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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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当晚，再降暴雨。八名解放军抬着四名重伤工人，历经十五个小时的艰苦跋涉，九死一生，才得以返回Y镇。
排长顾不得疲累，立刻向上级汇报了山中的情形。
余震袭来的时候，是戚少商在千钧一发之际舍身护住了顾惜朝，左手不幸被一块锋利如刀的流石割断。顾惜朝为他采取急救，可战士们同时发现了电站内躺着四名重伤的工人，有的头部被砸出个大洞、颅骨受伤，有的生生断掉了一条腿，有的全身多处骨折，有的满身伤痕、血流如注……戚少商一见，坚持将为数不多的救治用品让给已经撑了几天、性命危殆的工人们。顾惜朝拗不过他，万般无奈之下从电线中抽出铜丝来替他止血。工人们伤重无法起身行走，只能靠两人一抬才有望救出山去。而戚少商由于失血过多，也需要至少两人才能抬得出去。战士们无论如何不肯丢下他，双方僵持不下，戚少商以死相逼。最后，顾惜朝站出来说：“我留下照顾他，你们尽快把工人救出去，然后马上带人回来救他！”
指挥所听完汇报后，第一时间指派新的救援人员马上出发，那位排长顾不上休息，主动请缨带路。然而，等一行人再次跋山涉水来到牛圈沟一带，才发现那晚的余震引发了山体垮塌，山中的瀑布水流改道，被土石方在半山腰阻隔出了一个堰塞湖。
救援队员们望湖兴叹，无计可施，只能返程重新制定救援方案、配备渡水工具。排长心头异常沉重——降雨还在继续，水位还会不断上涨，被困山中已经整整二十四小时、重伤失血、缺食无药的戚少商，还能坚持多久？
戚少商感觉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
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除了疼痛，还是疼痛。无法形容的疼痛，如蛆附骨，怎么也抛不开甩不掉。
疼得天旋地转，疼得死去活来，疼得不知出了多少汗，疼得意识模糊、几度想就此睡去。
但每次他疼昏过去，顾惜朝都会执著地将他弄醒，喂他门前接来的雨水，替他推拿按摩左臂。
他还会给他讲故事。
讲自己悲凉的身世，不知名姓的父亲，因病去世的母亲。
讲孤儿院中的童年，废寝忘食的读书，出人头地的理想。
讲自力更生的求学，半工半读的艰辛，持之以恒的拼搏。
讲坎坷不顺的事业，自私势力的上司，剥肤锤髓的压榨。
听完这些早想了解的属于顾惜朝的故事，戚少商恍惚觉得，原来断臂的疼痛，也不过如此。
“惜朝……假如这次……我能活下来……你就跟我……回B市吧……”他努力睁大熬得通红的双眼，“我有个兄弟……母亲就在三甲医院……当领导……凭你的能力……一定可以……”
顾惜朝却板着脸打断了他的话：“什么叫‘假如’？你活不下来了吗？”
“呵呵……”饶是伤处再痛，戚少商还是忍不住笑了。
——顾大夫这张嘴，真是比手术刀还锋利。
——明明是鼓舞士气的话，偏要说成这样。
“戚少商，你有没有后悔？”锋利的顾大夫显然没想这么容易放过他，继续咄咄逼人，“早知今日，你就不会跟来救人了吧？”
“我来……既是为了救人……也是为了……保护你……只要你来……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来……”戚少商的眼神渐渐失焦，却仍坚持着说下去，“因为我……答应过你……只要有我……在一天……我都会……陪着你……”
话音未落，又一次陷入昏迷。
顾惜朝坐不住了。
心急如焚。
心痛如绞。
救援人员迟迟不见，不知什么原因；戚少商的情形越来越糟，没有食物，没有药品，再这么死等下去，生机渺茫。
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当机立断——先冒雨出去找点吃的，让戚少商迷糊上一小会儿，稍微恢复一点体能，等自己回来后就把他叫醒吃些东西。只要坚持再熬过一夜，天亮后就扶他下山。
打定主意，说干就干。
可是，当他走出电站小屋，四下搜寻有无野果之类可以充饥，却被眼前这个仿佛是凭空出现的巨大的堰塞湖惊呆了！
——无论戚少商会不会游泳，以他当下的体力都是绝对不可能泅渡成功的！
这一泓从天而降的碧水，彻底断绝了顾惜朝试图带戚少商自救逃生的希望！
山中的夜，狰狞恐怖，除了令人躁郁的雨声，远处隐隐约约还传来了野兽的呼号，在寂无人声的深山里听起来格外毛骨悚然。
被叫醒的戚少商看着顾惜朝阴沉的脸色，意识到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惜朝……怎么了？”他挣扎着伸出右手轻轻覆在他的手上，“有什么事……都可以……对我说的……”
顾惜朝看了他很久很久。
久到戚少商迷迷糊糊又快昏睡过去的时候，才终于开了口：“你知道救援的人为什么一直没回来吗？”
“为……什么？”戚少商强撑着打起精神，这个问题也让他感到困惑，他是绝不相信自己会被人民解放军放弃的。
“因为有个堰塞湖挡住了他们上山的路。”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夜色也越来越深、越来越浓，仿佛自此便要堕入无极的黑暗。
“惜朝……你会不会……游泳？”
恍若惊雷炸响，顾惜朝心头大恸，面色大变，全身剧烈地发起抖来。
——戚少商听到这个绝望的消息后，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如果你会……不要犹豫……马上走。”
“戚少商……为什么……”顾惜朝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墙壁，才勉强支撑住自己颤抖的身躯，“你为什么……”
却是再也问不下去了。
“因为……我想……让你活着！”
顾惜朝走后，戚少商环顾四面白墙，忽然想起来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对那个人说呢。
于是他咬破了右手刚刚结痂的食指，蘸着血，想在墙上给顾惜朝留下几句话。
也可以算是遗言吧。
就是不知，这一间掩藏在深山里孤零零的小屋，能不能挺得过接下来的余震、塌方、泥石流……挺到救援部队和记者们发现它，拍摄到这墙上的血书。
想说的话好像太多太多了，这些墙面都不一定写得下。
可真正“落笔”之时，千言万语又只汇成了一句话。
——惜朝，若你能看到这封遗书，我想告诉你，我爱你。
（尾声）
顾惜朝用医药箱中仅剩的几把手术刀、花了几个小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刀砍带手刨，终于得到了几竿竹子。
连同几根木头，和之前从电站中收集到的钢丝，他开始用鲜血淋漓的双手扎筏子。
戚少商让他泅渡逃生时，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
从小到大，他都不喜欢解释。因为解释也没人听。
他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也不习惯将埋藏在心底的话说出口。
——戚少商，你还记得吗？那一次你从滑坡上不顾自身安危冲下来，叫着我的名字、翻过我的身体、把耳朵贴向我胸口听我的心跳声。
——你知道吗？其实从那一刻起，你就在我心里了。
——我绝不会，让你离开。
（全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第11章 （十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