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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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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州位于燕国的东南部,四季如春,气候湿润,乃钟灵毓秀,人杰地灵之处。古今许多要臣的祖屋皆在此处,因而沧州人多为书香权贵之后。较之繁华的政治中心京都,沧州自有一番不同于之的厚重文化底蕴。
沧州林家,虽在这块人才辈出的地上算不上顶好,却也是书香门第,家中出过几个要臣,在外人看来,算是称得上有头有脸的。
我们自梁州一路南下,依着水路,行了足足将近半月之久,才到了沧州。
船碰岸后,我便跟着大哥一同出了舱。
爹娘早就在船未靠岸时,便出去了。此时,一瞧着我们出来,娘笑着招招手:“臻丫头,轩哥儿,过来。”
我“诶”了一声,走了过去。
娘一把将我拉到怀里,俯下身在我耳边低低道:“臻丫头,瞧见岸边那位穿得一身儿红嬷嬷了没?”
我瞥眼一瞧,便见着了娘口中那位一身儿红的嬷嬷。瞧着年纪大约六十来岁的模样,精神头儿倒十足,与她同行的还有几个年轻的丫鬟。心下一转,我问娘:“她来接我们的吗?”
娘道:“没错。她原是我母亲的陪嫁丫鬟,姓王,后来跟了一个管事的,人倒是忠诚……”
我心下了然。母亲,这个称谓对于母女来说,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中规中矩,却终究少了一份亲昵。
“等会儿下了船,要向人问好。臻丫头,知道吗?”娘细细吩咐。
我点点头:“女儿省得。”心里却十分疑惑:为何娘要对一个婆子这般尊重?
后来,我才懂得:这王嬷嬷,自年少时便跟在老太太身边儿,为人忠实,做事稳重,谨言慎行,不仅老太太对她有着很深的感情,放眼整个林家,抛开别的不说,就连那些嫡子嫡女们,也是要敬重她几分的。偏生她又不倚老卖老,走到哪儿都是一副亲和中正的模样,因此在家中奴仆里,地位是极高的。
娘又与大哥仔细吩咐了一遍,这才领着我们一起下了船。
远远地,那王嬷嬷便领着丫鬟们走了过来,笑道:“兰姑娘回来了。老太太这几日还念叨着你呢!”
我这才瞧清楚这位王嬷嬷的模样。个头不大,一头头发梳得油亮,脸颊两边肉嘟嘟的,笑起来一副和蔼的模样。年轻时容貌定也是不差的。
“嬷嬷。这些年来……母亲可好?”娘福身道。
“兰姑娘,这可怎么使得!”王嬷嬷颇为受宠若惊的侧了侧身子。我却观察到,她的双目平静,定是早已习惯了这种事。
“这几年来,女儿因远嫁,不能侍奉于母亲膝下,当真十分愧疚。幸得有嬷嬷照料着母亲,饮食衣裳,事无巨细。单凭这一点,嬷嬷又如何受不得?”娘掏出帕子,抹了抹眼角。
王嬷嬷只笑看着娘作了这一番感慨,也不说话。待娘哭完了,才开口道:“也亏得兰姑娘你有心,这般挂记着老太太。老太太精神头儿可好真呢,昨个儿才去齐老太太家串了门儿。”
“如此……女儿便放心了。”
“这便是大姑爷吧?过了这么多年没见,我老了也愈发胡涂了,今儿一咋看,都快认不出了。这是魏姑娘?真是玉一般的人儿……”王嬷嬷一一问过,娘一一作答,我们也一一回礼问好。待看到大哥时,王嬷嬷道:“瞧这通身的气度……这个一定就是轩大爷了!果然年少有为。”
大哥作了作揖:“嬷嬷谬赞了。”
娘也在一旁谦虚道:“哪是什么年少有为,不过是旁人看得起罢了。说到底,轩哥儿还是及不上当年的澹哥儿。我们家,还是得指靠澹哥儿。”
因娘过去极少谈及她的家人,所以我也不知那澹哥儿究竟是什么人。只见王嬷嬷听了这话,嘴角的笑都浓了一些。看样子准是嫡出的,老太太这一派的。
说了一番话,王嬷嬷便引着我们上了轿子。我这才发现竟是有轿子一直候在一旁的——准是我当时听了娘的话,只关心那王嬷嬷去了。
爹、娘、大哥和我各乘一轿。
于是,坐在轿里,一阵颠簸。我精神头儿倒是蛮好,估计是想到快要见到娘那边一大家子人的缘故——毕竟平日里也见不着什么外人,更认识不了什么生人。
坐了一程路,只听得外面一声吆喝,轿子便稳稳的停下落在了地上。
外面的婆子为我掀了帘子。我走出去,便瞧见爹娘他们早已站在门口等着我。那角门两侧,左右高高挂了两个大红灯笼,上面两个大大的“林”字。如今天色渐晚,灯笼已被点亮,映得这一方天地红澄澄的,又加上耳畔不时闻得远处依稀几声爆竹声,和烟火燃放的声音,倒有几分过年的喜色。
娘静静的站在爹和大哥的身旁,神色柔和,在灯光的映照下,眉目如画,美得惊人。三人就站在那里,将我看着。我的心顿时变得鼓胀柔软起来,仿佛装了许多东西,有种充盈的满足感,亦想缠着爹娘和大哥,同他们说说许多体己的话儿。多年后,我仍记得这幅画面,静谧而又温柔,一个陈旧得微微泛黄的梦。
“臻丫头,过来。”娘将我招过去,牵了我的手,稍稍用力,“你记住,待会儿见了姥姥、姥爷,定要问好。啊?”
“我省得了。”
“轩哥儿,你听见我跟臻丫头说的话了吗?”娘转过身去问大哥。
大哥点点头。
王嬷嬷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道:“好了,有什么话儿进去说吧。这大过年的,站在外边儿也不嫌冷!老太太和老爷子可还等着你们呐!”
娘应了一声,回身嘱咐一个管事安排了一下与我们同来的下人,便随着王嬷嬷,领着我们进了角门里。
我边走边看。只见这林府里,虽规模算不上大,却处处精致,雕梁画栋。我们梁州的家虽瞧着规模似乎比这里要大上一些,却远不如此处注重细节。
左拐右拐,期间经过了一条抄手游廊和垂花门。王嬷嬷谈笑风生的跟我们说起了这些年来家中发生的趣事,惹得娘捂嘴直笑。末了,娘问:“也不知月妹妹和澹哥儿如今怎么样了?今个儿都来了没?”
“月姑娘来了,大老爷今儿有点事儿,估计要晚些来,但年夜饭却还是应当赶得上的。”王嬷嬷笑,“月姑娘前几年添了个小少爷,同魏姑娘一般大,这事儿也不知大小姐你听说过没。”
“听说了。”娘腼腆一笑,“家里的事,我还是放在心上的,总舍不得。”
王嬷嬷点点头。
穿过一个穿堂,没走多久,便见着前面有一个厅堂,透过窗子能瞧见里面灯火辉煌。天色较方才黑了不少,于是那厅堂里的亮光也就显得醒目了许多。此时,檐下已经挂满了一排的红灯笼,丫鬟们站在院里扎堆站着,看着天上的烟火不时嘻嘻笑着,加以指点。年轻的脸庞上,洋溢着喜庆的色彩。
有人眼尖,一眼便瞧见了王嬷嬷,又瞧见她身后跟着几个人,或许加上之前听见的风声,遂琢磨出了娘的身份。于是,我们还未将这个院子走到一半,便听见有丫鬟叫嚷道:“魏夫人回来了——”
院子顷刻间叽叽喳喳成一片,丫鬟们既畏惧又偷偷打量着我们,有些胆儿大不懂规矩的,竟直直的盯着看。
王嬷嬷瞬间便黑了脸,冷笑道:“呵!依我看,还是将你们这些小丫头片子的眼珠子给抠了才好,省得平日里没事儿,到处乱瞧!”
丫鬟们听了这话,被吓得一个哆嗦。忙都装模作样的将视线移开了。
厅堂的门帘子被掀开了,隐约传出一些喧闹之声来。里面闪出一个人来,只见那人看起来约莫三十几岁,估计实际年纪还要大上许多,只是看着面嫩而已,头上梳着一个堕马髻,上着柏枝绿缠枝莲交领长袄,下着白色暗地织金马面裙,系着一个柏枝绿织金披风,缀以兔绒,柳眉云面,面容与娘隐有几分相似。
那妇人先是慌忙四处张望了几下,而后瞧见我们了,便怔怔地呆在原地,一步也不挪动,似是惊呆了。
娘掐紧了我的手。我抬头向她看去,却见她面色悲恸,眼眶通红,眸中闪过隐隐水光。
我们继续向前走去。待到了那妇人面前,娘声音略哽,唤道:“……何姨娘。”语罢,忙掏出帕子来,拭了拭眼下的泪。
“诶……诶……”何姨婆赶忙应道,瞥了王嬷嬷一眼,“不知……姑娘这些日子来,过得还好吗?姑爷待你如何?孩子们可还孝顺?”
“还好。”娘收到了何姨婆的眼神,稳定了一下情绪,红着鼻子答道,“夫君待我是极好的,吃穿用度不曾少我,也没为了妾室们来闹我的心。孩子们也是个顶个的孝顺,快瞧,这是轩哥儿,这是臻丫头……”
何姨婆欣喜的打量了一番大哥,道:“轩哥儿?好孩子,让姨婆悄悄……”语罢,激动拉过大哥,捏捏胳膊,拍拍脸蛋,十分喜欢的模样。
折腾了一会儿,将大哥放开后,又将我拉了过去:“这是臻丫头?真俊!比你娘小时候还要俊上许多,看起来怪聪明的……真是个好丫头……”
一旁的王嬷嬷似乎看不下去了,好心提醒道:“何姨娘,可别让老爷子等久了……”
“对对,还是快些进去吧。”何姨婆尴尬笑道。语罢,替娘理了理鬓角有些杂乱的发丝,便随着我们撩开了门帘子,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