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繁光远缀天 ...
-
元夕灯节，帝城不夜。
长安城地处天子脚下，平日里宵禁甚严。而长安元夕灯节历来已久，每年正月十五至正月十七，城中金吾卫会暂且撤去宵禁令，城中东西两市也会推迟闭市时辰，市民们趁着夜色游玩赏灯，好不热闹繁荣。
今年是开耀帝登基的第四个年头，除了开耀元年那场持续了三月之久的谣言风波和楚中洪灾之外，这几年基本上可谓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虽说北方赤狄臬落时不时骚扰边境，但终究没有大动干戈，加上开耀三年的南占大捷，天朝军队士气大增，百姓民心鼓舞，朝野上下也是一片振奋。
因此，今年长安城的元夕灯节格外热闹。
乐无异自小长于长安，灯会看过无数次，那“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的景色美轮美奂，虽说年年去看也没什么新意，但他生性喜欢热闹，因此每年元夕前，都会高高兴兴的做一盏偃甲灯，拎着它上街看人群去。
如今他已成年，再做什么花灯自是不合适，但既然身边有了闻人羽，有没有花灯倒也无所谓了。
今年元夕自然也不例外，天还没黑，乐无异催着闻人羽快换身衣服，然后一起去看灯会。闻人羽自小长于百草谷，天罡戒律甚严，平日里没有机会见识这等热闹场面，对于乐无异的提议，自然也是动心不已，匆匆吃罢晚饭，就跟他一起出府看灯去了。
他们本是乘车出行的，但是马车临近西市时，却走不动了，原因无他，就是人太多。无奈之下，二人只好放弃马车，步行进了西市。
正月尚且天冷，不到二更，天就全黑了。若是搁在往常，这个时间街道上早已清冷无人了，可今日不同，就连朱雀大道都是灯火通明的，到处都是花灯，到处都是赏灯的人。
乐无异陪着闻人羽在街上转了一会，却被吵吵嚷嚷的人群挤得晕头转向。
“阿羽，不如我们去临江阁坐一会吧。”乐小公子提议。
临江阁是长安城中最大的酒楼，菜肴精美，卖酒的胡姬也很是好看，当然价格昂贵，一般的平头百姓吃饭，也不会到这里来。
闻人羽自是知道这里的消费有多贵，本想摇头，但看着对方满脸的期待，不忍心拒绝他，便点了头。
乐无异进店便丢给小二一块银子，点了几个阿羽爱吃的菜色，又要了间临窗的雅间，然后拉着闻人羽直奔三楼。
“这里景色好，等会顺成道上会放烟火，坐在这里，看得最清楚不过。”乐无异热情的拉闻人羽坐下，又笑道，“前两年元夕，你总说这儿的菜太贵，又嫌弃我乱花钱。如今这银子是我自己挣得，你可不许再说什么了。”
闻人羽听着他装模作样的数落自己，抿嘴一笑，却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窗外——街道上熙熙攘攘，来往的人群各个脸上挂着笑，行道树上挂满了红绸彩灯，树下临时搭起的猜灯谜的小摊旁围了不少人，就连街角的馄饨铺子也生意兴隆。
坐在窗边的天罡被外边灯火吸引，直到托住下巴的手被人握住，她才回过神来。
一扭头，就看见乐无异笑眼弯弯的望着她，眉梢眼角尽是温柔。乐无异有胡人血统，五官较之中原人更为深刻，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颇为深邃，高挺的鼻子配上薄薄的嘴唇，笑起来甚是英俊好看。
闻人羽一时看的发呆。
“阿羽你脸红了。”乐无异提醒。
她一惊，顿时羞得面皮发烫：“我我我……”闻人羽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扭头又看向窗外，“这儿景色真好。”
“可不是呢。”乐无异忍不住笑了出来，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中，“阿羽若是喜欢，以后我年年都陪你来看，可好？”
他们相处多年，闻人羽一紧张就害羞的毛病却始终没改，正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店小二却忽然闯了进来。
“哎哟，打扰二位了。”小二忙向乐无异躬身赔罪。
“无妨。”乐无异赶紧松开闻人羽的手，扭头问小二道，“有什么事？”
小二忙行了一礼，道：“不知公子可否愿意搭个桌？”
乐无异面露不解之色，小二见状，解释道：“楼下一位穿着富贵的公子想要个临窗的雅间，可今日元夕灯节，楼里生意不错，您这雅间便是最后一间，如今实在没有空着的，那位公子便说与人搭桌也是可以的，差我上来问问。我见您这桌就您和这位姑娘两个人，不知可否——”
他话音未落，便被乐无异打断：“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他挥手笑道，“搭个桌而已，你请那位公子上来吧。”
小二一听，忙不迭的连声道谢，擦擦一脑门的汗，一溜烟跑了下去。
“我看那来人非富即贵，无异你就这么答应了好么？”闻人羽看着小二的背影，皱眉道。
乐无异笑道：“看他满头大汗的样子，想必是问了许多客人也没人答应。他不过是个跑堂的小二，楼下那位客人他得罪不起，我若不应，他岂不是为难？”
“你啊，”闻人羽无奈摇头，“向来心软。”
“我就是个滥好人嘛，”乐无异腆着脸凑到她旁边，笑道，“阿羽你不记得了？”
闻人羽面上一红，伸手推开他：“谁不记得了？只是难得今日赏灯，你可别惹出什么麻烦才好。”
“放心放心，我自有分寸。”乐无异不再逗她，坐正了身子，“左不过看场烟火罢了，一会而已，又不深交，能有什么麻烦？”
话音才落，却听见门口一个含笑的声音。
“哦？如此说来，你我相交，却是给乐兄添了麻烦？”
这声音听着耳熟，两人一惊，连忙抬头想门口看去，只见一位俊朗的公子负手站在门口，披着玄色的狐裘，黑发用玉冠束起，鼻梁英挺，唇边含笑，连漆黑的眼中也满是笑意——可不正是夏夷则？
“陛——”闻人羽惊呼，话说了一半才觉不妥，连忙改口道，“夏公子。”
乐无异也忙站起身：“皇——夷则你怎么来了？”
“朕在宫中呆得烦闷，恰巧今日元夕，便出来与民同乐。”雅间的桌子大得很，夏夷则在两人对面坐下，又示意他们不必拘谨，“乐兄，闻人，又是许久不曾见面了。”
乐无异闻言一笑：“您如今可是圣上，想来事务繁忙，这一年多来也不曾召我下棋，可还真是许久未见了。”他说着，这才注意到夏夷则身后跟了一名戴着帷帽绿衣的貌美女子，随他一起进屋，顺势也就坐在他身边。
乐无异不由奇怪道：“夷则，这是——？”
“她叫流徵。”夏夷则看了身边女子一眼，笑道，“国子监丞慕玉成之女。”
慕流徵把帷帽取下，向对面两人福了一礼：“乐公子，闻人姑娘。”
她声音软软糯糯，很是好听，乐无异愣了一愣，竟忘了收回目光。
“呆子，快擦擦口水。”闻人羽着急，斥道，“这听见好听声音就走不动路的毛病怎么还没改？”说着暗中拉了拉他的袖子，“早知如此，那年在从极之渊遇到蜃精，就该留下你给她当压寨相公。”
乐无异被她一扯，回过神来心下一惊，忙接口笑道：“阿羽你这是什么话？我若是娶了那蜃精，你岂不是要伤心难过？”
“谁谁谁谁会伤心啊！”闻人羽一紧张，又脸红了，“你要娶就娶，与我何干？”
乐无异笑眯眯的看着她，闻人羽咳嗽一声，扭头不看他。
眼看着二人打情骂俏，连周遭的空气都暧昧起来，慕流徵只觉得非礼勿观，尴尬的看向身边的夏夷则。
夏夷则咳了一声：“乐兄……”
乐无异忙扭头笑道：“让夷则见笑了。只是我求了阿羽许久，她都不答应嫁与我，我这也是心下着急。”
夏夷则用探究的目光看向闻人羽。
天罡有些不自在，咳了一声，道：“臣身为天罡，自当征战沙场为国效力，怎可耽于儿女私情。”
“怎么会是儿女私情？”乐无异着急，“大不了你去打仗我跟着一起去就是了。”
“你敢！”闻人羽喝到，“行军打仗哪里是闹着玩的，你若是敢去——”
“乐兄，闻人，别吵别吵。”眼见二人就要吵起来，夏夷则忙打了圆场，冲乐无异道，“朕看闻人姑娘暂时没有婚嫁的念头，乐兄就别强人所难了。”
圣上发话，乐无异也不敢反驳，闷闷的哼了一声。
夏夷则见状暗自好笑，又说：“至于乐兄的婚事……”他顿了顿，见闻人羽也望了过来，才慢慢道，“国子祭酒柳明的次女柳青梅，芳年二八，貌美多才，与定国公之子倒是门当户对，不如朕改天下旨，将那柳小姐赐婚与你，不知乐兄意下如何？”
乐无异闻言大惊：“皇上，这……”抬头看见夏夷则眼中促狭的笑意，再扭头看看闻人羽，却是满脸的敢怒不敢言，他不由苦笑道，“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我跟阿羽的事，我俩自有分寸，还是请皇上收回成名，莫要塞给我什么柳小姐花小姐就好。”
“罢了罢了，”夏夷则摆摆手，又冲闻人羽笑道，“闻人姑娘当真不再考虑考虑婚姻之事？乐兄也是当世少有的好男儿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闻人羽低下头：“陛下所言……容臣再想想。”
夏夷则冲乐无异摊摊手，一副“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的表情，对方无奈苦笑。
正在说话间，却看见窗外一亮，街道上传来欢呼声，接着便是“嘭咚”一声——顺成道上开始放烟花了。
坐在皇帝身旁的慕流徵一声欢呼，拉住他的衣袖：“夷则你快看！”她本就声音甜美，面容姣好，如今配上这明艳开朗的笑容，夏夷则一时有些呆滞，马上回神冲窗外看去。
“很好看。”他笑道，扭头冲慕流徵道，“喜欢么？”
他的笑容很是温柔，慕流徵点点头：“喜欢。”
坐在对面的乐无异和闻人羽看在眼中，但两人默契的闭口不提。
没等烟花放完，夏夷则就带着慕流徵先行离开了。闻人羽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半天没说话。
“你也看出来了吧？”身旁的乐无异说。
“嗯，”闻人羽点点头，“那位慕姑娘……倒是有三分像阮妹妹。”
“听闻宫中有一位新晋的慕婕妤，貌美多才，颇得圣宠，，想必就是她了。”乐无异收回目光，转而重新坐下来，“今日一见，倒也大致猜到了缘由。”
闻人羽叹了气，也在他旁边坐下：“阮妹妹离世不过五年，陛下这么快就……”她皱着眉，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我倒是觉得，他心中一直是有着阮妹妹的。”乐无异想了一想，又说，“虽说曾经沧海难为水，但阿阮妹妹毕竟已经去了那么久，有生之年恐怕再难相见。圣上这样……也算留个念想吧。”
一颗烟花炸开，闻人羽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她扭头看着窗外的烟花，好一会才说：“也对，况且皇家之事，岂容你我置喙。还是少言为妙。”
“就是说嘛，”乐无异眨眨眼，换了副轻松的表情，笑道，“难得今日元夕，还是看烟火吧。”
闻人羽笑了笑，也仰起头看着窗外明明灭灭的烟花，想着身旁还有这个呆子一直陪着她，心里不自觉便渗进丝丝缕缕的甜蜜。
又一朵烟花在夜空绽放，人群中欢呼一片。就在这时，闻人羽觉得自己的手被旁边的人握住了。
她扭过头去，只看见乐无异温柔明朗的笑脸。
“阿羽，嫁给我吧。”
她听见他这样说。
“……好。”她点头。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繁光远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