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何有之乡》幼稚生

8、第八章

　　我在想是不是内向的人自尊心都特别强，反正我是如此。我不喜欢欠人东西。就算是最亲近的姐姐也不行，去年我跟他借了点钱，今年还她的时候，我虽说推辞不要，但最后还是收下了，说我用时再问她要。

　　姐姐一直在北京工作，母亲死后她就回来了。在沈城的一家金店做售货员，算算也得超过五年了。
　　她回来后还特意来看过我一次，拿了好多美食。我很开心，还要求他带我出校园，因为那时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安静的文小宁了。

　　“姐，带我出去吧。我送你到车站就回来。”
　　“你一会儿不上课啦？我不用送，你回去吧。”
　　“没事啊，我学习那么好，不差一节课。”
　　姐姐笑了笑，笑我骄傲吧，说“那走吧。”

　　门口保卫室，年轻的保安很轻易地就放我和姐姐出去了。送走姐姐后，我独自一人去了网吧，玩到中午吃饭才回到学校。
　　“你怎么才回来？老师都问你了。”小静还跟我一坐，我们坐在第二排。
　　“跟你有关系吗？”我从书桌取出饭盒，插队盛了饭菜。

　　那时，我上初三。年组成绩前一百名的名单里再也看不见我的名字了。我肆无忌惮地做些被认为是坏学生做的事。抽烟，喝酒，跳墙出去上网。这些都是家常便饭。
　　“小宁儿，有火没？”
　　“你大爷地，回回你都不带火。”
　　男生厕所是我们的吸烟室，几乎每个课间我们都会过来。今天也是一样。
　　我深深吸了一口五块钱的红河，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睁开眼，我看见了中云。
　　中云已经很久没有跟我说话了，每次与我碰面，他都不说话。这次也是一样。
　　“我操你妈地死胖子，你瞎啊。”
　　我斜眼看着，一班的□□推搡中云。中云在道歉，卑微的样子我实在看不惯。
　　我说，“行了，□□。差不多得了。”
　　“操你妈地，哪都有你。”
　　我最讨厌别人在我面前骂这句话，为此我没少挨打。

　　晚自习，从七点半开始，到九点结束。
　　我独自一人躺在校园西北角的墙上，心想着快毕业了啊。时间，奇怪的东西。

　　“小宁儿。”中云的嗓音才变粗，比正常人晚了很久。
　　侧头看他，他来到我面前，说“都快下晚自习了，你还在这呢？回去吧。”
　　“滚蛋。”
　　他知道我为什么骂他，“小宁你没事吧，今天这事怨我。对不起啊。”
　　“我叫你他妈滚蛋，懂不？”
　　今夜天很亮，星星特别多，不过没有月亮。我找了一晚，最后也放弃了。
　　“要不，要不你就打我几下，当时我太害怕了。”
　　“这要是个梦，该多好啊。”
　　“啊？小宁儿你说啥？什么梦？”
　　“滚吧，我看会星星。”
　　中云知道我心烦，临走时还让我早点回去。
　　“对了，这个李小静让我给你的。”
　　我伸手接过，是一张信。现在想想做这件事确实挺可笑的，但那时候不是，这对于一个学生来说可能是件很神圣的事情吧。我同样回了她一封信。

　　“你变了。我认识的小宁儿不是现在的样子。他爱学习，善良，温柔，不说脏话。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就像一坨扶不起来的烂泥。”
　　‘我没变。你认识的小宁儿怎么样都好，我现在就是这个样子。不喜欢就离我远点。’
　　“小宁儿你别在这样了行吗。就当我求你，马上就要中考了。难道你想就用现在的样子迎接中考吗？你以前不是说要和我年一所高中吗，你还说到了新的学校我们还在一个班级。你想赖账吗。”
　　‘别跟我说什么中考，我当初骗你的，你还真相信了。’
　　“小宁儿我知道你母亲的事让你打击很大，但是你也不能这样啊。你没看见大家都愿意帮助你吗，你不知道大家都希望你过的好吗。你太自私了，只为你自己想，大家的辛苦难道白费了吗。”
　　‘我的事轮不到你说，也轮不到其他人说。你们对我好，我看得见。那你们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你们知道被你们同情的对象是否真的需要同情吗。你们自以为做的都是对的，但我受不了这种同情。去你妈的同情，都他妈给我滚蛋。’
　　是的，起初我还能接受，但时间久了，我发现同情并非同情。同情我的人总是以强者的眼神看我，即使他们什么也不说不做，我总是觉得欠他什么似的。
　　“小宁儿，我跟学校说了你家的情况。学校说免了你的伙食费和住宿费。”
　　“小宁儿，这次定的材料你就不用拿钱了。老师给你拿了。”
　　“小宁儿，我妈刚才给我送的菠萝，你闻闻香不香，给你了。”
　　“小宁儿，陪我去趟超市…小宁儿吃什么说，我请你。”
　　“小宁儿，你有笔记本吗？用我的吧。”
　　所以……
　　“小宁儿，我跟学校说了，你今年交一半伙食费和住宿费就行。”
　　“小宁儿，你物理考的是什么玩意，把卷子拿回去好好看看。”
　　“小宁儿，你上次跟我借的钱，下周能给我不。”
　　“小宁儿，你变了。我认识的小宁儿不是现在的你。”

　　跟我想的一样，当你别人不在高看你的时候，眼光也会睡着角度发生变换。
　　那封信，我没给小静。也没按她说的变回以前的样子。

　　初二，下学期。
　　晚自习第一节课，下课，8点30分。学校东面，占了学校一半大的土地操场。
　　我和她。
　　“你把我叫这来干什么？”
　　“我喜欢你。”
　　看不清她的表情，操场上没有一丝光亮。
　　“有病。”她从我身边绕过，想走，我拉住她的小手，暖暖的。
　　我们的身影从侧面看就像站了一个人。
　　我说，“你信不信我亲你。”
　　她看着我，应该是害怕的样子，因为她努力地想抽回我拉着她的那只小手。

　　优美的旋律，上课的铃声掩盖住我说的话，不过我想，她听得见。

　　我说，“李小静，我要娶你。”
　　将她搂在怀里，她放弃了挣扎，同样与我相拥。
　　那天第二节晚自习她也没上，我们就在操场的西南角，安静的看着星星。我们身后是草丛，蝉鸣的声音十分清脆。
　　“这要是个梦，该多好啊。”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想想，他可能看见了我书桌上那句话。一个学长留的话。

　　初三，最后一次模拟考试。
　　我以年组前二十，班级第四的成绩再次得到了老师的赞赏。
　　但同学们都知道，我是抄别人的。小静不知道。
　　“太好啦小宁儿，看来我们能进一所高中了。”她开心的像个什么似的，和我在操场上紧紧相拥。
　　“要是我们不能进一所高中呢？”
　　她不懂我的意思，笑着的脸也不再笑。
　　“别人说你是抄的，我不信。”
　　我没否认，她懂我的意思。
　　她一把将我推开，独自跑回了班级。
　　那天我跳墙出去上了一夜的网，第二天迷迷糊糊的，中午饭都没吃。

　　晚上，八点半，操场。我和她。
　　“你说要娶我，算不算？”
　　“算。”
　　“那你就跟我读一所高中。”

　　初中三年最后一次返校，我和她再也不用害怕老师了，我们光明正大的拉着手。
　　时值盛夏，那条通往车站的小路被两边的树荫遮住，凉爽宜人。
　　我们走的很慢，因为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拉手了。
　　“小宁儿，你说以后我们还会再见吗？”
　　“不知道。”
　　“以后你来看我吧，那样我们就能见着了。”
　　我从来不会轻易给什么人承诺。
　　“你说话啊，你来不来？”
　　我傻傻地问，“你还会嫁给我吗？”
　　我们停住脚步，四目相望。
　　“不。”她笑着说，“除非…”
　　“除非什么？”我有些迫不及待。
　　“除非你有一百万。”

　　许多年后，我和她都还记得这个约定。但我当时却没有给她任何承诺。那之后，我也再没见过她。听说他在高中交了男朋友。而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现在回想起以前的种种，都清晰地历历在目。我时常会翻看初中的那张毕业照，一看就是好久。

　　真希望这一切都是个梦。希望当我醒来时，时间突然回到我刚刚入学的那个盛夏。

　　“小宁儿，胳膊好了吗？”
　　“嗯，军训很苦吗？把你晒的比以前还黑了。”
　　“不苦，可有意思了。教官带着我们玩游戏，唱歌。可好玩了。”

　　“你好，我叫李中云。我们以后就是同桌了，这个给你。我爸特意给我带的，怕我上课时候饿。”
　　“谢谢，我不喜欢熟食。我叫文小宁。”
　　“没口福，你说你爱吃什么，我下回给你带。”

　　“文小宁同学，你能不能阳刚一点。……你记住，下次我是第一名。”
　　“知道了，以后我改。……第一名啊？你喜欢就给你吧。”

　　“你和李小静的事不是我说的，我发誓。”
　　“没关系拉，都过去了。”

　　“小宁儿啊，什么高中都一样，你底子好，可别再这样了。”
　　“知道了，陈老师。谢谢你。”

　　“跟老师照张照片吧，留个纪念。”
　　“老师说的那个男生，是初恋吗？”
　　“呵呵，你猜。”

　　“喜欢吗？送你了。”
　　“这手表好漂亮啊。能看见里边的齿轮。谢谢姐姐。”

　　“宁儿啊，你先和你姐下山吧。我在待会。”
　　“那你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

　　“来吃一块，就吃一块。”
　　“对不起，对不起。”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没什么，明天我去看你吧。”
　　“好啊，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