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辰歌》快雪时情

94、万事渐消闲客梦（3）

　　常宁感叹了一番，又转向初辰问道：“初辰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呢？可是二弟告诉你的？”
　　初辰微一迟疑，道：“这倒不是，我还没见到二公子。我碰到刘文静刘大人，是他说常宁姐姐你正在城外为晚上的劳军做准备，我才出城来的。”
　　常宁更加奇怪：“我出城的时候，爹正要召集众位文臣武将商议事情。洛阳方面传来的消息，王世充和李密又展开数次交战，各有胜负。大兴城内也是百业待兴。我还以为初辰你得到消息，也该去府里了呢。”
　　初辰沉默不语。
　　常宁打量了她一阵，忽然笑道：“我明白了，你是怕见我大哥。”
　　初辰低声道：“昨天我已经见过大公子了。”
　　常宁一扬眉：“你说什么了？我大哥说什么了？”
　　初辰摇了摇头：“不过是一面而已，我还赶着要去见公主，就走了。”
　　常宁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叹道：“在我看来，你对我大哥实在是情深意重，怎么真到了要相见的时候，反而又怕了呢？可你总是这么躲着我大哥，也不是办法。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总要说个清楚。”
　　好一会儿，初辰叹了口气，道：“我明白。”
　　常宁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人。好了，咱们去瞧瞧晚上要整治酒菜的厨子都到齐了没有。我命军头去城里请几个粗通烹饪的人来就好，反正劳军，也是以烤牛烤羊为主。谁知这人回来禀告说，一时间也请不到那么多人，只得在城里几个大酒楼商量过请了掌勺的大厨来，不知道这些大师傅们看到就是让他们来烤羊会不会被气死呢。”

　　夜色渐深，可是城外李唐大军军营中的热闹却刚刚开始。
　　李渊的本意就是让军士们都能乐上一乐，因此准备的宴席也不是每人固定座位，然后一道道上菜。军中的文臣武将们虽然都安排了座位，但是却又不拘于一个座位，若有兴致，大可和自己对脾气的新知旧友聚在一起，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一旁一排一排的烤架上，悬着整只整只的牛羊，炙烤的香气随风飘出很远，油脂滴在火上，“滋滋”的声音足以让人食指大动。一坛一坛的美酒堆积如山，无论是谁想喝，取过一坛，拍开封泥，就可以享用。身份地位此刻似乎已经没了什么分别，将军也罢，士卒也罢，人人都高声地说着笑着，尽情享受着冒死换来的胜利的滋味。
　　初辰的座位原本和常宁相邻，可是此刻不知常宁去了哪里，完全看不到人影。向上首座位看去，李渊举着酒杯，正在和一旁的裴寂谈笑，李建成和李世民却都不在座位上。可是不在座位上的却也不止李家兄妹，众位文臣武将倒有多一半不见了踪影，也不知是不胜酒力，还是去了哪里和自己的近友聚在一堆。
　　这般欢乐自在的场面，任是有什么心事，都让人不由得抛在脑后。更让初辰欣喜的，是她竟然还看到了故人。
　　“大师兄，我还在想怎么一直没见到你。”初辰拉着袁天罡的袖子，半是欢喜半是娇嗔，惟有在这个大师兄面前，她才会流露出少女的天性。
　　袁天罡宠溺地看着这个小师妹，微笑道：“我向来不喜凑热闹，所以唐国公聚众议事我也不是每次都在，这次是特意过来看看你。”
　　“怪不得我在唐国公大营都没见到你呢。”
　　初辰执壶，给袁天罡满了一杯酒。
　　袁天罡举起酒杯，看向初辰，道：“小师妹，师傅当年所言果然没错，唐国公渐露天命之像，你也有机会施展胸中所学，师兄敬你这一杯，祝你得偿所愿。”
　　初辰和袁天罡对饮了一杯，放下酒杯，低低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完成胸中愿望，是不是最重要的事。刚下山时，我心中只想着寻到明主，辅佐他平定天下，就能够心满意足了。可是几年下来，却发现总有种种牵绊，让人身不由己。”
　　袁天罡看着她，目光中充满了解的神情：“我明白。”他沉吟片刻，又道：“就算是一条知道终点就是自己心愿的路，走下去、看到无数岔路口的时候，都难免会想如果在这个路口转过去，不知又会看到什么风景。或者许久之后回头看时，才会发现或许走另一条路会更好一些。可是没有人有改变过去的能力，那么也只能根据眼前的情形做出选择罢。”
　　袁天罡忽然一笑，笑容中带些怅惘：“选择从来也不是件令人欢喜的事，选了一件，总归就要放弃另一件。放弃怎么能让人欢喜呢？只不过，小师妹，天命有归，天命有终，暂时的放弃也并不意味着永远的失去。”
　　初辰低着头，细细咀嚼袁天罡刚才所说的话，似有所悟。
　　她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多谢大师兄。”
　　袁天罡带着笑摇了摇头。
　　初辰又笑道：“大师兄，你以后有空的时候小妹倒是想多和你聊聊呢。”
　　袁天罡道：“唐国公打算封我为钦天监正，小师妹要是有闲暇，日后可以常来钦天监坐坐。”
　　初辰拍手笑道：“这个官职当然非师兄莫属，师兄也可以一展所长了。”
　　袁天罡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些时日以来，我只觉得胸中豪气渐消，心境也越来越淡了。只待天下大局稍定，我就回蟠龙山继续跟着师傅学道去。师傅学究天人，他的本领啊，我就算学上一生一世也学不完。”
　　初辰叫道：“大师兄。”拉着袁天罡的衣袖，神情十分不舍。
　　袁天罡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这不过是说说以后的打算罢了，还要等上不少时日呢，这天下又可是说定就能定了的？是我多嘴了，罚酒一杯，小师妹别放在心上。”
　　初辰一想，袁天罡所言也不错，待到天下大局已定，这少说也是七八年之后的事，到那时说不定袁天罡又改变了想法，或者自己也会选择功成身退，和他一起回山去也说不定，又何必此时为这些事烦恼呢？
　　想到此处，初辰抿嘴一笑，道：“那小妹再给师兄斟一杯酒。”
　　师兄妹两个人刚饮尽杯中酒，忽然听得身后又有人叫道：“初辰。”
　　初辰回过头来，站在他们身后的原来是李靖。不过是半日未见，李靖已经和早晨她在法场见到的判若两人，一身质地剪裁上乘的锦袍，面容眼神举止都充满着自信。
　　袁天罡也看向李靖，初辰道：“李靖大哥，这位是我师兄袁天罡。师兄，这是我的义兄，李靖李药师。”
　　袁天罡的目光在李靖脸上盘旋一阵，微笑着点了点头：“好，很好。”说着，站起身来：“李将军大概有话和我师妹说吧，我先走了。”
　　李靖忙道：“莫让在下扰了袁大人的酒兴，在下不过是来向初辰道谢。”
　　袁天罡微笑道：“我素来不喜热闹，本来就是要早离席的。过来是和师妹说说话，现在话也说完了，正是要走的时候。李将军不必客气。”
　　目送袁天罡的背影远去，李靖这才叹道：“我久闻袁大人是术数奇人，今日一见，果然仙风道骨，名不虚传啊。能得他品评说出‘好’字来，真是不枉此生了。”
　　初辰抿嘴一笑：“原来李大哥是来找我师兄看相的。”
　　李靖神色有些尴尬，连连摆手手道：“当然不是，当然不是，我是特意来向你道谢的。”
　　初辰正色道：“李大哥，你我是患难之交，虽不是亲兄妹，却是情同手足。今日之事不过是举手之劳，你这样郑重其事，岂不是把小妹看得轻了吗？”
　　李靖连忙道：“是大哥说错了话，初辰你别见怪。大哥一时欢喜得糊涂了，就想找个人好好说几句话。”
　　初辰看着李靖，心中不由得涌起淡淡的失望。忽然之间，她发觉李靖已经不是那个当年和她一路同行的大哥，或许是多年官场生涯的缘故，眼前的这位李大哥热衷于追逐名利的心思似乎已经盖过了当年的患难情谊。
　　初辰叹了一口气，道：“李大哥想必很得唐国公赏识，很快就要大展宏图了罢。”
　　李靖完全没看出初辰的讥讽之意，笑道：“多亏了刘文静大人的引荐，唐国公把我召去之后，一席谈话，称赞了我一番，让我在敦煌公手下效力。”
　　初辰一时没言语，李靖继续道：“唐国公召我去的时候敦煌公也在场，后来敦煌公也褒奖了我一番，让我先在他麾下充任亲卫，等待日后有了军功再提拔，也不会让其他将军有怨望了。”
　　李靖感慨地叹道：“亲卫一职虽然品级不高，难得却得敦煌公信重，离敦煌公身边近，也容易出头。我在隋虽然为官数年，却一直没有机会施展心中抱负，卫大人虽然也曾经称赞过我数次，但是他年老体衰，又不善于逢迎，在朝中也算不得得势，后来他长期卧病在床，更顾不上举荐我了。本来我已经渐渐绝望，只当生不逢时，一辈子就这样默默无闻，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没想到峰回路转，竟然有了这样一个机会。”
　　李靖的声音中充满着对过往的无奈，对未来的向往。初辰想到他之前都是如此郁郁不得志，忽然之间有了转机，自然是喜出望外，又珍惜又怕失去，也难怪他行动言语有些过了头。
　　想到此处，初辰心中刚才对李靖的不满立即一扫而空，她笑道：“敦煌公是个有心胸有见识的人，大哥能在他麾下效力，必然有扬名天下的那一天。我先恭喜大哥了。”
　　李靖心中更是欢喜：“借初辰你的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