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七章 ...
-
“宁儿来了?”母亲看见我很开心,我刚进门就听见她叫我了。
母亲住的病房有四个人,他们和我母亲得的病差不多,都是血液方面的。
母亲好像知道我会来,我心想应该是姥姥告诉她的,这段时间我一直住在姥姥家。
“妈。”我递给她我期末成绩单,她笑着夸了我几句。
父亲也看了看,冲我笑,却不说话。
我坐在一张红色的塑料椅子上,跟母亲的感觉很陌生,我们有半个月没见了,她的鬓角我记得是过年前染的,现在又有白痕了。
母亲是个高龄产妇,怀我时已经三十二岁了,父亲比她大三岁。
“宁儿,饿没?让你爸带你出去吃口饭啊?”她这样说,手却紧抓着我不放。
父亲默默地走出房间,回来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手里还拎着一只保温瓶。
这段时间母亲问了我一些最近干的事,我只是简短的回答着。我一直在注意那两塑料袋。母亲告诉我,一袋是血浆,另一袋我认识,暗红色的血液。两个袋子连通着她手上的血管。一个小时了,袋子刚刚见底。
父亲打开保温瓶,从床头的白色柜子里取了两只碗,是从家里带来的。他给我和母亲盛了两碗鸡肉汤。我的鸡肉明显比我母亲的那份多出好多。
我说,“我现在不饿。”
母亲用匙捞出她碗里的一块鸡肉,她是先把鸡皮剥掉后才捞出的,她说“来吃一块,就吃一块。”那只碗在我父亲手里,因为母亲现在只能用一只手,她举着匙,我摇头,她放下了那块鸡,也没吃。
我当时心想,她也不饿吧。
母亲床的对床也是一对夫妇,他们没有鸡肉汤,吃的好像还是昨天剩的饭菜。斜对着母亲床的是个小丫头,不到十岁还是个可爱的模样,陪床的是他的奶奶。这间四人的病房只住了三床。
中午,我一个人来到医院三楼走廊的窗口,无聊地数着经过车辆。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她的病会那么严重,也没想到一件事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四月,周末。
我背着换洗的衣物和书包回家。这次父亲仍旧没有在车站接我,我也没回家,直接去了离家不远的姥姥家。
姥姥不在家,因为姥姥和舅舅一起住,所以我要了钥匙躺在姥姥家的炕上看电视。看着看着竟睡着了。直到舅舅叫我吃饭。说起来,舅妈做的菜还真难吃。舅妈很喜欢小孩,我记得小时候每次看见她都要躲起来。因为她不但对幼小的我上下其手,还要我的脸蛋,每次都咬出牙印。
周末的两天,姥姥都没回家。我又独自一人去上学。然后等待着那个改变我的时间到来。
第一次月考结束,下午老师已经将数学的测试成绩公布了。考得还行,第二名。这也是我最后一次第二名。
五点,放学的时间,也是吃饭的时间。我依稀记得那天吃的是地三鲜,就是土豆地瓜和辣椒三种蔬菜混合在一起的一道菜。我刚刚盛完菜。教室的喇叭里就想起了我的名字。
“初二八班,文小宁你家长在教务处等你呢,速来教务处。”重复了好多遍,直到我走进教务处办公室。
二姨夫,二大爷,大爷家的哥哥。他们三个表情严肃,我根本没想到她。
我初中时许多家长都会来看这群住校的孩子。每次家长来了都会给他们的孩子带好多美食。牛奶,饼干,泡面,水果。
我有些奇怪,这三人怎么会在一起?还一起来看我。
教导主任,英语老师的丈夫,关上喇叭走去了办公室,还深深地望了我一眼。
剩下我们四人,大哥说去医院吧。我好像意识到了些什么。
医院,走廊消毒水的味道。我们来到医院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我被三位亲人带到了另一间病房,这件房子比那个四人间小了不少,好在只有她一个人。
有些发黄的床单,一米多高的氧气瓶。狭小的房间里站满了人。我都认识,是我的亲人。
走进病房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姐姐在那里哭哭啼啼,看见我后变成了嚎啕大哭。我被姐姐感染也大哭起来。
现在看来原来眼泪真的可以哭干啊,我哭道最后真没了眼泪。
母亲鼻子里插着一根管子,管子连通氧气瓶。那个大氧气瓶上还有一个透明小罐。罐子里呼噜呼噜冒着气泡。
母亲身上盖着一个发黄的白色棉被,只露出了一个脑袋。她眼睛闭着,张着大嘴,下巴无力的耷拉着。我能看见她的胸脯在上下起伏。
她,要死了吗?一切都是那么安静,除了冒泡的小罐。
病房里,姑姑指挥着旁人出去,她要给母亲穿寿衣,我和姐姐被赶了出来。
姐姐和我看着那间病房的门,姐姐说,“宁儿别哭。”她不让我哭,自己却哭个没完。
而我,很害怕。
怕的是什么?我不知道。
医院的走廊,我和亲人们站了两排,大家一齐看着大夫推出母亲的尸体的床。
原来这就是死人啊。我第一次离死人这么近,而这个死了的人,离我越来越远。
四个月前,姥爷先去的。和我母亲是同一种病,再生障碍性贫血。姥爷查出这病后活了好几年,而她只活了几个月。
母亲的葬礼是在家办的,村子里来送母亲的人很多。多少人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从早上,跪到傍晚,给那些送母亲最后一程的人回礼。中间除了吃饭,我就一直跪在那里,我身后是母亲的遗像。上面那个漂亮女人是母亲年轻时候的样子。我身前还有一个火盆,里边燃着黄色的冥币。我的手冰凉,火盆好像根本没什么用。
葬礼中,我一声都没哭。好像也没说什么话。记不清了,实在记不住清了。
第二天,我和众人驱车前往坐车要两个小时的火葬场,安顿好母亲的骨灰后,又驱车回家。
亲人们还未离去,父亲躺在被烧得滚热的炕上,木讷的像个傻子。
第三天,亲人逐渐离去。剩下的,除了三个大爷和两姑姑外就只有我和父亲了。
第四天,大爷们和老姑和我也都离去了。家里只剩下了父亲和大姑姑。是姑姑送我到车站的。
学校没有变,老师们依旧按着课程表上排序依次上课。同学们很有默契,谁都没有提起我的事,一切都像四天前一样。但我知道,他们处处谦让我的原因。
因为同情,同情一个没有母亲的,内向的小孩。
我的书桌里经常会有一袋牛奶和水果,起初小静会看着我吃了它们。然后又会有人放进新的牛奶和水果。
我做不到笑看得失。我是个凡人,可能一辈子都不能认识一千个人的凡人。
母亲走后,我性情一天天改变。变成现在的样子。
当时我猜中了开始,可我猜不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没经历过至亲的生离死别,你永远体会不到这种痛苦,你也没有发言权。
我不懂,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不是别人的母亲。这样想可能有点自私。但我就是一个凡人。我能想到的人不多,这为数不多的一个还偏偏离我而去。
我开始讨厌一切,甚至不想承认这个世界的方式。生老病死的方式。
为什么人会死,为什么人不能永生。神创造了人,难道就是为了看着我们慢慢死去吗?
那这无用的生命不要又何妨。
可惜,决定权不在我。我不是神。如果我是的话,我会毁灭一切。然后自我了断。
多么可笑,又可怕的想法。还很愚蠢。
庄子,秋水。
惠施对庄子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的回答,‘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施说‘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说‘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书是关于庄子的,所以,庄子是对了。但很明显,庄子无言应对,又把话锋转到了开始,明显落了下乘。
不是我喜欢惠子,我喜欢的是那条鱼,被他们说来说去的鱼。
我觉得我就想是这条鱼。被人指手画脚,但真正的情绪,只有我自己了解。
只有我自己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