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辰歌》快雪时情

93、万事渐消闲客梦（2）

　　刘文静瞧了瞧李靖，见他虽然形容狼狈，但是仍然气度不凡，对初辰的话不免信了两分，但仍踌躇道：“章姑娘，你可知道，今天要斩首的人可都是有缘故的啊，和唐国公可是有深仇大恨。”说到后一句话，刘文静已经放低了声音。
　　初辰叹道：“围城的时候我就听说了，阴世师和骨仪掘了唐国公先人坟墓，因此和唐国公结下深仇。”她转过头向一旁地上横着的尸体看去，神情中微微流露惋惜之意：“我以前就听人说过，阴世师行事忠厚，骨仪清明廉洁，都是难得的好人、好官，只可惜他们和唐国公有这样的恩怨，因此也难劝得唐国公宽宥他们。”
　　她回过头来，又看向刘文静：“但是我义兄却并非如此。他只是卫文昇的下属，守城是他职责份内之事，不过是尽忠职守罢了。他与唐国公又没什么血海深仇，又有什么非斩不可的理由呢？更何况我义兄是难得的人才，必能助唐国公实现心愿，唐国公又怎么能杀他呢？”
　　刘文静听她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不由得沉吟。
　　李靖见初辰为了救他，费尽口舌试图先打动刘文静，不由得胸中豪气大起，向刘文静道：“唐国公兴起义兵，本来就是要为天下除去暴乱，为何不待完成大事，就要斩杀壮士？如此这般，又如何能完成大业？”
　　刘文静一扬眉毛，上下打量了李靖一番，微一沉吟，断然道：“好，我这就去向唐国公求情。”又向初辰道：“章姑娘可要随我一同去？”
　　初辰摇了摇头：“我就在这里陪着义兄。刘大人，一切托付您了。”
　　刘文静心知她不放心，担心有人趁她不在会对李靖不利，因此才不肯离开李靖身畔半步便点了点头，道：“那好，就请章姑娘在此处稍候。”
　　刘文静走出法场，上了马，直奔李渊的大将军府而来。
　　这原是以前李家在大兴的老宅，常宁逃离大兴之后未免荒芜了，李唐大军入城后自然整修打扫不在话下。
　　李渊正在和手下得力的文臣武将议事。大军入城伊始，百事待兴，要商量的要紧事不知道有多少。李建成和李世民也都在座。
　　众人正说到如何安顿突厥的借兵，何时安排代王杨侑登基，遥尊远在江都的大业天子为太上皇，忽然见刘文静从外面进来。
　　李渊笑道：“肇仁，你来得正好。你不在，我们商量得再热闹，也觉得少了些什么。来，来，先坐下。”
　　刘文静施礼道：“下官是因为菜市口监斩一事回禀。”
　　“哦？阴世师和骨仪这一干人等都已经斩了吗？这二人委实可恨，不过既然斩了也就一了百了。肇仁你先坐下再说吧。”
　　刘文静道：“阴世师、骨仪父子都已经斩首了，不过还有一个人，却没斩。因为章初辰章姑娘忽然出现，力保此人，让我回来代她求情。”
　　“哦？”李渊瞧了瞧一旁的李世民，见他剑眉微扬，显见也是毫不知情，听了颇为惊讶：“是什么人？”
　　“此人姓李名靖字药师，是卫文昇的属下，卫文昇去世后，他就一直留在大兴城，助阴世师守城。”
　　“李靖，李药师……”，李渊念了两遍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听闻过。”
　　一旁的李世民道：“这个人的名字我倒是听说过。他是韩擒虎的外甥，祖父是李崇义，父亲李诠。大哥，你还说起过这个人的名字呢。”
　　最后一句话，李世民是向李建成说的。
　　李建成嘴角微牵，李靖的事他还是从莱州回来的一路，听初辰说的，此时又被李世民提起，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可是脸上却没显现分毫，只是道：“李靖此人颇有才学，曾经拜访过杨素杨司徒，一席交谈，令得杨司徒拍案叫绝，言道日后此子成就不在我之下。”
　　李渊今日显然心情甚佳，笑道：“如此说来，此人还真是个人才了。”
　　刘文静连忙道：“章姑娘也是极为推崇此人，说此人能助唐国公成就大事。”
　　李渊一边缓缓点了点头，一边捻着胡须沉吟。
　　刘文静忽然想起临走时李靖的话，又道：“我临来见大人之前，这位李药师还托我带话给大人，说是‘唐国公兴起义兵，本来就是要为天下除去暴乱，为何不待完成大事，就要斩杀壮士？’”
　　他话音未落，李渊已经哈哈大笑：“好，好一个李靖李药师。肇仁，还得劳你再走一趟，就说我已经赦他无罪，请他前来见我吧。”
　　刘文静领命，急忙又从唐国公府赶奔法场。
　　初辰和李靖在法场等候刘文静归来，两个人随意说些别后的情形，心中却各有打算。
　　初辰心中已经暗暗下定决心，若是李渊不肯赦免李靖，自己纵然真的要劫法场，将李靖救出去，也顾不得许多了。
　　李靖凝视初辰。在这般生死关头，是她不顾一切来救他，为他说情，陪伴在他身边，有此红颜知己，人生足矣，还有什么遗憾呢？想到此处，李靖胸中油然而生一股豪气，只觉得上天实在待他不薄，纵然是刘文静此去无功而返，李渊仍然要杀自己，也不大放在心上。
　　两人各怀心事，可是为了宽对方的心，表面上都没有带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见刘文静从远处而来，满脸笑容，初辰立刻放下心来。
　　刘文静拱手道：“李将军，唐国公赦免你的死罪，让我请你去唐国公府一见。”
　　李靖又惊又喜，看向初辰。
　　初辰抿嘴一笑：“李大哥，你这是否极泰来，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日后一定会如义父所言，一展胸中所学。”
　　李靖用力点了点头，又转向刘文静，深施一礼：“多谢刘大人为在下求情。李靖感恩戴德，无以为报。”
　　刘文静笑道：“李将军客气了。是李将军名满天下，唐国公和二位公子都听说过你的名头，因此我回去一说，唐国公就下了赦免的命令。李将军，和我一起去见唐国公吧。”
　　李靖看了看自己的身上，为难地道：“刘大人，你看我这一身狼狈，如何去见唐国公啊？只怕污了唐国公的眼。”
　　刘文静道：“不妨，我已经想到此点，刚才来的路上命人去买了新衣裳，李将军将就些穿也就是了。请将军来这边更衣。”
　　初辰暗赞刘文静为人细心周到，又会做人。李靖心中更是感激。
　　李靖拱手道：“刘大人，李靖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李将军只管说，若是能做到的，我一定做到。”
　　李靖放眼看了看周围，叹道：“这阴世师和骨仪两位大人，虽然与唐国公有仇怨，但是总算是和我相识一场，我想请大人允许我收殓他们。”
　　刘文静赞道：“李将军果然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无怪唐国公看重。不过请李将军放心好了，唐国公有言道，人既然已经死了，恩怨自然一笔勾销。唐国公已经命我将他们的尸首入殓，送出城去安葬。”
　　李靖深施一礼：“多谢唐国公，多谢刘大人。”
　　刘文静转向初辰，问道：“章姑娘是否也随我一起去见唐国公呢？”
　　初辰刚要说好，转念一想，又问道：“唐国公现在是在朝堂上，还是在府里？”
　　刘文静笑道：“唐国公已经上过朝了，正在府里议事。”
　　初辰明白，卫文昇已病逝，阴世师和骨仪今天又死在这法场上，大兴城中再没有人敢和李渊对抗，从此之后最具权威的处置公事的场所，只怕不再是大兴宫，而是唐国公府了。
　　初辰问道：“敦煌公现在也在参与议事？”
　　刘文静点了点头：“陇西公、敦煌公、裴大人、刘将军、段将军、殷将军等人都在。”
　　听闻李建成也在那里，初辰目光微微低垂，却问道：“常宁姐姐呢？”
　　刘文静道：“李小姐倒不在。唐国公已经下令今晚在城外犒赏三军，还要设宴为诸位将军庆功，李小姐正在城外准备这些。”
　　初辰点了点头：“那我不去唐国公府了，我出城去找常宁姐姐。”

　　常宁正在督促兵士摆放桌子的位置，一旁又有人在回禀到了多少坛酒，还有多少坛要到下午才能运到。常宁一边点头一边指点：“那张桌子往旁边移一移，这样可以多摆一排。既然说好了申时能到，那就一定要送到，断不能再晚了的。”
　　常宁一抬头，恰好看到初辰远远地站着，瞧着她，正在抿嘴笑。
　　常宁向身边的人吩咐道：“就照着我刚才说的去准备吧，别差了什么。”便向初辰走去，笑道：“初辰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光在这边看着，也不来帮我？”
　　初辰笑道：“我也不懂这些饮宴的规矩，帮不上姐姐什么，只怕还要添乱。”
　　常宁道：“爹说就是犒劳一下大家，也不像以往文臣雅士互相唱酬饮宴那般有太多条条框框，只要大面上不错，也就罢了。”
　　“没想到常宁姐姐你却擅长做这个。”
　　常宁叹道：“娘去世得早，以往唐国公府里要设宴款待客人，都是我出面张罗，规模虽比不上这次，规矩倒是多得很。”她转而又笑道：“这次因为是犒劳跟随爹起事的兵将，让朝廷里的人出面安排总归不大合适，因此爹才想到了我。回头儿有了爹能信得过的鸿胪卿，我就能躲清闲了。”
　　常宁正说着，忽然想起一事，问初辰道：“不过初辰你怎么会来？你不是进宫去见西河公主了吗？”
　　“我已经见过公主了，昨夜也是住在宫里，今早才出宫。”
　　无论如何，洛如毕竟是常宁未过门的二弟媳，常宁关切地问道：“公主可还好？”
　　初辰想起洛如，忍不住叹道：“我也不知道究竟应该说好还是不好。公主看上去倒是很镇静，可是我却知道她已经并不是我以前熟悉的那个洛如了。”
　　常宁也叹了一口气：“这也怪不得她，陡然间逢此巨变，虽然现在也还是公主的身份，但是她心中自然是明白的。更何况带兵攻下大兴城的还是自己未来的公公，出了最大力的是自己未来的夫婿，她又能怎样呢？”
　　虽然打了胜仗、如今权势滔天的是她的父亲兄弟，可是常宁却全然没有喜悦的意思。同是女子，想起洛如此时此刻的处境和心事，常宁也有些物伤其类的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