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李夜

1、第 1 章

　　引子
　　香草将桌子上几乎没有动过的饭菜端下去，担忧的看着自己的郎君，心里难过的紧，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郎君不要太伤心，莫要坏了自己的身体。”
　　郎君没有回答，只摆摆手示意奴仆下去。自己呆坐在椅子上，看着墙上的画像。画上的女子一身飞扬的红衣，张力十足。小巧的瓜子脸，精致的五官，配合着一双满含笑意的眸子，美得异乎寻常，倾国倾城。作画的人应是用了心的罢，即使香草没有见过那女郎，透过这幅画都能看出那女郎的性格应是十分傲气且张狂。靠着墙的是一张小机，上面放着一个白玉的小瓶，瓶前是一个牌位，被红布包裹着。应是女郎的牌位罢，香草暗想。
　　香草看着郎君两鬓斑白，憔悴的面容，怪不得郎君至今都未能忘怀呢，这般美丽的女子连自己都会动心呢。
　　麻利的收拾好东西香草就退下去了，透过窗户，香草看到郎君还在痴痴的看着那画像，喃喃道：“幽离幽离，你会原谅我么？”声音悲凉且绝望，听得香草几乎落下泪来。

　　一真相
　　金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府中的，一双脚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直直的走到后院中。抬眼看了半响才看到幽离蜷缩在草棚下。一身红色的嫁衣早已面目全非，全然看不出样式，只是勉强裹着裸露的身体。长发纠结着，盖住了脸，看不到她的表情。一双赤足粘着泥土，脏的看不出原来的白皙柔嫩。金修将手中的穿着林罗绸缎的女人扔在地上，发出重重的落地声。草棚中的女人一动不动，寂静的仿佛死了一般。想到这个可能性，金修就感觉自己本就疼的没有感觉的心脏又狠狠紧缩了一下。他快步上前，紧紧捏住幽离的肩膀，力气大的吓人，一双红红的眼睛透出无限的恨意与深深地绝望。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该叫她什么呢？
　　幽离被疼痛惊醒，茫然的从长发下露出一张惨白的小脸。一道伤痕从右眼角一直划到左脸脸颊，配合着惨白的脸甚是吓人。一双眼睛满是茫然，空洞的仿佛没有瞳孔一般。被金修捏了半天她才好像注意到金修一般淡淡道：“今天兰婉婉来给我送吃的，我恩将仇报打了她。”声音嘶哑，好像乌鸦的叫声，诡异而且尖利，让人害怕。
　　金修缓缓的伸手抚上幽离的脸庞，他的手战栗着，眼中透出深深地心痛与悔恨，仿佛抚摸的不是一张可怖的脸，而是一件真爱万分的珍宝。
　　女人吃吃的笑起来：“我的脸已经毁了，诺，小腿上还有好肉呢，还是用烙铁么？”
　　金修的手就那样僵在幽离的脸上。呆呆的看了幽离半响后转身拉起扔在地上的女人的长发就那样拖着快步离开了。
　　草棚中的幽离慢慢的低下头，将一张脸埋在膝中，恢复了一动不动的姿势。
　　在转身的一瞬间，金修眼中滚落大滴大滴的泪水，模糊了前路。耳边一直回荡着兰靖宇的话语。每一字都仿佛一把尖刀，生生的凌迟着他的心。让他恨不能将自己一刀杀了赎罪。喉头一甜，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双手握成拳狠狠地砸在地面上，鲜血淋漓却仿佛没有知觉一般。半响之后金修才停下来，双手撑在地上，痛苦地呜咽起来，好像一只失了群的幼兽。
　　闻讯来的管家看到自家主人痛苦地跪在地上，惊慌的说道：“将军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金修猛地抬起头，红着眼睛狠狠地盯着管家，金修的眼光太过犀利和冷酷，看的管家心里慌成一片，不由的低下头避开金修的目光。正讷讷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时发现在主人身后不远处一个紫衣的身影。
　　“发生什么事了？夫人怎么了？”管家哭的嚎啕的如丧考妣，手脚并用爬到那女郎身边，看到女郎血肉模糊的身躯时嚎的更大声了，伸出手指指向西南方向的后花园，“一定是那毒妇，今天中午夫人好心好意去给那毒妇送饭，一定是......”
　　管家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睁大了双眼，慢慢委顿在地上，直到他死前他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主人为什么要杀他。
　　金修犹不解恨的站起身用力一脚踢飞管家肥胖的身躯，右脚狠狠踩在那女郎的右手手腕上，用力地的甚至都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那女郎痛的醒过来发出惨痛的叫声。
　　“为什么为什么？”金修愤怒的看着地上的女郎，恨不能就这样一脚踩死她。
　　“他在骗你，兰靖宇在骗你，那些都不是真的。”女郎声音低的甚至都听不到，一遍一遍的哭道。
　　金修眼中划过一抹迟疑，随即眼中的戾气更胜，“你还在骗我，我亲耳听到你和兰靖宇的对话，是你，一切都是你做的。”
　　女郎顾不上断腕之痛，挣扎着爬到金修脚边，哭求道：“我是爱你的，我那么爱你。”
　　听到这里金修感觉自己的心都碎成了一地，那个自己真正的喜欢人因为眼前的这个贱人受那么多的苦，如果不是她骗了自己，那.....金修一脚踢开女郎，声音冷酷的仿佛冰域的万年寒冰：“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女郎听到金修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全身的血仿佛都停止了流动，冷的牙齿都在轻颤。

　　金修目不转睛的看着床上的幽离，鼻尖酸的眼泪下一瞬间就能溢满眼眶来。金修努力了很久才控制着即将要掉下来的眼泪，听到外面的惨叫声时立即紧张的低声斥责道：“去堵上她的嘴，吵醒了夫人要所有人陪葬。”
　　侍卫匆匆的离去，不一会外面就安静下来。
　　金修将幽离瘦的仿佛只有一层皮包裹在骨头上的手小心翼翼的贴在脸颊上，动作轻柔地不可思议。幽离幽离，我们好好地过日子好不好，好不好？
　　金修看着床上面目全非的女子，突然记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还是那么骄傲，明艳的不可逼视。那一日，是他亲手一剑刺穿了她与云诺的胸口，也就是那一起日，她的眼中出现了他从未见过的绝望，深深地绝望仿佛一潭水，让他心惊。也是那一日起，他感觉自己心里有一部分东西离开了，有什么东西他永远的失去了。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自己失去的是自己的生命。
　　幽离睁开眼睛，面前不是自己熟悉的土地，而是红色的帷帐，绣着金色的花草，华贵雍容。那红色的帷帐好像洪水一样袭来，幽离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噩梦突然惊醒一样惶恐不安。
　　“你醒了？”一个温柔的声音说道，含着无尽的情意与怜惜。
　　幽离转头，对上金修盛满默默的情意，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究竟在梦境还是在现实。
　　“饿了么？大夫说你现在体虚不能吃太多，喝点燕窝粥好不好？”金修接过婢女手中的白玉碗，柔声道。
　　幽离脸上的表情由茫然化为悲愤，转瞬又面无表情，只直直的看着金修。幽离的眼神太过诡异，仿佛含着无尽的恨意，又仿佛没有一丝感情，陪着一张留着贯穿整张脸的惨白的脸，让人毛骨悚然。
　　金修的脸上划过一丝惊慌和不安，最后定格为带着痛苦的矛盾表情。“我，我......”嘴张开又闭上，紧紧地下颌线显出主人的坚毅来。
　　“你想做什么？”幽离紧紧的盯着金修问道,声音嘶哑。
　　金修摇摇头，好似用尽了力气一样轻声道：“好好过日子，我们。”
　　幽离发出一声尖利的笑声，好像乌鸦突然间尖叫一样突兀的让人害怕。“没有我们，我和你从来都不是我们。”
　　金修垂下眼睑，盖住眼底汹涌而来的愧疚与疼惜。许久之后金修才开口，声音空灵的仿佛幻觉一般，“我们回不去了么？”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幽离。
　　“你的脾胃不好，先喝点粥吧。”金修将手中的碗放在幽离的手中，快步离开，脚步踉跄的走不稳。好不容易走出屋门立即扶住门框，背贴着门板听着里面婢女轻声劝道：“夫人你还是喝一点吧，将军叫人一大早就煮好，一早就温着等夫人醒来用的。”
　　里面半响没有声响，金修紧张的心略一缓和就听有什么落在地上的闷声，还有婢女惊慌的叫声。金修大步走进去，就看见幽离半趴在床边不停地呕吐，恨不能将心脏肺全部吐出来一般，看的金修心又高高的悬起来，一把将幽离抱在怀中，一边吩咐道：“去请黄御医，快去，马上。”
　　幽离将吃下去的半碗燕窝粥全部吐出来却还在不停地干呕着，金修好像没有看到闻到污秽的味道一样，只是颤声问道：“怎么了，你怎么样？发生什么事了？”
　　伺候的四个婢女全部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用抖动不成调子的话说到：“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夫人刚刚吃了半碗就一直呕吐，奴婢们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金修低头看到白玉碗落在地上，还有飞溅在厚厚的毯子上的粥，眼中布满戾气：“煮粥的厨子还有凡是经手过这碗粥的人全部杖毙。”
　　婢女一听全部大哭叫起来，爬到金修脚边，“将军饶命，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将军饶命。”
　　看到怀中的幽离闭着眼睛仿佛一朵委顿的牡丹一般，金修心中的怒火更胜，低声喝道：：“闭嘴，还不滚出去。”
　　聪慧些的丫鬟立即停住了哭声，低声道：“奴婢马上把暖阁收拾好，这里污秽，怕是夫人会不喜。”
　　“那还不去。”金修眉头紧皱，不耐烦的说道。
　　四个婢女如蒙大赦一般快步退出去，四个人不多会儿功夫就将暖手收拾好，就连熏香也点上了。
　　刚刚将幽离放在床上就听到门外轻轻地脚步声，“将军，黄御医到了。”
　　一个年约四旬的男子走进来，还未行礼就听到将军焦急的说道：“黄御医不必多礼了，快看看我夫人怎么样了？”
　　素日听闻金将军与夫人琴瑟和谐果真不错，黄御医暗想，走到床边看清床上的女子时却一愣，不明所以看向将军。床上的女子脸上的伤痕太过骇人，丑陋异常。金夫人原是逆王兰靖宇的独女，从小就因美丽聪慧温柔善良而享誉帝都。她与金将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将军因先帝赐婚无奈娶了一个商人之女，且那商人之女骄横善妒，硬生生拆散了一对有情人。后来逆王起兵谋反，金夫人大义灭亲，高发了自己的父亲而立下大功。当年金夫人在逆王被砍头时曾跳河自杀却被将军所救，今上也因金夫人立有大功而依旧保留她的郡主封号，并赐婚与金将军，那位善妒且恶毒的商人之女也被将军休弃。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而两人之间的情意也被传为一段佳话。难道传言有误，那位郡主并不是个美人？
　　思绪虽票散了半天黄御医还是很快压下一肚子的疑惑，搭上金夫人夫人脉，心里惊涛骇浪起来，这夫人明明已经没有了脉搏的，怎么会，怎么会....打在脉搏上的手移到幽离鼻端，小心探着幽离的鼻息，半响才微微叹口气，“将军见谅，在下医术浅薄，判不出夫人的病因。”
　　金修希冀的看着黄御医，“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么？”
　　看到将军眼中的急切与痛苦，黄御医有些不忍心的说道：“听闻医圣有一位传人隐居在南边的深山，将军不妨派人去请他出手试试。”
　　金修转头看到幽离紧闭着眼睛，心里刀剐一般痛苦，因为看不清那贱人的面目听信了谎言而斩杀了那传人，真正的医圣又现在正躺在床榻上，难道着世上真的没有人能帮他了么？
　　虚弱的摆摆手，示意送黄御医离开，金修坐在床边，将幽离瘦弱的手贴在自己跳动的胸口，轻声说道：“若你离开我必相随，我欠你的到了地下我一定连本带利的全部换给你好不好？”
　　回答他的却只有微弱的仿佛停止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