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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悄不知春 ...


  •   中都人上流社会最爱讲礼,尤其男子,稍有地位的,就必要温雅谦和,显得稳当受用,只是,中都的奴才不行,对外对内处事上,主子愈是谦和,奴才愈是跋扈,像极了官场上,大官好说,小鬼难缠!

      长公主府里最跋扈的奴才要数路管家,因头里死的路管家大姐姐,是长公主的贴身嬷嬷,服侍长公主一辈子,自宫里到长公主府,直到死了都没嫁人,长公主十分爱重,爱屋及乌,对路管家也器重得很。

      路管家的亲侄子路虎田,那是管理浆洗房的,是个酒腻子,喝多了就调戏浆洗房里的浆洗丫头,十三画儿不着套儿。

      巳时许,浆洗丫头们将将歇了,路虎田又耍起酒疯来,在外头一脚一脚的跺门,暗黑的夜里,破朽的房门被跺的吱吱哇哇,眼见就要撑不住。

      “穆姐姐,我怕!”大通铺角落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哭腔,又稚又嫩,这是个刚进来的小丫头,才十三岁,半白喊她七丫儿。

      “别怕,七丫儿,别怕,叫叫金娘子,千万别睡着了——”半白摸索到七丫儿的手,轻轻握了,小丫头手心儿里汗津津的,可见惊得不轻。

      半白话音一落,大通铺上有几个地方动了动,都把声音压的低低的:“半白妹子,我没睡。”“我也醒着呢!”……

      挨着七丫儿睡的是金娘子,她轻轻的吁了声:“棒槌就在门边儿上,谁敢去拿?”

      金娘子话音一落,屋子里一片静寂,只除了被跺的越来越狠,叫唤的越来越响的房门。
      “金娘子,咱俩过去吧!”半白合上衣服,折起身子,顺着铺沿儿就拿脚去找鞋子。

      浆洗房正搁在长公主府的一个角落里,又小又狭,里头圈禁的都是府里犯错儿的丫头媳妇儿,常年大门四闭,进来就等于朽了半个身子,终日劳作还要受人欺辱,路虎田对半白虎视眈眈了半年的工夫,半白想今日做个了断。

      金娘子万想不到,最后应声儿的,是温柔和气的半白,那几个素日里最胡搅蛮缠的,屁都不敢放一个。

      两人摸索着到了门边,一人拿一根平时捶衣服的棒槌,金娘子远远地拉开了门插,那路虎田正提脚狠踹呢,一个不防,咵嚓一声,已经飞身摔在门里,直摔得眼冒金星,酒也给疼醒了。

      “贱人,”路虎田毕竟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这一摔虽狠,勉力还能爬起来,他扶着伤腿,操起门边的棒槌,对着门边的黑影儿就抡了过去:“爷今天非砸出你的脑子!”

      那棒槌抡的凶狠,半白两个逃得凄惶,一挤一拽,几个踉跄,半白的颊上和背上已经各吃了一拳,得亏屋里黑,棒槌没有抡到身上,又一阵乒里乓啷,只听路虎子一声惨叫,屋子里忽没了动静!

      半白浑身酸疼,几乎站不住,因而扶着墙角喘气,促声低唤:“金娘子,金娘子,金姐姐——”

      直唤了四五声,金娘子都没回声,半白才觉出不对来,乓啷一声丢了棒槌,伏在地上朝着黑影慢慢摸去。

      “半白,快跑——”不等半白摸到跟前,金娘子忽从旁侧窜起,拉着半白就往屋外跑去,微光下,半白看到了金娘子手里明晃晃的钥匙串子,就是那串整日别在路虎田腰里的。

      整整一年了,半白被长公主扔在这个浆洗房里,捶衣服手上磨满血泡,血泡挤出脓血去,渐渐变成又黄又硬的老茧;在温开水里浆衣服,泡粗了手指头,五指握都握不拢;最难受的还是熨衣服,滚烫的熨斗烧得火红,从早熨到晚,一走神,就能闻到烧熟自己皮肉的焦香味,讽刺的是,这是唯一闻到肉味的法子。

      当金娘子打开院门的那一刻,半白的眼前忽然浮现父亲的影子,父亲,到底出狱了没有?姑姑,清渠,红袖,离欢——她们还好吗?

      长公主府戒备森严,只浆洗房这一处松懈,不为什么,只因没有保护的价值。俩人从角落里钻出,一同藏进旁侧的小花园里,小花园紧挨着的,就是长公主府的外墙。

      金娘子指着外墙边的一棵大树,低声问半白:“会爬树吗?”半白摇头。

      “那我先把你送上去,来,踩上!”说着,金娘子蹲下了身子,示意让半白踩上她的肩头。

      半白当然不愿意,但抵不住金娘子固执,硬把她送上了墙头。半白扒着墙头,急急道:“金姐姐,快点爬树呀,我拉你——”

      金娘子在底下仰着头,好似摇了摇,梦呓一般低语:“路虎田死了,我打死的,我得留下偿命。半白妹子,快走!”说完又伏进旁侧的小花园里,消失不见了。

      金娘子几句话,听的半白有些发蒙,在半白初来的时候,金娘子就每每发誓要千刀万剐了路虎田,原因无他,路虎田曾侮辱过金娘子,没想到,最后真是如此。可是,恶人遭了报应,为何好人还要偿命?

      半白摇摇头,猛吸了一口气,望着墙外漆黑的一片,闭上眼睛准备了好一会儿,咬紧牙关,跳了下去。

      落地许久,半白都没能爬起身,一双腿又疼又麻,膝盖上也蹭了两大块,火辣辣的烧着疼:“嘶,嘶——”

      半白哀哀的揉了揉酸麻的小腿,微微抬起头,这一眼望出去,足让她僵着动不了,瞬时忘了身上的疼痛,这,这边上,什么时候站着两个大个子?

      “愣着做什么,把人送回公主府!”声音传来,半白才发现巷子不远处正停着一辆马车,在黢黑的夜色里,一大团黑影,伴着车头红通通的灯笼,仿佛贴在墙上瞪着红眼睛的猛兽。只是,这声音,半白听着十分耳熟,仿佛昨日还在耳边响起一样,是谁呢?当两个大个子架起半白往前拖的时候,她满脑子里还在回想。

      忽的,她想到了这个声音,是他!

      只是认出他又怎样呢,他会放过她吗?不会!应该……不会!这个人太无情,太理智,半白之于他,毫无用处,毫无价值,他除非是吃饱了撑的,否则绝不可能放她!可是——

      “奕公子,奕公子……”半白挣扎着扭过头,连喊了四五声,果然,那马车顿了顿,不过也只是顿了顿而已,稍后还是调转马头,看样子,是向半白的反方向行去。半白不甘心看着希望就此破灭,继续大喊道:“……奕公子,妾是穆半白啊,含玉阁的穆半白,一年前,一年多前,在绿园的金桂树下,妾送过您一包花茶,带荷花香气的梅花茶,您不记得了吗?……”

      终于,那车子还是进了拐角,半白也止了喊叫,哑哑的咳嗽一声,喊得太急迫,她呛哑了喉咙。她终于死心,身上也开始疼起来,她腿疼的动不了,几乎是被拖拉着走的,正想让两个高个子走的慢些,孰料两个人靠路边停了下来。

      渐渐地,哒哒的马蹄声伴着车轱辘驶来辚辚声,如同天籁一般传入半白的耳中,半白不可置信的抬起头。

      马车驶近,驭夫举起灯笼,半白顺着灯光看去,那展开帘子探出的一张脸,让她无比确信是奕公子,因着这世上好看的男人虽多,可好看整齐到这个份儿上的,穆半白只见过他一个。

      梁城奕仔细的辨了辨,眼前的穆半白与一年前有许多不同,以前的她虽不美丽,至少是整洁柔和的,可面前的穆半白,脸还是那一张脸,只是蓬头垢面,伤痕累累,高高瘦瘦的身条被人架着,如风中吹落的拂柳一般,怏怏颤颤。不用说,这是他大姐,长公主的手笔。

      这时候,一墙之隔的公主府火把四起,似乎纷乱起来。

      半白咧开嘴角,强扯出一个恳求的笑容:“奕公子,求您救我,求您!”

      梁城奕迟了迟,轻语一声:“扶她上车。”说不出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想起了金桂树下浅笑盈盈的笑脸,也许是因为某一日早晨的清粥小菜别样滋味,梁城奕突然决定放过她。

      马车迅速的转过拐角,好一会儿,驭夫迟疑问道:“公子,是回家还是去鹿角巷?”

      马车里闷闷的哼了一声,驭夫吓得一哆嗦,脖子里凉飕飕的,是他糊涂了,让主子带着这位来历不明的姑娘回宫,他嫌命长了么?

      马车里黑的不见五指,半白侧着脑袋贴在车壁上,随着车体微微的晃悠,她放松的闭着眼睛,轻声说:“奕公子,家人若问起来妾这一年来的去处,妾该怎么说?”半白不确定奕公子是哪一位王爷,可也是皇室贵胄,若坊间传出长公主虐凌妓子,到底要伤皇室的脸面。

      另一端微微沉吟,开口道:“照实了说。”中都九城,他梁城奕从来就不是个瞻前顾后的,自然,他更不怕卷了谁的面子,就算是亲姐姐,也例不了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悄不知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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