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日月》一点青霜

8、同辉

　　日子一天天过去，没了期待，绝了希望，戚少商死了心，每天吃完饭就睡觉，麻木地静待着最后的结局到来。

　　然而，即便如此，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仍是“阴魂不散”，如梦魇般搅得他日夜难安。

　　他当然恨，因为顾惜朝又一次欺骗了他，辜负他的信任，凌迟他的真心，将他置于暗无天日的囹圄不管不问，自去高升、追求名利权势。但他仍爱，内心底里仍会自欺欺人地想顾惜朝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仍不愿承认他对自己都是虚情假意，仍一如既往地思念着、盼望能再见他一面……

　　他无数次嘲笑自己，可是爱上一个人，本就是没有理智可言的。

　　是的，他已经可以确定自己的心意，他爱顾惜朝——这个仇人。

　　——这恐怕是世间最悲凉最无望最自作自受的爱了吧。
　　**********

　　如此不知过了多少时日，顾惜朝始终没有出现，戚少商却等来了几个陌生人。

　　“戚少商，出来吧。”看守打开门，叫着他的名字。

　　终于到了上法庭的时候了？戚少商机械地站起身向外走去，已经等了这么久，他也希望能有个痛快的了结。

　　“你就是戚少商？”一个身穿黑衣、高大魁梧的男子从看守手中接过一叠文件，对比着上面的照片核实了身份后，朝戚少商温和地笑笑，“你可以出去了。”

　　出去？戚少商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疑惑地看看面前的几个人，静立不动。

　　“哎，你这人怎么了，没听见放你出去吗？”一个白衣俊美的男子上前一步，伸出一只手在戚少商面前晃了晃，眨眨眼睛笑道，“听清楚，你被无罪释放了，快出去吧，你的朋友们已经在外面等着接你了。”
　　**********

　　走出安全局的大门，戚少商一眼就看见自己热血与共的兄弟朋友们正在翘首以盼。他下意识搜寻那个人的身影——没有——在意料之中，心底却仍有一丝怅然若失。

　　“快看，大当家出来了！”阮明正兴奋地一声高喊，众人争先恐后地迎着戚少商跑过来。

　　恍如隔世重逢，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着泪光，两个多月积攒在心中的千言万语，到此时却是一句都说不出口。

　　“戚少商，你的案子已经水落石出了，这是你的释放证明，你公司的查封也解除了，”白衣男子拍拍戚少商的肩膀，“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我们明天会去你公司找你，再跟你具体谈国家赔偿的事。”

　　“你们是什么人？”戚少商的思绪渐渐清晰，仔细打量着几个陌生的男子。

　　“他们是国家安全部的警督，”雷卷走过来为他逐一介绍，“这位是崔警督，那位黑衣服的是铁警督，后面几位是他们的部下，你的事直接报到了北京，才有机会翻案。”

　　“卷哥，谢谢你！”戚少商有些哽咽，紧紧握住雷卷的手，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息红泪和赫连春水，“还有小妖、红泪，谢谢你们！”

　　说完，再转向连云的七位兄弟，刚要开口道谢，穆鸠平却抢先叫道：“大当家的，虽然我到今天还是很恨顾惜朝那小子，不过有一说一，这次的事我们除了干着急什么忙也帮不了，你应该感谢的还真是他顾惜朝。”

　　乍闻这个天籁般的名字在耳畔响起，戚少商毫无防备，怔立当场。

　　“老八说的是，我们帮的忙都无足轻重，顾惜朝才是真正救你的人。”息红泪眼见顾惜朝为戚少商所有的付出，心中五味杂陈，但到此时，也只希望他们二人能消除误会，重归于好了。

　　“惜朝……他……”戚少商百感交集，不知该从何问起。

　　“顾惜朝从神威银行找到了一份李龄留下的重要证据，原来傅宗书才是私通境外间谍组织、出卖国家情报的罪魁祸首，安全局的黄金鳞等人也被傅宗书收买了，顾惜朝怕打草惊蛇，假意投靠了傅宗书，被提升为处长，故意远离了你的案子，然后在暗地里调查，等到证据收集齐全，才找机会上北京去帮你翻案。”雷卷尽量简明扼要地说清事情经过。

　　“原来如此……”戚少商心中一阵酸楚，眼眶有些热，想起曾有的误解和怀疑，禁不住深深自责，好在，到头来，自己终于还是没有看错他、信错他！

　　“惜朝他人呢？”

　　雷卷沉默不语，其他人也面面相觑，戚少商心一沉，脸色陡变，连声追问：“你们快告诉我，他怎么了？他出事了吗？他在哪里？”

　　“大当家，您别着急，”阮明正知道戚少商误会了，虽然心里仍有些酸酸的，可终不忍见到戚少商焦急，“他没事的，只是受了处分，被撤职了。”

　　“为什么？”戚少商大吼一声，猛转身面向铁崔二人，厉声问道，“为什么要处分他？他澄清了冤案，不但不嘉奖，反而撤职，国家安全部也这样不讲公理吗？”

　　“喂，我说戚少商，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崔略商掀掀眉毛，瞪圆了眼睛，用手指着戚少商的鼻子斥道，“随意诋毁谩骂国家机关，你是不是刚出来又想进去啊？”

　　“老三，别闹了，”铁游夏一把拉过崔略商，向戚少商温言解释道，“顾惜朝足智多谋，胸怀正义，不畏强权，勇于和邪恶势力斗争，值得我们每个人学习。只是，身为国家安全系统的一名警官，必须严格遵守工作制度和岗位职责，顾惜朝因为对你的私心，在未找到能证明你无罪的证据时，就擅自多次与你和你的朋友接触、透露案件进展情况，并且未经批准擅自调查取证，有些手段违反了法律规定，所以，奖罚分明，行政处分还是必须领受的。否则，如果每位警察都为一己之私滥用公权力，一旦放纵了犯罪人，后果将不堪设想。”

　　眼见戚少商还想争辩，崔略商又好气又好笑，打趣道：“他为你心甘情愿受罚，你为他急得面红耳赤，你们两个倒真是情深似海啊！”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戚少商才顾不得众人怎么想，他现在只想马上见到顾惜朝！

　　“惜朝人在哪里？”这一句话，仿似凝结了他未来人生全部的爱与希望。

　　“哦，诸葛部长为表扬他这次的优秀表现，特意给了他一个月的假期，”崔略商眨眨眼睛，一摊手，“他从北京直接坐飞机走的，去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

　　走出梅里山庄的时候，天还黑着，夜风透寒，顾惜朝想起当地人好心劝他买棉衣御寒的建议，苦笑了一下。他一向固执，只听从自己心的安排，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依然无悔无怨。

　　一路跟随着朝拜的人流慢慢向崖边走，他想起半年前在这里第一次见到戚少商的情景，彼时自己为引起他注意，故意冒雨出现在飞来寺，戚少商果然对他一见难忘，殊不知，自己的心门也在那一刻被悄悄地开启。

　　“戚少商……”顾惜朝在心里呼唤这个名字，脸上不自禁露出一丝笑意，“现在的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整件事的经过，你心里，还在恨我，还在怪我吗？”

　　回首半年以来的艰苦卓绝，为了李龄和戚少商的案子，他付出了多少心血，承受了多少压力，抵制了多少诱惑，克服了多少痛苦！想起傅宗书说过的话，让他在晚晴和戚少商之间受尽了煎熬；想起从高风亮手中拿到那份重要证据的时候，是交给傅宗书还是留下救戚少商，他的心经受了怎样严峻的考验；想起最后两个月与狼共舞，他每天都要打醒十二分精神，面对傅宗书、黄金鳞等人一次次突然的试探，还要找机会暗自调查，一个疏忽就会满盘皆输，死无葬身之地；最令他痛心的，是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去“欺骗”戚少商，被他误会，让他伤心……好在，一切都结束了，他最终经受住了所有考验，做出了正确的抉择。

　　“顾惜朝，你为戚少商丢了官职，还得从头做起，你后不后悔？”记得崔略商曾这样问过他。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会在生命中遇到这样一个人——懂你，欣赏你，包容你，信任你，与你心心相映，灵魂相契，”他这样回答，“我只知道，我遇到了，我必须珍惜。”

　　——是的，他珍惜，与戚少商的相识，是天意的关怀，在他失去晚晴之后，重新赐予他爱的能力和勇气。

　　“晚晴，你放心，这一次，我会牢牢抓住自己所爱的人，不会再错过了。”他抬头仰望广袤的苍穹，两颗灿亮的星子，是晚晴在天上眨着眼睛为他祝福。
　　**********

　　走到朝拜卡瓦格博的崖边，一座座白色的小塔上挂满了五彩的经幡，到处都是人，顾惜朝挤在人群里，等待天一点点亮起来。

　　从中甸一路走回来，他最在意的，还是这个初遇的地方。

　　初见时，他们没有看到卡瓦格博，没有得到神祗的祝福，所以经受了此后无数的磨难，这一次，他希望上苍还给他一个圆满。

　　黎明前的山风冰冷刺骨，他被风吹得瑟瑟发抖，感觉四肢麻木，冷得像要冻上冰。

　　不断有人在身边挤来挤去，顾惜朝知道人多，没有在意。忽然，他被一双强有力的臂膀紧紧圈住，随即被用力向后带去。

　　冷笑一声，就要使出反擒拿手挣脱，却被一声朝思暮想的呼唤卸去了全部力量。

　　“惜朝，我就知道你一定在这里！”

　　如梦似幻，顾惜朝不相信心中所想之人竟然真的在此刻出现，直到戚少商将他牢牢拥入怀中，把脸贴在他冰凉的脸上，肌肤相接的真实触感，瞬间温暖了他的身体和他的心，也让他相信了一切都不是梦。

　　四目相对，胸中激情澎湃，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大家快看，卡瓦格博！”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一声高喊，戚少商和顾惜朝才结束了深情的对视，并肩向远方望去。

　　随着第一缕阳光穿透了云雾，卡瓦格博那银白的冰雪巅峰从神秘的笼罩中威严现身，云层渐渐飘散，瑰丽的阳光细细勾勒出梅里雪山十三峰的轮廓，日照金山，恢弘壮观，仁慈博爱。

　　“惜朝，快看那边，”戚少商遥指天边，兴奋地叫着，“是月亮！”

　　云雾散去，天空中除了太阳，还有月亮浅浅的痕迹，日月同辉，将温暖和圣洁遍洒人间。

　　“终于可以和你一起见证这样完美的神迹，我不知道人生还有什么遗憾……”顾惜朝的唇角勾起了欣慰的笑容，发自真心。

　　心意相通，戚少商紧紧地拥住顾惜朝，满足地叹息。

　　——此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