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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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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祈,你若有知,可听得见这曲笛声?
你可又曾等到,和姐姐白首成双,踏遍天下无双。
这是我遇见白祈的第三个夏末,本来我应该坐在他的身边,听他吹起悠扬的笛声,听他唤我一声——阿鸢。
然而,如今是我手持玉笛,孑然一身伫立在江边,看着江水潇潇东去,轻负了似水流年。我和他相见在这里时,我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更没有想到,分别会如此快的到来。
我想起了三年前,那时候,正值暮春四月,正是梨花开满街角,暗香浮动的时节。在那个美丽的四月,姐姐逃出了府邸,带着她向往的爱情,匆匆离开了府邸。
从此,命运为我们划定了离别,浮生如梦一念间,再回首已是沧海桑田。
上篇
我的姐姐叫乔双,就如同她的名字般,既有大乔的温婉,又有小乔无双的聪慧,然而她常跟我说,“双”是“燕成双”的意思,不单是燕子,池面上游嬉的鸳鸯,也是成双成对的。我时常想,姐姐心中也一定渴望着执手不离,白首成双。
她常说,不求长命生,只求为君生。
我嗤笑道:“为君生?有什么好?倒不如,与君生。”
姐姐只是温柔地将我揽入怀中,轻轻抚过我的长发,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不多言语。
姐姐待我极是温柔,总喜欢用她温软的手牵着我,漫步在江边,共赏那湖堤垂柳,燕飞细雨斜。她常常念起一些诗词,我虽不懂其中含义,但只觉得,那些词文从她的口中说出,变得很美、很美。可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寥落,悄然滑过彼此的心尖。
我和姐姐有个认识的同乡,那个人叫陆玄初,他仪表堂堂,俊美又多才。他时常来找姐姐说话。每当他到来时,我便调皮地躲在姐姐的身后,捂着嘴偷偷地笑,一边看着姐姐彬彬有礼地与他交谈,然后不动声色地拉开彼此的距离。
这年四月初五,陆玄初上门提亲,爹娘也允了这桩婚事。在外人看来,他与姐姐是天作之合,郎有才,女有貌,岂不皆大欢喜?但是姐姐却高兴不起来,姐姐不悦,我也高兴不到哪儿去。
于是我心中暗恼,要不是他没事找事,突然跑到爹娘面前提了这门亲事,姐姐也不至于整日坐在亭中,轻托着腮,出神地望着亭外草长莺飞,一个人暗自神伤。
我知道陆玄初是真心待姐姐,把姐姐捧作他心尖尖上的人,可他终究不是姐姐的良人。每次看见他倾尽温柔,想与姐姐更亲近时,我便有些心生不快。但仔细想来,他被我捉弄过不下数次,可对我依旧如常,实属不易。
我从街上回府时,又一次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他问我。
“未鸢,你姐姐最近过得好吗?”
从他的眉眼间,不难看出他对姐姐无微不至的关心,可那样的关心,让我心生厌恶。我很希望,他能离姐姐远一点,再远一点,于是我说道。
“不好,一点都不好。”
他不再言语,而是转身离开,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恍惚间,我感觉到在他的身上,有着和姐姐相似的东西。直到后来,我才渐渐明白,那是寂寥。
姐姐的婚事并没有因此而取消。纳征过后,就是请期,成亲之日定在四月十三,也就是五天后陆家会来迎娶我的姐姐。
那一日,我伫立在府门外,看着远处云开芳菲,鸟乌齐鸣,迎亲的队伍踏着一地的落花,前来迎娶姐姐。媒人敲着门,催妆了三次,却始终不见那一身朱色嫁衣。后来,他们才知道,昨夜,姐姐已经连夜逃出了府邸。
当晚,我受到了爹娘的责罚。姐姐出逃的事,我早已知道,却还是替姐姐瞒了下来。鞭条抽在背上,我咬着下唇,含着泪硬是吃下了疼痛。然而,爹娘的痛斥我一个字儿都没听进,脑海里一直回响着姐姐的声音。
“姐姐,你要去哪里?你不要阿鸢了吗?”我扯着姐姐的袖摆,哀求她留下。姐姐袖口绣着的梨花,也好似在风中摇曳,摇落了盈袖的芳华。
“我要去寻找一座城,城里有着我和我爱的人,和他度过匆匆的冬与春,与他共赴漫长的流年余生。”
那时候,我看见她的眸光里,闪动着一种难以言容的神情,比星辰还要明亮,比秋兰还要动人,我虽然不知那眼神里含着什么,竟会让我如此动容,但就是这一丝动容,让我再也难以劝留她。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缱绻的情意,是姐姐这一生的不甘与希望。
姐姐离开后,我的日子变得空乏了起来,有时候看到窗外纷飞的柳絮,会想起那个从小疼爱我的姐姐,她一走,就此杳无音信。
可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姐姐走的越远越好。
最好能去一座城,那座城里,只有他为她描眉盘发,她为他温煮香茶,从此执手天涯,白首成双。
再一次见到姐姐时,是在三个月后。那时候,城里开满了美丽的荷花,满塘皆是红碧色的风光。姐姐从我的面前匆匆走过,回眸朝我一笑,眼底却不再是昔日的淡然,更像是一泓潋滟清波,温柔了绵绵岁月。
姐姐直接去了爹娘的屋里,我跟着她也走到了门前,不久后,我听见屋内传来了争执声。
“乔儿,陆家对我们有恩,玄初又喜欢你,你何苦自造孽呢?”
“父亲,陆家对我们的恩情,乔儿自会感恩于怀,只是乔儿心中再也容不下别人,除了白公子,此生绝不嫁与他人!”
随着父亲一声声叹息,姐姐在书房门前跪了下来。这一跪,就是整整三日。我把饭菜带到姐姐面前,可她吃得很少,夹了一两口菜就说不吃了,即便那天中午,我特地做了姐姐平时爱吃的桃花酥,姐姐也只是浅尝了一口,又重新摆回了盘内。
我端起那些没动几口的饭菜,准备离开时,转身望了眼姐姐单薄的背影,她的脊背挺得很直。没想到,平日里那么随和的姐姐,也会为了一个人而坚持着。这样的姐姐,让我既敬佩又心疼。
姐姐回来的消息传到了陆家,很快陆玄初就赶了过来,我却把他拦在了府外。
“未鸢,快带我去见你姐姐。”
“可我不想让姐姐见你。”我抬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陆玄初不死心,隔天又来看姐姐,我索性整日守在门口,见他来一次,我就赶一次。
姐姐跪在书房门口的第三天,府里的小丫鬟告诉我,爹爹决定把姐姐强行嫁过去,这会儿姐姐已经被禁足在了闺房里,只等明天一早就强行塞进花轿。
我吃了一惊,抬腿往姐姐房里跑去,却愕然看见门上挂了把沉重的铁锁,我立马转身去了爹爹的书房,跪在门前一遍遍磕着头,哭着哀求爹爹撤回命令,却被爹爹一把从地上扯了起来,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你想学你姐姐那样跪着吗!难道还嫌家里不够乱!”爹爹毫不留情地将我撵了回去。
回去后,我失了魂般走到姐姐的房前,蹲下身双手环住膝盖,不由地啜泣着,而姐姐只是安静地坐在房内,叹息到天明。
天边渐渐泛起了微光,黎明即将破晓的时刻,也是夜晚陡然转凉的时分。此时房中传出姐姐微弱的声音,我侧着身贴近那堵房门,在听清了姐姐的话语后,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我听见姐姐低声吟道。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那个时候,我尚不解其意,只是觉得胸口堵得慌。就这样等到了爹爹拿钥匙开门,爹爹看了眼狼狈地窝在姐姐门前的我,眼底是深深的无奈,我不忍去见姐姐的模样,只是蜷缩在原地,把头埋在双臂间。半响,随着丫鬟的一声尖叫,我听见钥匙从爹爹手中跌落的声音。
我看见了我这一生都忘不了的一幕。
闯入眼帘的是满室的红,铺天盖地的红,如天边火霞映染了姐姐的闺房。流了一地的鲜血,如同姐姐的一身嫁衣,那般的艳丽绝然。姐姐在这满室的血红中,像是睡着了一般,静静地卧在软榻上,脖颈边的血口,却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淌血。
爹爹走过来捂住了我的眼睛,然而血腥气却还在鼻端萦绕。
爹爹走后,我握着姐姐冰凉的手,在床边守了一夜。彼时月光清冷如水,透过菱花窗,洒满了一室光华,也照映在姐姐姣好的面容上。我不知道爹爹和姐姐说过什么,只知道姐姐该是有多无奈,才走上了这条陌路红尘。
几天后,青山的一角,多了一座坟冢,那是姐姐的安息之地。
萧索的烟雨沾湿了衣裙,寂寂青坡上唯见新坟,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脚边,苦青色悄然晕开。
所有人都在哭泣,而我,还沉浸在和姐姐过往的回忆中。
从山上回来的路上,我的手里紧紧握着一柄画卷,那是在整理姐姐的衣物时发现的。我与姐姐都喜欢画画,不同的是,我喜欢画山水,姐姐爱画人物,我能看出这幅画是姐姐的手迹。
而这画中的人,一袭白衣胜却,玉笛暗飞声。
姐姐的葬礼结束后,我拿着这柄画卷,袖藏小剑,离开了这个家。我想找到这个男子,想知道姐姐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选择为他而死。更重要的,是我想为姐姐报仇,既然不能与君生,那就与君死,完成姐姐未能如愿的痴念。
那时的我,只有一个简单的想法,得到我想知道的答案,再亲手了结了那人的性命。就这样,我踏上了一条征途,一条闻者悲戚的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