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即冬》草泥小猪

1、花枝乱

　　玉兰初绽的季节正是春天。
　　从学二教学楼高三一班的窗户，可以清晰地看见三教前的那棵美丽的玉兰树，洁白的玉兰点缀的枝头，就好像挂满了星辰，甚至还有闪着光的错觉。那个优秀的少年走近，东张西望，左顾右盼，看看表，又整理了一番着装，又开始重复寻人般的动作，直到半个小时后，沮丧离开，遗留满地的落寞。离开之前，少年又向学二楼望望，窗口那个遥遥注视他的目光已经消失不见。
　　一页信笺轻轻压在浅绿色的笔袋下，巴掌大小，方方正正的浅蓝色便笺，在右下角有几片花瓣的图案，和窗外摇曳的玉兰花极其形似，刻意去嗅，甚至还能嗅到淡淡的玉兰花香。

　　请给我一次追求你的机会，让我们在一起好不好。如果可以，中午一点三教前玉兰树见。
　　落款欧洋。

　　现在是下午四点，物理老师在讲台上又一次重复了动能定理的实验，打点计时器哒哒哒的声音在近乎寂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震耳欲聋。乔珊依然紧紧捏着便笺的左下角，已经捏出了汗渍。
　　她已经想了一个下午。她在想欧洋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写下这张便笺的。除了字迹，乔珊几乎不能相信这张便笺出自欧洋之手，那般小心翼翼的语气，那般谨慎的诉说，都不是欧洋的作风。这种邻家害羞的大男孩的做法怎么会出现在欧洋身上呢？
　　因为，他真的喜欢这个女孩子。
　　乔珊回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用铅笔在练习册上写下了了问题的答案。乔珊咬着下唇，感到一股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欧洋这次是认真的，所以不同于任何一次的草率，步步为营，甚至连告白，都要先向对方确认结果，才敢前去说明心意。
　　橡皮疯狂地擦掉了那行字。
　　手指蓦地收紧，原本平展的便笺瞬间皱成一团，被攥在手心。乔珊的指尖近乎青白，就连脸色也苍白了一分。
　　“乔珊，你要不要去趟医务室。”物理老师略显关切地问道。乔珊是重点生，是所有老师的掌中宝，与隔壁二班的苏安一样，都属于校园保护动物，老师们手心里捧着的高材生中的佼佼者。乔珊身材娇小，容貌娇美，给人弱不禁风的感觉，所以在所有人的印象中，乔珊身体不好，大概低血糖低血压，可能心脏还有点儿问题，只要发现本人有什么异常，都是直接请去医务室的。
　　听见老师的问话，乔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情绪过于激动，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老师，我没事，就是头一点儿晕，一会儿就好。”
　　“天气还不热，把电风扇都关上，到时候一个个都感冒发烧，看你们怎么高考！”老师眼色一厉，眼刀直接飞向靠近电风扇开关的同学。那学生一个激灵，慌忙关掉了开在一档位的电扇，心里暗暗腹诽：哼，除了那么几个人，我们能不能高考你又不在乎。
　　乔珊顺势趴在桌子上，一副头痛得要死，难受极了的样子，拳头却是越攥越紧，几乎要把那张便笺攥烂。
　　就这样，一直到放学。
　　乔珊将已经被撕成末的纸片一股脑扔进了垃圾道。身后，是背着书包来找她的苏安。
　　“啊……珊珊，欧洋那小子发疯，我刚刚在楼道里碰到他跟他打招呼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莫名其妙。”苏安有些不开心地向乔珊抱怨着，小脸都皱了起来。
　　乔珊看了苏安一眼，拍拍手，接过苏安手中自己的书包，对上苏安眼睛的时候，禁不住躲开对视的瞬间，又将自己的手在校服上蹭了两下。
　　“可能心情不好吧，生活大爆炸里不是说了，男人是有生理期的。”乔珊浅笑，随口解释道。
　　苏安眉毛一挑，“没看出来，欧洋那小子还算个男人？！”
　　“我怎么就不算男人？”一个男声冷不丁地在苏安身后响起，苏安身子一颤，讪笑着回过头，“欧洋，你不是已经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我去哪儿关你什么事？”
　　欧洋冷淡的语气让苏安要跳脚，“你今天吃错药了啊！好好的抽什么疯？有什么不满直接跟我说啊！阴阳怪气地要死啊！”
　　欧洋没有接话，只是定定地看着苏安，看到苏安心发虚发毛的时候，才挪开目光转向乔珊，“今天乔珊借我，明天还你。”说完不等苏安有所反应，便拽着乔珊的胳膊走了。
　　苏安张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周围有几个同学开始指指点点，说着“被甩了”“喜欢”“终于在一起”一类的字眼，苏安眼睛一瞪，环视了一圈，扬起头，像一只高傲的孔雀一样离开了，将所有的一切留在了身后。
　　看不见，听不见，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乔珊一直被欧洋拽着出了校门，手腕都有些发痛，但是欧洋还是一个字都没说。
　　“你到底怎么了！现在苏安不在，你该可以说了吧！”乔珊试图甩开欧洋的手，但无奈于对方手劲太大，所以反抗未遂。
　　欧洋暴走了一路，情绪似乎也平静了些，这才意识到自己紧握的拳头，听见乔珊的呼喝，这才慌忙放开，看见乔珊手腕上的一圈青红，脸上闪过一抹愧疚。
　　“你怎么了？情绪不太对，有点儿不像你。”虽然明知原因，但乔珊依然不动声色地问道。心中却是一阵抽痛，苏安到底有什么魔力，把欧洋变成这副鬼样子，平时的骄傲全都随着那页信笺随着垃圾道散到了地底。
　　欧洋眼色一黯，“我向苏安告白了。”看见乔珊略显吃惊的表情，欧洋自嘲一笑，“不过被拒绝了，刚刚还被狠狠地奚落了一通，我很逊吧。”
　　“怎么会！”乔珊惊呼，继而又道，“欧洋，你是学校的男神！你看你，学习好，长得好看，体育也是数一数二的，学校哪个女生不喜欢你？你不能因为这件事情妄自菲薄啊，可能苏苏今天心情也不太好，所以……”
　　欧洋眼睛一亮，不过一瞬，又暗了下去，“学校哪个女生不喜欢我……呵，真是个笑话。”
　　“苏苏不能按女孩子看啊！你不是也一直说苏苏是你的好哥们么？她拒绝你不代表所有人都否定了你，她不喜欢你，我喜欢你啊！”
　　年少的时候，懵懂的音符总是调皮地跃然纸上，就好像那些侃侃而谈的自认为是大道理的话，说出来都不经过大脑思考，但是偏偏是那种青涩的横冲直撞，却最容易打到人的心灵深处。欧洋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刻，他的心确实被什么触动了一下，纵然很清楚那种奇妙的温情是感动，但是，或许那时候，他已经变成了鸵鸟，不愿意去区分情感的不同了。虽然，那句话之后，两个人之间沉默了很久很久，乔珊也似乎没有想到自己的心里话会脱口而出，脸上红了很久很久。
　　但是，结果却快得出人意料。
　　感动不是爱情，但一定是感情。
　　那一天，那一路，苏安偷偷跟在欧洋和乔珊身后，看着两个人十指交握的手，红了眼眶。
　　第二天，天气好的让人忍不住惊叹。
　　苏安在校门口遇上了一同来学校的乔珊和欧洋，和昨晚一样，十指交握。
　　看见苏安望过来的目光，欧洋一怔，心中一阵泛酸；乔珊一愣，想起昨日顺着垃圾道飘散的纸片，禁不住有些心虚。
　　苏安到没有注意到两人都不愿与她对视的目光，嘴角弯起一个熟悉的弧度，双眼笑成月牙，点点莹光点缀其中，让人恍惚以为大白天的看见了星辰。“你小子不厚道，说好的借一晚上今天还我，看来还不了了啊。”苏安一拳轻轻砸在欧洋的肩膀上，像兄弟一样打招呼。
　　欧洋干干笑了笑，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苏安倒也没在意。乔珊鼓足了勇气说了句：“今天没等你一起走，抱歉。”听到这话，苏安看向乔珊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的神色，不过最后还是化成一抹淡笑：“早知道你们双方都对对方有意思，就该好好撮合一下，白瞎了两年半，你们享受你们的二人世界吧，我就不当电灯泡了，先闪啦！”说完，苏安就率先迈步向校内走去，面向朝阳，散落一地余辉。
　　好像离开了，就回不来。
　　欧洋情不自禁地放开了乔珊的手，右脚向前迈了一步，伸手似乎想要把苏安拉住，却被乔珊挡住了步伐：“欧洋，你现在是我的男朋友，你要以什么身份，留下她。”
　　欧洋表情一僵，紧紧攥起的双拳被努力固定在裤线两侧，肩膀微微抖动，仿佛在刻意压制什么的样子。但他的视线一直注视着苏安的背影，直到那个背影至朦胧，至消失不见。
　　风吹过，玉兰花纷纷洒洒落了一地，枝头一阵闹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