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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殇 ...

  •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云暖坐在屋子里,视线直直的落在面前桌上的信,然而眼神却没有焦点。她只是默默的想起这句话。

      她云暖活了十七年,每每得到什么,总要加倍的失去,既然如此,何不在一开始便让她一贫如洗?

      云澈站在门外,不出声也不进去。他受到的震动并不比云暖小。原来她还真的是他的妹妹,而且还是将门之后。只是她不宜习武的体质,也着实嘲讽了些。

      云涯来而又走,最终也只有玖诗与他有过短暂的接触。

      青瑾带着云暖到达秀坊之时正遇到云澈,兄妹两人接到玖诗的传信匆匆而归。而青瑾消耗甚大,在容欢的建议下,留在秀坊杨养伤。

      云澈与云暖赶回的时候,空荡荡的小院里只有石桌上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晃动,而玖诗呼吸均匀,睡得正沉。

      两人叫醒玖诗,她似醒非醒地喊着“云前辈”,渐渐才发现眼前的人是云澈和云暖。清醒过来的玖诗面上尽是歉疚的神色。她想留下他但是打不过他,想要用药却反被他迷睡了。

      玖诗指着桌上的信给做暖,而她与云涯的对话却是等到只有他们两人时才说的。最后,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翠紫色的小瓷瓶递给他。

      “这是凤凰蛊,要不要告诉阿暖,你自己决定吧。”

      云澈眉头皱了皱,却把那瓶子推了回去。

      “是我们云家愧对于你,这个你拿着,如何都由你决定,我不会有半句怨言。你救或不救,都是暖妹的造化。暖妹那里,我自会给她一个交代。”

      她若死了,我这条命赔给她就是了。

      玖诗扬起眸子看着他,日渐冷漠的眼神也有了许多温度。

      “云澈,云前辈还有一句话是说给你的。”

      “他说,澈儿,为父虽不是个好父亲,却以你为骄傲。”

      ※ ※ ※ ※

      云暖将自己这一关又是三天三夜,直到一只血鸽拍打着她的窗户。霎时,她只觉得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满心满眼只剩下彻头的绝望。

      她可能不识得当归为信物是何意,却绝不会不识得血鸽。在药谷,血鸽就像一个魔咒,无人愿意见到它。药谷弟子皆以自己的血喂养一只血鸽至其成年,而动用血鸽则意味着性命攸关,或是……主人已经不在。

      不详。

      血鸽是云涯的无疑,然而却不曾夹带任何消息。它的眼睛血红,显得异常夺目,仿佛随时会溢出血泪。它扑楞扑楞翅膀之后就静静地停在石桌上,旁边依然是一盏有些褪色的鱼戏莲花灯。

      云暖一瞬不瞬地看着它,面上却不辨悲喜。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何种情绪,脑中只有空白。忽然脑海深处轻轻的想起一声“暖丫头”,记忆如山洪爆发般奔涌而至,仿佛走马灯般快速的回放着。

      稻香村的风中犹自摇曳的独活。

      初到药谷时那人第一次下厨做的难以下咽的饭菜。

      给她把脉,传她医术时复杂的叹息。

      让她去打酒时耍赖般的为老不尊。

      每年生辰时才肯吹的一曲笛音。

      离开药谷时不曾说出口的惆怅与不舍。

      嗜酒如命却在亡妻祭日寂静的独坐月下。

      应了她的一声“爹”,抚摸她头顶时,宽大的袍袖下,骨瘦嶙峋的手。

      中秋佳节与他们一同扎灯品茗的淡淡笑意。

      ——而现在这个人,再也不肯回来了。他执拗地走,不肯与他们再见一面。这只血鸽,若不是主人命令,便只会在主人归天而去之时回到其至亲身边。

      巨大的窒息感吞没了她,她努力地喘息,却仍觉得胸口闷得像是要死过去。她想要呼喊,却发现自己已然失声,视线之中只有茫然一片,模糊的像华山之上终年不化的积雪铺开的纯白,而那血鸽泣血般妖红的眼清晰的像要将她焚烧殆尽。

      然而那火却没有烧起来。冰冰凉凉的水打在脸上、手上和身上。竟是下起雨来。云暖脑中像是有什么突然断掉了,仿佛这雨浇熄的是凤凰的涅槃火。她毫无征兆地转身跑出院子,冲进越来越密的雨帘中。

      云澈与玖诗一直站在一旁。玖诗不懂,但是她读得出云澈眼中极力掩饰的悲恸。原来,原来她还是会如此在意他的情绪。

      玖诗想把空间留给云澈,抬步要去追云暖,却被云澈拉住了。她回头,顺着云澈的目光,却看到了消失在门边的一抹被打湿的白色衣角。

      云暖跑到大街上就开始放慢速度,漫无目的地走,像一具行尸走肉。雨水打散了她的发髻,长长的发,一绺一绺地贴在脸上和脑后,只露出小小的一张脸,苍白如纸,唇色青紫,双目无神。湿透的衣服更拖住她的脚步,越发显得她步履沉重,形容狼狈。

      雨越下越大,路上早已没了行人。视线被雨水模糊,几次差点被绊倒。她也混不在意。脸上像是被洗过了一般透彻,可她却仍然觉得眼眶干涩。她一定是窃取了不属于她的,如今,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如初。她有什么好哭的呢?

      可是,她好难受,内心有什么在冲撞着。却找不到出口。

      “西娘。”

      雨声掩盖了一切声响,而这一声轻缓的“西娘”却异常清晰地自她身后传来。

      脚步好似被什么缠住了,寸步难行。她停下来,却没有回头。那人青松般的气息在雨中好似被放大了,从她的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一瞬就将她淹没了。她睁眼,原来已经在他怀里了。

      他从她身后揽住她,下巴贴着她的额角,有淡淡的胡茬蹭过滑嫩的肌肤,带着微微的刺痛。

      “西娘,你看,天都哭了,你怎么不哭。”

      青松的味道似乎缷去了她最后的壁垒,眼眶竟然温热起来,她知道,那不是雨水。

      “西娘,快哭,哭了道爷好安慰你。”

      她终于失声痛哭起来。他始终从后面抱着她,不去看她,耐心地听她破碎的说着“道长……他不在了……”,然后用轻柔的声音絮絮地应她,“我知道。”仿佛情侣间亲密的私语,却让她越哭越厉害,好似要将这一生的泪水流尽。滚烫的泪水和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一点一滴地将回忆冲刷得无比清晰,又渐渐地将那些画面洗的干干净净,不留半分痕迹。恍然如梦。怔忡过后,眼前一片黑暗,却有一股温暖。原来是他的手蒙住了她的眼。

      “西娘,道爷再给你一道加护可好。”

      他放开她的眼扳过她的身子,两人面对面。她抬头,看到那个和她一般湿的彻头彻尾的人。雨水洗去的仿佛是尘世铅华,现出他越发清俊如玉的容颜,水玉般的眸子清亮温润,明明灭灭地写着她所不熟悉的情愫。

      她的心中却是她熟悉的悸动。那是她了然自己的情感,放任它去滋长时的甜蜜与苦涩。

      ——只是如今,她后悔了。

      那人嘴角漾出一抹戳染的笑意,云暖心跳的厉害,在这倾盆大雨中,她觉得自己就像浑身□□般,没有遮蔽,无所遁形。

      “好姑娘,闭上眼。”他的声音有些深沉,低缓悦耳,诱惑着云暖轻轻闭上双眼。那人的头俯了下来,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鼻息。然而她脑中闪过一双赤色的瞳孔,微微张开眼,余光之中一抹越发深沉的湛蓝刺得她一刹清醒过来。最后一刻,一只冰凉的玉手迎上了一方灼热的唇瓣。

      水玉的瞳仁写着无尽的诧异,“西娘?”

      云暖声音嘶哑,她突然感到无尽的疲惫。“道长,我们就这样罢。云暖但凡得到些什么,便要加倍地失去,如今云暖已是身无长物。孑然一身,若是再得了什么,只怕只能以命相还,你的加护,云暖如今,再也要不起了。还是,就这样罢。”

      她挣开他的怀抱,眼中一片清明,写着他看不懂的透彻。这样陌生的云暖让他恐慌。然而他又恍然觉得,这个女子,原本就该是这个模样,清冷沉静,宛若西湖初雪,他是何以觉得她是温暖的。

      这一刻,他觉得他应该是彻底失去她了,或者,曾经短暂拥有她的感觉也只不过真的就是一场镜花水月。一想到,他终究只是变做她生命中一段蒙上尘埃的过往,他的心底就好像有什么开始崩塌。

      这一张以柔情为名织出的桃花幻梦般的网,到底,缚住了谁,又满足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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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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