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锁澜涛》一点青霜

1、上篇by一点青霜

　　宋，宣和五年三月。

　　临安。西湖畔。菩提精舍。

　　远远地，戚少商就看到大门外站着几个黑衣劲装、悬刀佩剑的精壮汉子，个个面色凝重，警惕地注意着周遭动静。

　　——山雨欲来风满楼。

　　菩提精舍本是高僧沾澄大师的居所。只因时逢乱世，宋辽之间连年征战，动荡不安，江湖上亦是风起云涌，辽国武林高手频频到中原挑起事端，或杀人，或劫掠，或收买拉拢一些邪门外道。金国崛起后，局势愈发复杂，三国势力此消彼长，武林纷争亦更波澜诡谲。为联手御敌，守望相顾，金刀门、凌云堡等江南武林门派决定结为同盟，尊德高望重的沾澄大师为盟主，发号施令，领袖群雄，菩提精舍也就成为了江南武林联盟的总舵所在。

　　沾澄大师武功盖世，他所领导的江南联盟更是高手如云，幽静宁谧的菩提精舍平日不设守卫，江湖上亦没有什么人敢轻易来此寻衅。

　　而今却……

　　想到这里，戚少商不由在心中一叹，江南群雄此次面临的敌人确是非同小可。

　　距离大门还有十步之遥，那几名黑衣汉子已然围拢过来拦在戚少商面前，为首的一个身材魁梧，大声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烦请通报沾澄大师，”戚少商从怀中摸出平乱玦向大汉一亮，答道，“京城六扇门戚少商求见。”

　　聚义厅上，凌云堡堡主陈天云、金刀门门主万踪还有其他几个门派的高手俱已在座，随行的徒众弟子两厢侍立。沾澄大师面色苍白，单手抚胸，似在强忍痛楚。

　　“戚大侠，恶贼这次竟敢暗算沾澄大师，分明就是不把我们江南武林放在眼里！”性如烈火、嫉恶如仇的“江南刀王”万踪脸色铁青，愤怒不已。

　　“究竟是哪个帮派，敢公然向我们江南联盟挑战？”稳重内敛的“江南第一剑”陈天云捋髯沉吟。

　　“六扇门得到消息，一个月前突袭淮北武林、杀害长风帮程帮主和其他七大门派高手的金国铁血堂再度进入中原，此次的目标就是各位的江南联盟，”戚少商说着望向沾澄大师，目光一黯，“我奉诸葛先生之命昼夜兼程赶来相助，不料还是晚了一步，大师已遇伏受伤，恐怕就是铁血堂所为。”

　　“金人欺人太甚！”万踪一怒之下拍案而起，“我们江南联盟与他铁血堂无仇无怨，无故前来寻衅，老子就让他铁血堂变成‘流血堂’！”

　　“阿弥陀佛，万门主稍安勿躁……”甫一开口，沾澄大师就是一阵咳嗽，停顿片刻，方才勉力继续说下去，“老衲今日急邀各位前来，正是为了此事，铁血堂来者不善，只怕不是武林纷争这么简单……”

　　“大师高见！”戚少商点点头，环视众人，接言道，“我们已经详细查过，铁血堂直接听命于金国皇室，势力很大，堂主铁鹰与金国现任国师完颜飞翮师出同门，金国第一武士术虎翰、完颜飞翮之子完颜璘都是堂中高手，金营中很多将士也曾在铁血堂习练过武艺……”

　　“戚大侠的意思是……”听了戚少商的提示，陈天云紧皱双眉，深思着说，“铁血堂是受金国皇室的命令而来？”

　　“是，诸葛先生有此猜测，”戚少商浓眉微蹙，沉声说道，“我大宋与金国订有盟约，联手抗辽，如今辽国倾覆，铁血堂恰在此时进入中原杀害武林人士，诸葛先生担心，这是金国觊觎我大宋江山、意图毁约侵略的阴谋！”

　　“原来如此！”万踪闻言按捺不住又一次拍案而起，大吼一声，“为了江南武林，更为了大宋，我们一定要把铁血堂除掉！”

　　“对！”群雄异口同声。

　　“各位都是大宋的热血男儿，戚某佩服！”戚少商向沾澄大师一抱拳，“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和各位英雄商量该如何对付铁血堂吧……”

　　沾澄大师还未答话，忽见那名身材魁梧的黑衣守卫从外面急匆匆奔上厅来，跪拜在地，神情有些紧张：“沾澄大师，外面来了几个金人，指明要见您！”

　　听到金人竟敢明目张胆找上门来，万踪暴跳如雷，就要杀出门去，被陈天云一把挽住：“老万，金人有备而来，千万不要冲动，我们要从长计议才是。”

　　“阿弥陀佛，陈堡主所言极是，”沾澄大师微颔首，转向守卫问道，“可知来者何人？”

　　“他们说是金国铁血堂的人，”守卫答道，“为首的是个汉人，自称叫顾惜朝。”

　　——顾惜朝！

　　乍闻这个名字，座上群雄俱各惊愕不已。

　　“难怪从未到过江南的铁血堂会对临安城如此熟悉，设下埋伏暗算沾澄大师，”陈天云恍然大悟道，“我一直怀疑，金人中有我们中原武林的人……”

　　“哼，我们大宋多的是精忠报国的热血男儿，可也有卖国求荣的汉奸走狗！”万踪愤而骂道，“那顾惜朝当年投靠傅宗书逼宫叛乱，还是戚大侠饶而不杀，没想到死性不改，如今又做了铁血堂的金狗！”

　　“阿弥陀佛！”沾澄大师双手合十，双目微阖，不知是在感慨，还是叹息。

　　戚少商脸色变了。眼神冷了。两道浓眉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顾惜朝青衣黄裳，清雅依旧，狂傲依旧，于聚义厅上负手而立，嘴角噙着一抹嘲弄的笑容，傲然环视四座，虽只有三名金国武士相随，却似全然不把一众英雄豪杰放在眼里。

　　“难得江南联盟几大门派的高手都在，看来今日不虚此行了，”顾惜朝倨傲的目光逐一扫过座上众人，到戚少商时，眼里陡然精芒一现，“原来戚大当家也在，久违了！”

　　“不敢，”戚少商面无表情，看了一眼站在顾惜朝旁边、着黑色披风的金人，淡定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顾公子人中龙凤，是金国铁血堂的红人，前途不可限量，戚某一介草莽，‘大当家’三个字担当不起。”

　　几句话不温不火，却字字凌厉，顾惜朝眉一挑，唇边的嘲弄意味更深了，盯了戚少商一眼，没再言语，转而看向坐在首席的高僧沾澄。

　　“这位想必就是江南武林盟主沾澄大师了，”顾惜朝说着指了指身侧着黑色披风的金人，“这位是大金国第一武士术虎翰。”

　　“阿弥陀佛！”沾澄大师抬眼看了看顾惜朝和术虎翰，淡淡问道，“今日几位屈尊驾临菩提精舍，不知有何见教？”

　　“沾澄大师似乎有恙在身……”顾惜朝两道锐利的目光在沾澄苍白的脸上逡巡着，“听闻昨日大师曾遭人伏击受伤，莫非是真的？”

　　“顾惜朝，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这次未等沾澄大师再开口，万踪已然抢先骂了起来，“分明是你们设计埋伏暗算，还敢在这里装腔作势，明知故问！”

　　“阁下就是‘江南刀王’万踪门主吧？”顾惜朝瞟了万踪腰间悬挂的金刀一眼，不怒反笑，“万门主此言差矣，我大金铁血堂行事向来光明正大，何来暗算沾澄大师一说？万门主若无证据，可不要信口雌黄，污蔑铁血堂声誉。”

　　“呸，铁血堂在淮北杀害程帮主和七大门派的高手，哪里有什么声誉可言？”万踪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冲到顾惜朝面前，指着他破口大骂，“你身为大宋子民，竟然趋炎附势，投敌叛国，助纣为虐，今天我要杀你给程帮主他们报仇！”

　　“对！还有伤沾澄大师的仇也要报！”“金狗子欺人太甚！”“要他们血债血偿！”……一时间聚义厅上群情激奋，众人纷纷离座，摩拳擦掌，向顾惜朝四人围拢过来。术虎翰身形欲展，却被顾惜朝一手按住，向他摇了摇头。

　　“沾澄大师，你们江南武林联盟不但信口开河、肆意栽赃嫁祸，莫非还要以多欺少、群起而攻？”被群雄围在正中的顾惜朝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地一笑：“铁血堂当日找长风帮程帮主及其他门派的高手只是比武较技，双方已然约定刀剑无眼，死伤各由天命，怪只怪他们技不如人，是生是死与我铁血堂何干？”

　　众人万未料到顾惜朝竟会有此一说，寥寥数语便给铁血堂的杀戮行径找到了冠冕堂皇的理由，一时怔住。顾惜朝看了站在自己面前怒目而视的万踪一眼，一声冷笑：“至于万门主，我劝你最好谨言慎行，我大金与你们宋国订有盟约，联手抗辽，互为兄弟之邦，如今你口口声声辱骂我大金国，若是传了出去，危及到两国交好……这罪责，你可担待得起？”

　　眼见群雄被顾惜朝一番话说得无言以对，僵立当场，戚少商长叹一声，站起身，排开众人，直直走到顾惜朝的面前去。

　　四目相对，两人的眼里似乎都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深刻情绪。

　　“万门主和各位武林豪杰只是一时情急，对铁血堂有些误会，没有辱骂贵国的意思，”戚少商望着顾惜朝，缓缓开口，“不知顾公子来访，究竟所为何事？”

　　“很简单，铁血堂听闻中原武林卧虎藏龙，本想以武会友，与各大门派切磋技艺，孰料前次在淮北轻松连胜各大门派，未遇高手，看来中原武林也不过如此……”说到此处，顾惜朝刻意停了下来，双眉一剔，轻蔑一笑。

　　群雄见他出言不逊，气焰嚣张，俱都怒火中烧，但戚少商拦在前面，示意大家不要轻举妄动。

　　“如此说来，铁血堂此番来到临安，也是要与江南武林联盟比武切磋了？”戚少商目光灼灼，紧盯住顾惜朝问道。

　　“不错，光明正大比武较量，”顾惜朝直视戚少商，莫测高深地一笑，“明日未时在西湖锁澜桥一战，三局两胜，若你们败了，江南武林就必须以我大金铁血堂马首是瞻，听我们的号令！”

　　此言一出，江南群雄忍无可忍，再次叫骂起来。

　　“阿弥陀佛！”一直沉默不语、暗自调息的沾澄大师此时终于开了口，“若大宋赢了，又当如何？”

　　“铁血堂退出中原，永不再犯！”戚少商迅速接口，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哼，这么说沾澄大师是答应比武了……”顾惜朝冷哼一声，“我们可有言在先，既是比武较量，自当遵守武林规矩，一对一比试，你们宋国不得以众凌寡，不得动用官方势力……”

　　江南群雄俱是顶天立地的血性男儿，听顾惜朝出言嘲讽，都怒不可遏，万踪厉声斥道：“这种乌龟王八干的事大宋国人绝不会干！”

　　“好，很好，”顾惜朝也不动怒，向术虎翰等三人一挥手，转身欲去，“明日未时，锁澜桥见。”

　　“且慢！”戚少商忽念及沾澄大师的伤，明日是断不能出战比武的，当下拦住顾惜朝说，“戚某虽非江南武林联盟中人，亦是大宋武林人士，没有理由袖手旁观，明日比武，戚某会与各位英雄同进退。”

　　“我会在锁澜桥恭候戚大侠。”顾惜朝似对戚少商所言毫不意外，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带着三名金人扬长而去。

　　戚少商凝视着顾惜朝的背影，良久，陷入了沉思。

　　月黑风高。

　　锁澜桥上，铁血堂主铁鹰指着桥栏等处布置好的机关对顾惜朝说：“顾公子你看，现在万事俱备，明日管教那帮武林莽夫有来无回！”

　　“铁堂主，此次可不同于你前次带人去淮北各个门派杀人，江南武林各门派是个统一联盟，我们的目的是用计将他们一网打尽，”顾惜朝淡淡扫了一眼桥上的机关，摇摇头说，“就凭这些小机关，远不能制住他们，还要派人在桥下水中预先埋伏才是。”

　　“派人埋伏？”铁鹰一愣，望向身旁的完颜飞翮，“师兄不是说兵分两路，这里只留二十名武士，铁血堂的人都随我们去攻打菩提精舍么？”

　　“国师，在下以为此事不妥，”顾惜朝闻言即向完颜飞翮施礼禀道，“虽说事发突然，沾澄老和尚来不及调动更多人手，但今日赶到菩提精舍的已有金刀门、凌云堡等门派的高手和徒众，算来也有百余人，何况还有戚少商这个强助，他的武功智计都不容小觑，当年我带人千里追杀，也曾布下天罗地网，他都能化险为夷，逃出生天，明日他必定会替受伤的沾澄前来比武，因此锁澜桥这里一定要精心埋伏才是。”

　　“九现神龙戚少商？”还没等完颜飞翮开口，铁鹰先哈哈笑道，“顾公子，听说当年皇城一战你可是戚少商的手下败将，他饶你不死，怎么你现在还是要置他于死地么？”

　　“戚少商……”听了铁鹰的话，顾惜朝脸色陡变，眼中闪过一抹阴狠之色，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我做梦都想他死在我手里！”

　　“哈哈哈！”铁鹰放声大笑，向完颜飞翮说道，“师兄，我看就照顾公子的意思，再留下铁血堂一百弟子埋伏在桥边桥下树上水中，帮你对付戚少商等人，我带余下的一百人去菩提精舍。”

　　“顾公子，你这么确信戚少商他们一定会来比武？”一直沉默不语的完颜飞翮忽然开口，阴鹜的一双眼紧盯在顾惜朝的脸上，“你说戚少商智勇双全，他会不会洞悉了我们的意图，明日不来赴约或只派少数人前来，而留下高手保护沾澄和菩提精舍？”

　　“不会，戚少商是个光明磊落的大侠，中原武林人最重承诺守信义，既然约定了比武决胜负，他们就会光明正大与我们比试，”顾惜朝太了解戚少商的为人，胸有成竹地说，“何况，这场比武事关江南武林甚至整个宋国的荣誉，纵然猜到锁澜桥有诈，他们却别无选择，不得不来！”

　　“哈哈，不错！”铁鹰听了顾惜朝的话，点点头说，“名门正派都是这样愚侠愚信的。”

　　“而且，他们若能想到有埋伏更好，”顾惜朝负手望天，面露得色，续道，“沾澄老和尚定会将高手尽数派来锁澜桥掠阵助战，到时候我们杀沾澄、毁菩提精舍就如探囊取物一般不费吹灰之力！”

　　“顾公子的意思是兵分两路同时发动？我这里比武甫一开始，你和师弟就直捣菩提精舍？”完颜飞翮蹙着眉，看了顾惜朝一眼，沉吟着问，“戚少商明日若在锁澜桥见不到你，难道不会疑心么？”

　　“国师不必心存疑虑，此事我早有计较，”顾惜朝淡淡一笑，“明日并非同时发动，铁堂主带人先在菩提精舍周边隐蔽，我陪国师来此观看比武，等到戚少商出战时我再趁机离开，汇合铁堂主，这样一来他们纵使察觉却已陷入重围，难以分身再去救援菩提精舍，才是万无一失。”

　　“哈哈哈，顾公子神机妙算，我大金得你有如神助啊！”完颜飞翮至此才放了心，喜形于色，和铁鹰一起开怀大笑起来。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顾惜朝望着夜幕中波澜起伏的一池碧水，笑得傲岸而张狂，“戚少商，我等着看你如何一剑挽狂澜！”

　　（上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