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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以礼相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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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殷昭还喝了一点稀粥,第二天上午精神极好,在后院里耍了一会儿刀,众人知道是回光返照,只是不敢说破。到了下午,就渐渐地喘不上气,有些下世的光景。管家急忙去操持后事,殷家的远近亲戚们都赶来,跪满了整个屋子,众人敛息凝神,不敢大声说话。
殷昭把几个女儿叫到床前,各自嘱咐了一番,然后又叫上几个外孙,挨个唤了小名,最后众人退到帘外,我走到床前坐下,殷昭点点头,又低声喊:“南梧呢?”
在旁边侍立的殷南梧立刻走过来,半跪在床前,低声唤:“父亲。”
“我死以后,你多照看着你哥哥。”殷昭看向我,又指指殷南梧:“他是个很优秀的孩子,是我没有认真地教他,让他走了许多错路。只是从今往后,你多陪陪他,别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他看向殷南梧,神情还是很严肃,然而语气轻了很多:“我并不是食古不化的人,就算你不娶妻生子,你依然是殷家的人,是我的好孩子。”他对管家摆摆手。管家立刻从案桌里取出一个檀香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两枚湖绿色的翡翠戒指。
“这戒指原是我和先王的,自他去后,就由我收着。现在转送给你们,你们喜欢就戴着,若是嫌样式古旧,丢开也行……”他说到这里,就开始急促地咳嗽,然后摆手让我们出去。
管家急忙送上参汤,帘子外的家眷们跪的整整齐齐,低声啜泣。我刚走出大厅,就听到里面一声高喊:“丞相殡天了!”合家大小放声大哭,佣人在院子里挂上白幡,整个相府彻底忙碌起来。
殷昭在城破之后没几天就死了,这导致朝中的旧时官僚们拿不定主意是该来向我报喜还是报丧,直到他们听说我进城后一直待在相府,并且在以儿子的身份为他守孝,这才悲怆地来相府探望。
殷昭的丧事办得很隆重,按照他的遗愿,他的墓挨着先王的陵寝,相依相伴,宛如生前一样。殷南梧负责承办丧事的大小事宜,如此忙碌了一个多月,然后相府才逐渐恢复平静。
之后我回到王宫里,清理朝廷内部的官僚。自然是杀一批、赦一批。陈留国的高层官僚遭到很彻底的清洗,王城内气氛严谨血腥,幸好并未发生大规模的骚乱,大概再过一两年,国内的各项事务才能走向正轨。
陆敬初受了大将军的爵位,却不要土地田产奴仆,只想率领军队回到豌豆国。我对他的请求一直不太认同,搞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豌豆国念念不忘,他的亲人都死在那里了,那里还有什么是他舍弃不下的吗?我每次都把他的奏折压在案底。几次三番之后,他就不来上朝了。听他的佣人们讲,陆将军一大早收拾行李,骑着一匹快马出城,直奔东面而去。
难道他想一人一马回到那个背弃他的国家。我急忙调派几个侍卫,兵分几路朝东方的几条道路寻找。一天之后,终于在某处荒野的小河边找到他,当时他正往水壶里灌水,见到我来,弃了水壶,迎上来说道:“你果然还是来了。”
我翻身下马,瞪了他一眼,然后坐在石头上咻咻地喘气。
“我回豌豆国,只是想安葬我的父母妻子。”陆敬初好言好语地说:“他们被枭首后,尸体不知去向。我不想以后祭祀他们时连方向都找不到。”
“你一个人回去是送死。”现在陆敬初成为陈留国大将军的事情大概早已经传扬出去了。
“我本来就是一个死人了。”陆敬初说完这句话,有些伤感地看向别处,过了一会儿又宽慰地说:“放心,我死不了,我还没有亲眼看见你成为皇帝呢。”
“你不在我身边,我什么事情也做不了。”我烦恼又郁闷地看着他:“皇帝什么的,谁稀罕!”
陆敬初想了一会儿,坐在我身边,用石子划了一块简略的豌豆国版图。他标示出几个呈直线排列的城门关卡,说道:“我率领一支轻骑,用最快的速度从这里直入豌豆国,杀入都城。豌豆国军备松散,等他们回过神来时,我已经占据都城,捉住了豌豆国国王,然后你再率领大部队从外面进攻,里外结合。吞并豌豆国,简直易如反掌。
“哪有那么容易。”我说道:“你率领一支轻骑直接杀入豌豆国,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就是因为别人都想不到,所以才能出奇制胜。我熟悉豌豆国的所有地形和战略关卡,别人去可能是送死,而我去则未必。”
“万一你死了呢?”我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陆敬初摇头道:“总之我是一定要回到豌豆国的,或者让我战死在沙场,或者你现在砍下我的脑袋,把我的尸体带回陈留国。”
他说完这些话,自顾自地带着水壶,跨上马,朝东方疾行。旁边的侍卫走过来,用眼神示意手里的弓箭,箭头上有适量的麻药。“不如我们先强行把陆将军带回去,总好过让他现在送死。”
我知道凭陆敬初的脾气,是宁肯死也不愿意回头的。眼看他的背影原来越远。我狠下心,高声喊道:“老陆,你等一下,我现在就回去,把陈留国最优秀的士兵调过来给你。”
陆敬初并不回头,只扬了扬手里的刀致谢:“我等你。”
我自认为没有太大的野心,但是当陆敬初多次说过成为皇帝时,我的确是心动了,毕竟灭掉乱冢和豌豆两国,成为这片土地上唯一的主人,是开天辟地的大事。历史上只有几个上古时候的大贤才有这种本事。
陆敬初率领精锐部队离去,我调集了重兵在豌豆国与陈留国的边境待命,只等陆敬初那边传来进攻的信号。
与此同时,都城内不断发生小规模的动乱,各种暗杀、投毒事件层出不穷,这都是那些被铲除的官员余孽策划的。我身居宫中,周围有侍卫把守,十分安全,殷南梧就不免成为众矢之的,光是在守孝期间,就遭遇了大小十余次暗杀和偷袭。我心中一直对他很挂念。待他过了四十九天孝期之后,就召他入朝,昭告群臣,要封殷南梧为异姓兄长。
整个朝廷之中,只有殷南梧一个人很惊讶。其余的大臣都把这个当做是对殷昭遗孤的抚恤,殷南梧虽然疑惑,还是很规矩地谢了恩。散朝之后来到后宫找我。问我搞什么鬼。
我把他领到一处正在建造的宫殿面前,说:“这是给你盖的房子,过几日就搬到宫里来住吧。相府里没有别人,怪冷清的。”
殷南梧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道:”我知道你的好意了,只是……”他摇头道:“你我皆是成年男子,难免惹人闲话。”
我心想两个男的住在一起还会惹闲话吗,这个世道简直太糟糕了。
殷南梧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宫中有不少侍女,你以后肯定要纳妃的。到时候若是传出秽乱后宫的闲话,你我脸上都不好看。”
“你放心,我以后不会成亲的。”
“这叫什么话。”
“但是,”我支支吾吾地说:“我觉得我可能不太喜欢女人。”
殷南梧弯腰看向我:“然后呢?”
“反正你就安心地在宫里住好了,谁敢说一句闲话,我砍了他的脑袋。”我笃定地说。
几天之后,宫内举办了盛大的典礼,册封殷南梧为异姓王兄,在祭台拜了天地祖宗之后,又在王宫的花园里举办晚宴,宴罢,又有一班从外面请来的戏子,在戏台上吹吹打打,演唱新鲜的曲目。众大臣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低声交谈。殷南梧坐在我身边的席位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戏台。我几次想找他说话,都被他敷衍过去,我便用筷子轻轻地敲一下他的手,说道:“打打杀杀地有什么可看的。”
“这戏确实粗鄙乏味。不过唱戏的人却大有意趣。”殷南梧饶有兴致地说。
我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戏台上一个十几岁的戏子,粉雕玉饰,风情万种,的确是很有意趣。
我渐渐地觉得有些烦躁,心里盼望着这戏早点唱完,偏偏那个戏子没完没了地在戏台上咿咿呀呀,又用一双美目不断地朝台下瞟,真是烦死了,什么破戏班,以后宫里再也不准唱戏了。
席上众人渐渐醉了,我也有些疲倦,端起手里的半杯酒一饮而尽,正要打算回去休息。忽然前面的人群一阵骚乱,朦胧中见一团火星劈面射来,旁边的殷南梧一把掀开桌子挡住,然后把我推到侍卫身后。那群戏子手里拿着真刀真枪,几次三番地要冲上来,最终被制服。
一场短暂的骚乱过后,宫内加强了戒备。我在几个侍女的簇拥下回到寝宫休息,半夜时殷南梧悄悄过来,回报说那些戏子是某个被赐死的大臣的旧部,对我心怀怨恨所以想办法进宫报仇,现在已经全都招认了,正在天牢等候发落。
我拥着棉被坐在床头,想了一会儿说:“只追究首犯,其余的关一段时间就放了吧。”
他应了一声,坐在床边的矮凳上,说道:“现在连宫里也不安全了。”
“内战刚结束,这种情况也很正常。”我扶着额头想了一会儿:“那个好看的小戏子怎么样了?”
“他么,还是个小孩子,除了唱戏什么也不知道,过几天就放了。”
“戏班子解散后,他没地方去,也怪可怜的,不如送给你做个贴身的书童吧。”
殷南梧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的脸,然后才悠悠地说:“你说这话,怎么听起来杀气凛凛的。”又别转过脸笑了笑:“你把我当成什么?色中饿鬼吗?他唱戏唱的好,我自然就看的入迷,你没见其他人也都看呆了,难道就因为他长得好,就不许我看吗?”
我把脸埋在棉被里:“别说这个了。”
一个小太监悄悄走过来,见我还醒着,便开口问道:“陛下今日受了惊吓,刚才大臣们询问明天的早朝要不要改到下午。”
“不用。”我说。
他又看了一眼殷南梧,说道:“殷将军身上的伤要不要换药?”
“你受伤了吗?”我凑上去扒拉他的衣服。
殷南梧令小太监下去,然后才指指自己的肩膀:“一点小伤,已经敷过药了。”
我让他把上衣脱下,果然见到他肩胛处有一块不大的箭伤,虽然伤口不深,但是边缘泛青,十分恐怖。殷南梧解释说:“那些暗器是有毒的。行刺之人使用的兵器大多有剧毒。”
我想起之前他将我推开自己迎上去的情景,怒道:“你知道有毒,还不躲开?”
殷南梧迟疑了一会儿,笑着说:“我那时喝多了酒,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哦。”
我叫侍女把抽屉里的檀香盒子拿过来。然后我把里面的两枚翡翠戒指放在手心里给他看:“这是相父临终前给我们的,你那段时间一直忙,我就没来得及给你,现在挑一个吧。”
他拿起来挨个看了一遍,说道:“这好像是一对夫妻用的戒指。”
我看了一眼旁边的侍女,低声道:“别胡说。”我转头对侍女说:“你先下去吧。”
“等一下。”殷南梧叫住侍女:“我今晚在这里休息,你整理一下床铺。”
“将军是睡在外面的榻上,还是在这里另置一张床?”侍女问。
殷南梧没有说话,笑着看向我。
“别理他,你下去吧。”我挥退那个侍女。
殷南梧将其中一枚戒指戴在手上,又握住我的手指,将另一枚戒指戴在我的手上。我刚打算开口说话,却见他微微欠身凑上来,在我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睡吧,我在外面给你守夜。”他将棉被拉到我的肩膀处,然后掀开帘子,在外面的软榻上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