阳关无故人 ...

  •   黑暗的天幕下,荒漠的小镇边,忽地沙尘大起,脚下的土地受惊般悸动起来,一阵铜锣声瞬时划破长空,“咚啷”两下撕裂夜的沉寂,与此同时,有更夫的声音尖锐传来:“马贼来了!马贼来了!大家快躲起来,快躲起来。”
      屋檐下瞬时慌乱一团,恐慌的叫喊声此起彼伏,李麟手起剑扬,冷冽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诮之色:“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怪不得我大开杀戒了。”
      他手中的剑泛起一道青光,似碧波荡漾,清泉跃起,她忍不住称赞道:“好剑!”
      李麟豪迈一笑:“剑好不足惧,剑士才是成败所在!”
      忽然间,一道白光急速飞来,李麟眼疾手快,剑一挥,瞬间就击破来物,随着一下清脆的破碎声,缕缕酒香悠悠飘来,几点白瓷跌落屋瓦,一小掬酒濡湿了龟裂的瓦片,原来,那道白光居然是一只盛满了美酒的酒杯。
      “唉!”低低的惋惜声借风飘了过来,一个清冽的声音缓缓响起:“黄金有价,美酒无价,我本邀你同饮一杯酒,奈何事违人愿,可惜了,可惜了。”
      李麟侧目一看,五丈之外,一人仰卧在对面的瓦脊之上,灰青的身影朦胧不清,只有手中一只透亮的白色酒壶清晰可见,看那人悠然自得的神情,仿佛大千世界的多彩,百寸软红的绮丽全都加在他身,李麟不由得在心中暗叹:这人好深的内力!同时收起剑来,朗声道:“酒虽好,岂可无声无息而来。”
      那人洒脱一笑,忽地以指击瓦,高声道:“江湖里,谁与我共饮一杯酒?”
      顷刻间,指击瓦片的声音如急雨扑来,嘈嘈切切的掩住了一切声响,就连那杀气沉沉的百马奔跑声,也被击碎得只剩淡淡的余音,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李麟真不敢相信,这世上既然有如此高深莫测的武功,与此同时,一匹全身乌黑的乌兹宝马率先冲入镇中,马上人所握的钢刀寒光闪闪,充满了嗜血的死亡之气,忽然间,击瓦声变出一串高亢的声调,这乐声余音未消,那批全身乌黑的乌兹宝马忽地一声长啸,四蹄抽搐间瞬时便瘫倒在地,紧接着,另外五匹紧随其后的枣红马也是如出一辙,小镇的入口倏地人仰马翻,乱如混战。
      瓦声不绝,所有即将入镇的其它马匹顿时止步不前,任由手持缰绳的马贼怎样鞭打,依旧只是瑟瑟发抖,不肯朝前迈上一步,在马匹激烈的嘶叫声中,李麟身形跃起,手中之剑如闪电划过,在一明一灭间挽起十几道血珠,血溅黄土,马贼倒地,剑光所到之处惨叫声此起彼伏,幸得保命的其他马贼一时呆若木鸡,直到匪首被李麟一剑削掉头颅时,这才纷纷掉转马头,鬼哭狼嚎的仓皇而逃,一场灭镇之灾就这样消弭得无影无踪,屋顶那人忽地拍手大叫道:“好剑法!好剑法!”跟着手一扬,亮冽的酒带丝丝缕缕从酒壶坠入他的嘴中,一番痛饮后,他仿佛心满意足的自言自语道:“酒香如甘露入春,好酒,好酒。”
      那女子头一仰,含笑道:“先生真是暴敛天物,你壶中之酒怎可这般豪饮?”
      那人“哦”了一声,饶有兴趣道:“姑娘莫非懂酒?”
      那女子手一反,曼声道:“若我猜得不错,先生壶中之酒恐怕是桑落酒吧!”
      那人翻身而起,青衣被风吹得飘然若仙,他哈哈一笑,万分欣喜道:“姑娘慧眼,在下真是佩服得紧。”
      李麟此刻已经掠上了屋脊,依旧并肩站在那女子身旁,静静的倾听她的声音:“有道是不知桑落酒,今岁谁与倾?又道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别离情,这般美酒,理应与一两好友,在雨夜话别相饮,若都像先生这般,喝酒的乐趣岂不是少了很多。”
      那人连连鼓掌:“妙哉妙哉!姑娘果然是懂酒之人。”
      李麟悄然一笑,忍不住凑近她道:“没想到你不仅是赌场高手,原来还是个酒中高手啊!”
      她的眼睛笑得像一只吃了小鸡的狐狸,她同样低声道:“什么酒中高手啊!我是瞎蒙的,蒙对了自然皆大欢喜,蒙错了也无伤大雅啊。你知道这人是谁吗?白日里我偷的就是他的银子。”李麟第一反应就是不信,像那男子这样的绝顶高手,怎会让人从自己身上摸去东西,只怕在几丈开外就会伤人而无形,他的神色一转,那女子立即就道:“他是有意让我得手的。”
      他们靠得这样近,彼此呼吸的热度都清晰可触,那女子却偏过身去,依旧对那男子道:“小女子不过是班门弄斧而已,让先生见笑了,夜已深,就此告辞。”
      李麟遥遥的对着那男子拱了拱手,正尾随在那女子之后,那女子却蓦地回过头来,顿了顿才问他:“你去哪里?”
      李麟微微一愣,心底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滋味,他柔声道:“去客栈啊!”
      那女子仿佛笑了:“好,那么你去你的客栈,我赶我的路,前途茫茫,各自珍重,告辞了。”
      荒漠边缘的风真是冷得彻骨,千里相随,终有一别,李麟缓缓的抱起拳,离别依依道:“姑娘请多保重。”
      “唉!”对面那人又幽幽道:“为什么要相逢?为什么又要离别?来吧,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两道急速的白光复又笔直飞来,风声划空而过,酒香隐隐而至,李麟掌中剑一挥,不偏不倚,正好以剑托住那两杯酒,杯中酒半滴未溅,波光澈澈似一双美人秋水眼,他执起一杯酒,轻轻的递给那女子,最后才拿起自己的酒杯,远远对那人道:“多谢了!”
      他们三人在空中遥遥碰杯,李麟一口灌下那杯中之物,不知何故,居然被酒呛到喉咙,辛辣的酒味穿肠而过,一股凉意顿时由心而生,那女子却是大大方方的饮下杯中之酒,尔后纵身飞起,直径落入街中马贼遗留下的马匹之上,瞬间就打马而去,在尘土扬起中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正如她谜一般的出现,她也谜一般的消失了。
      万里之遥的都城,几声黄莺的鸣啼,又预示着烂漫的春天即将到来,城内春光明媚绿茵如练,城外碧水荡漾拍打堤岸,蛰伏了一冬的天朝女子们,早已裁好各色罗裙,只待三月三日一到,即可在温软的水边杨柳下向多情的男子们展示自己的美丽,无奈这一年春天的都城,却有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霾气氛隐隐压下,压得这一段闺阁女儿的缠绵之心不得展开,据闻,重兵在握的天朝五皇子李麟本在边关打了一场胜仗,却不知因何离奇失踪,时间过去已有一月有余,依旧是生死未卜,当今圣上视其为心头之肉,忽遭变故,一时心性大变,在短短一个月内,接连诛杀数位一等爵位大臣,全因仍他们几位力荐五皇子李麟带兵征战,另外,所有随行五皇子征战的将领,也在班师回朝后,杀的杀,关的关,一时之间,天朝的春天满是血雨腥风,日里的莺啼燕啭,仿佛都带着悲悲切音。
      筝弦一拨,白玉一般的纤纤柔荑弹起一首哀怨的《湘江曲》,乌黑如云的秀发丝绸一般坠下,那琴声恰如其人,惊若天人,看过燕雨的人,再也不会为其他的美丽所震撼,她就是都城中所有男子的梦,而且,就是梦也赛不过她的美。
      侍儿低低的走了进来,静立在燕雨身后,燕雨长袖一挥,只淡淡的问了一句:“还是没有消息吗?”就连她的声音,也可听得人心中一荡,那是一把与她的容貌相匹配的声音。
      侍儿躬身摇头:“没有任何消息,范大人说了,五皇子被储君所害,情况恐怕不乐观,请小姐早些另做打算。”
      手中的弦“噔”的一声断裂,燕雨心中急痛,原来,原来自己是真的为他动心,并不全然是逢场作戏,她偏下头去,抚落断弦,叹惜道:“既如此,那么请范大人为燕雨安排一个接近崔王爷的机会,崔王爷的权势,可并不比李麟弱。”
      侍儿展眉一笑:“据可靠消息,崔王爷的独子崔一醉近日内将返回都城,倒时范大人自会尽心安排,小姐只需见机行事就可。”
      “崔一醉?”燕雨浅浅的摇头:“好奇怪的名字,倒像一位江湖侠客的姓名。”
      侍儿恭敬回话:“此人年少时就被崔王爷安置在塞外,师从当世最顶尖的四位高手,据说武功高深莫测,说是江湖侠士也不为过。”
      燕雨忍不住蹙起眉头:“这样的人物可不好拿下手,若是小妹出马,理应比我妥当,只是这个丫头,一年到头的漂泊在外,连我这个做姐姐的都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得到她?”
      侍儿温言道:“四小姐也该回来了,她是有担当的人,决不会坐视不理。”
      燕雨差一点掉下泪来:“这个傻丫头,当年两位姐姐代皇家公主出嫁边塞时,我们就料到她们是有去无回,偏偏她不信命……”跟着声音一冷:“李姓皇家欠我们洛家的,数也数不清,只要我们洛家还有一个人活着,就决不会善罢干休。”
      她的声音比最锋利的刀刃还要冷冽:“家族的深仇大恨,两位姐姐客死他乡,我这样隐姓埋名,妹妹迫走天涯,这一切的一切,惟有血泪才能偿还得清,只可惜了我对李麟所用的一番心思,原本以为会有所回报,谁料天不从人愿,唉!”
      她的叹息声低低的落在琴弦之上,本是春天,琴舍外的池塘绿水溶溶,一对鸳鸯在碧波中纵情嬉戏,蓦然间,一人撑船而来,船上人仪态动人,身影落落,一双眼眸,弯弯如新月,她在波光中飞身掠起,一个起落间就来到燕雨身前,看她大大方方的笑容,燕雨喜不自禁:“雁书,你回来了!”
      洛雁书屈膝在地,泣声道:“姐姐!”
      两行滚烫的眼泪自燕雨的眸中翻飞而下,燕雨抢先一步,紧紧搂住了洛雁书消瘦的身体,痛心疾首道:“妹妹,看你的样子,又瘦了,黑了,你这是在哪里受苦回来的?”
      洛雁书凄然一笑:“我受的苦比起大姐和二姐来,算得了什么?”
      燕雨娇躯一颤,小心翼翼的问道:“难道,难道她们已经——”
      “没了,她们已经没了。” 洛雁书狠狠一咬牙,直咬得嘴唇破裂,鲜血溢出:“当天朝的军队杀向边塞时,两位番王就将姐姐们捆了,活活的架在城墙上裂晒而死,我几次拼死相救,可是都没有成功,我空学了一身武艺,到头来却连自己的亲人也救不了。”
      琴舍前的桃花已然盛开,一朵一朵红似血,燕雨怔怔的看着它们,眼神空洞冰冷:“妹妹,这怎能怪你,这怎能怪你。”
      洛雁书却没有半滴眼泪,她只是牵着燕雨的手,沉声道:“大姐为回纥的番王生了一个女儿,二姐为北藏的头人生了一个儿子,她们死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我能把侄儿们带回中原,姐姐也该知道,有着汉人血统的小孩,在异域王庭的处境是多么的艰难,若是战乱再起,下一次离我们而去的恐怕就是两位侄儿了,这一次我身负重伤,没能完成两位姐姐的重托,所以,我想再走边塞,一定要把两位侄儿带出来。”
      燕雨连忙点头:“这是一定的,但此事非同小可,绝不能莽撞行事,你一人也难当此艰难的任务,得容我们细细商量后再行动。”
      洛雁书语气坚决:“我希望时间越快越好。”
      燕雨缓缓摇头:“这事急不得。”她拉着洛雁书的手坐下,忽然问道:“妹妹,你可知道崔一醉这个人?”
      洛雁书微一沉吟,复而点头道:“略有耳闻,我只知道一点,此人的师父仍是当世武功最高的四位奇人,其它的就不知了。”
      燕雨似笑非笑:“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当朝唯一一个异性王崔王爷的独生子,想当年,我们砚石洛家,周城崔家,还有帝都李家一同揭竿起义,三家共同夺得了天下,到头来,却是另外两家的背信弃义,砚石洛家的所有宗族几乎被诛杀殆尽,你我若不是父亲居安思危,外放他人抚养,只怕也活不到今天,连两位姐姐被迫强行代替公主出嫁番邦也没能活命——”说到这里,燕雨心中悲痛,一时哽咽着说不出半个字来。
      洛雁书十指冰凉,她一动也不动的看着燕雨,过了许久才说:“姐姐,死者已去,我们生者只需好好的活着,就能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姐姐切勿太悲伤。”
      燕雨忽地抽身而起,一双远山秋水般的明眸咄咄逼人,那声音,也像利剑划空而来:“活着?他们会让我们好好活着吗?若没有范大人的庇护,我可能早就惨死在仇人之手,还有你,如果不是你的养父养母让他们的女儿替你去死,你以为你还能活到今天。”
      如果不是你的养父养母让他们的女儿替你去死,你以为你还能活到今天!如果不是你的养父养母让他们的女儿替你去死,你以为你还能活到今天!这两句话中的每一个字,最后都变成了剐肉的刀,正在一刀接一刀的,舔噬着洛雁书的血肉之躯,这是她心底最不能忘怀的痛,无论她逃到多远,她也忘不了阿蛮被抓去的那个夜晚,她凄凉的责问声:“为什么要我去死,难道,洛家的女儿就这般高贵吗?”
      养父一个巴掌狠狠的扇了过去,直打得阿蛮娇小的身躯跌飞在地,他手指颤抖着,只是指着阿蛮:“你这个孽种,为洛家的女儿去死,是你莫大的荣幸,你既然还敢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
      阿蛮只是笑着,冷冷的笑布满了一脸,她尖利的声音铿锵有力:“洛雁书,我诅咒你!我诅咒你!”
      那一年,阿蛮十三岁,她刚刚情窦初开,与她深爱的男孩私定终生,洛雁书知道,其实,阿蛮并不是怕死,而是怕自己深爱的人会为此伤心一生。
      那个男孩是否为阿蛮伤心一生洛雁书并不知道,但她这个被她诅咒的人,却一直伤痛在阿蛮的死去中,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得到超脱。
      “雁书!”燕雨伸出手去,轻轻抬起洛雁书的脸,忽然欣慰的一笑:“原来我的妹妹也出落得这样好,这张脸,已经足够倾倒大多数的男人了。”
      洛雁书看着姐姐鬓边的珠花,沙沙的打在温软的春风中,心中不由自主的一紧:“姐姐。”
      燕雨一点一点的收回手来,齐腰的黑发被风吹得四处飘散,她站在这一团青丝卷起的乌云中,只是淡淡的笑着:“妹妹,你以为你把侄儿们带回中原就好了吗?你以为李姓皇家会放过他们吗?别做梦了,我们洛家的女儿岂能苟且过一世,他们欠我们的,我们一定要想办法讨回来,即使不能讨回全部,哪怕是一分一厘,我们也不能放手。”
      都城的阳光温柔如少女的面靥,它不似荒漠的太阳,它燃烧不了一切,也毁灭不掉一切,它给这里带来的,只有碧水青山,鲜花盛开,在边塞留下的伤口,至今未愈,洛雁书就着伤口的那点痛,坚定的一点头:“姐姐,我明白。”
      池塘里不时有鱼儿跃起,惊得水面泛起阵阵涟漪,燕雨手一拨,断弦的古筝不成曲调,只是突兀作响,她像是早已明了:“你的回答在我的预料中,妹妹,你知道这世上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吗?”
      洛雁书的声音仿若在叹息:“世上最厉害的武器,是女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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