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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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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电话我,说父亲已经把东西都搬走。
“他要组建新的家庭 ,当然需要东西。”她这样告诉我。
我茫然不知所对。我开始细细梳理我与父亲怎么走到了这一步。
成绩,成绩是非常重要的因素。
祖父是人大的老毕业生。十几岁已是胡宗南部队的随军记者。
这个家的传统是这样的。一定要出色。
然而我顽皮。初中三年我几乎与全班所有同学坐过同桌,无论与谁在一起,无论是多么老实的学生都会被我影响,同我一起讨论我的话题。我的成绩始终不是最好的。自习课只要我不在,教室里就会有难得的宁静。
终于,老师要提家长。
父亲打了我。尽管只是一拳。但也是记忆中的头一次。我没有哭,他哭了。
第2天老师似乎也没有说我什么。只是建议不要让我上晚自习了。正中父亲下怀。学校与我家的距离甚远。
此后他似乎为那一拳懊悔了几天。
而我,开始习惯一个人紧闭房门冥想。
初三时第一次模拟我的成绩很差。可能也就是班里十名左右。我非常懊恼。哭了一路回家。在楼下那个阴暗的楼梯间里,我狠狠抽了自己十二个嘴巴,之后擦干眼泪,若无其事的上楼。
终于顺利升上高中。
是的,很久以前,我就已经习惯性的带起面具来躲避伤害。我并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只是需要时间。可是,父亲并不知道。
成绩依旧摇摇晃晃。没有分文理之前,我在最好的班里是第五名。仍旧不行,他仍旧不满意。
成绩出来,他又开始与我吵。逼我承认他所认为的那些我成绩不好的原因。我终于被逼急,大声喊:“你究竟让不让我说话??这个家里究竟还有没有民主???”
他立刻喊回来:“没有!这个家里没有民主!!你手心朝上问我要钱,你就必须听我的!!!”
好,原来是这样。我似被一记重拳重重击倒。我闭上了嘴。
眼泪留下来。我是什么?我不过是一只股票,他把钱投进来,将来要成千上万倍的收回去。如果没有,就是我的错。
事后我于芳路说起此事,我这样告诉她:“他忘记了,有朝一日他也要手心朝上花我的钱,彼时我要将这句话连本带利还给他。我不着急,我同他耗下去。我年轻,而他终究要老,我大把的青春,同他耗。”
我问妈妈:“他带走了什么?”
“哦,家具。”
我想起那个衣柜。里面是我的衣服。
一日,我倚着柜门晃。父亲走过来,喝我:“你在干什么?那柜子不是你们家的。”
原来如此,不是我家的。我轻轻关上柜门,走回自己的房间,锁上门。
时间轻易的过去。我的第一次高考只得513分。我想也没想就去复读。
不断做一个梦,无论怎么用功,我的成绩只有520分。我陷入空前的恐惧。拼命读书。每天晚上12点睡,早上4点即起身。
我越来越不喜欢说话。我怕别人知道我的恐慌。终于出了问题。第一次模拟,只要是上午考的科目,我统统不及格。老师找我谈话,我哭的落花流水。
芳路彼时已在北京读大学。一个星期天,本来是她精心策划的一次图书义卖。她却扔下那一摊子,匆匆回家来,找到我,问我怎么了。
尽管这样,父亲仍旧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的生活恢复正常。
第二次高考,565分,是学校文科班的最高分。
查分那天,母亲与我在一起。我坚持自己查。565。我不相信,因为我自己估分是530-550之间。于是又查一边,565。我笑了。
我自己觉得是微笑的。
可母亲后来告诉我,我的整张脸,刹时纸一样白,呵呵傻笑。
当天晚上,我开始高烧。
高烧不退,输了一个星期液。那一个星期,父亲一直陪在我身边,向每个来打听我成绩的人介绍。
烧退了之后,我开始咳嗽。
我觉得那样疲倦,又那样欢喜。我终于可以读大学了。这个中学,我已经读了7年,我需要改变。
早在补习时我就对母亲说:“母亲,即使这次我只考上一间普通大学,我也去读。我不愿再复读下去。”
报志愿是忙乱的。父亲坚持要我读外语院校。我喜欢所有的学科--只除了外语。
但是这次,我决定听他的。
只因为他是我父亲,我相信他。我相信他是为我好的。
我研究了所有可能的外语院校,告诉他,报北外吧,北外可以。
他断然否决:“你?你那点分?北外不可能。”
我几次三番恳求他,仍旧被否决。
我又选择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他在咨询校长后,又给我否决掉。
最终,我的志愿上填了“北京语言文化大学”--一所以前我根本没有听说过的学校。
交志愿表时,一个毕业班的老师,姓贾,她搂着我,亲热万分,问长问短。
然后我去北京做近视眼切割手术。
2001年8月12日,我将永远铭记这一天。我手术回来,在外婆家。
接到母亲的电话,告诉我:“北外559分,广外545分,北京语言文化大学582。”
我听出母亲已有哭腔,我轻轻说:“没关系的母亲,不要难过,还有下面一批。没关系的。”
母亲让我把电话给父亲。我去一边坐着。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父亲放下电话,对我说:“一切是你自己的选择,你不要怪别人。”
我的眼泪再也不听话,我的面具再也维持不住。我顾不得刚做完手术还带着眼罩的眼睛,哭了。
是的,一切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该选择听他的。我不该选择相信他。是我自己活该。
不是没有被人伤害过,可是,那些都不是我的父亲。所以,可以原谅。
我的志愿一批一批的落下去。说来也怪,明明每批都只有一两间大学我的分数不够,可就是这一两间,偏偏被父亲看中。
一直到最后一批的本科学校--景德镇陶瓷学院。专业:英语。
我简直笑出声来,去陶瓷学院学英语?滑天下之大稽。
可是不去又能怎么办?
去复查时,在火车上,我轻轻对父亲说:“父亲,如果我这次再选择去复读,下一次成绩出来,无论高低,你记着,你最好不要再说话。”
我一个人在床上躺了三天,决定再去复读。
去报名时,负责报名的赵老师的对桌,便是贾老师,你们还记得吗?就是我报志愿时,搂着我问长问短的那个老师,她负责发通知书。
我进了屋子,很多人在领通知书。
贾老师抬头望我一眼,不知道是眼镜的原因还是什么其他的,她的眉头紧紧皱着。然后迅速低下头。没有理我。
我早知道会这样,学校怎么样?老师也是人,照样世态炎凉。
我对赵老师说:“老师,我来报名补习。”
一瞬间,屋子里很安静,所有的目光都射向我。:)我已经习惯了,从进这间学校开始,这样的目光就不停的在我身上转,那时我是小考的状元。
贾老师,可能是抬头动作过猛,她的脸几乎扭曲了,目光里是粗鄙的毫不掩饰的惊愕。
这个表情是我毕生难忘的。
后来我同别人说起此事。他马上问我:“既是这样不堪,你为什么不忘掉她?为什么一直记得?”
我凝视他,一字一顿的说:“因为我要用这个提醒我自己,一生不要做这样的人。”
赵老师也愣住了。
在这样的目光中,我轻轻重复;“老师,我来报名复读。”
赵老师终于反应过来,连忙说:“好呀好呀,你一来……”后面的客套话不说也罢。
手续完毕,我出了那间屋子,眼泪再也止不住。
擦干眼泪,我若无其事的前行。我告诉自己:“这只是个开始。”
是的,只是开始。我从未象那段时间那样怕见熟人,每个人都会问我:“你怎么又去复读?那么高得分。”
我真想抽他们嘴巴,可是不行,我微笑着向他们一遍一遍的解释。
可是我尽量在逃避。我以眼睛手术为理由申请坐到第一排。这样,我就可以只面对老师一个人。
即使这样,也仍旧不行,没有人肯放过我。
一个课间,我吃着一个苹果。班主任走到我的面前,突然说;“郑华章,这些书你学了这么多年,腻不腻?”
我的动作定格了一下,然后继续咀嚼,边吃边说:“腻,怎么不腻,看的我都恶心。”
她终于闭了嘴。走开。
是的,很多人也许没有想过。复读,文科复读,尤其是文科的第二次复读。最怕的并不是压力。而是,那些一成不变的东西,政治的五本书历史的五本书,就这样念下去,没有改变,五年,你一直面对这十本书,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我的噩梦又开始:
我的高考成绩每次都是最高分,可是每一次,大家都可以被录取,只有我,走不了。
我痛哭着醒来,告诉芳路:“芳路芳路,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我不能再失败,如果再失败一次,我必死无疑。”
芳路不断安抚我。没有用。
我问她:“芳路,是不是我这个高中要念一辈子?”
我越来越沉默。父亲并不以为然,他以为一切与以前一样。所以他无聊的时候,还总是来逗我,我不说任何话,走开,并且拒绝父亲碰我。
我无法原谅他。
母亲看在眼里,更加恨父亲。
与此同时,我的咳嗽时轻时重,可是一直不断。
于是芳路带我去她的家。吃饭的时候,芳路的妈妈对我说:“华章,人这一生总要有挫折,年轻的时候受点挫折,是有好处的。”
我点头,说谢谢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