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二章 浮生 忆(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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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灯长廊上，人群挤得像一窝蚂蚁。
我想，白白出来一趟，就算见不到他，也要喝碗鸭羹汤，还要带肉的，便挤了进去。寻着花灯下用红丝悬挂的灯谜，对一个摘一个。并决定，回去要跟三哥炫耀，证明我并不是一块烂铁，我很聪明。
我翘脚拉过紫色绢条，上面写着，“桃红柳绿”，还未想，颊侧有轻暖的气息吐来，“应是莺歌燕舞”。
我触着细绢的手指一抖，向前看，亦都城的灯火似五月繁锦。
他头侧是墨迹点开的夏花兰草，青石水溪，灯笼内微微一苗火影透过蝉翼色的薄纸打下一团光斑投在他棱角分明的额。
十里水色胭脂般的彩灯，灯下五色绢旋摇在瑟瑟北风。
我手拿下来，半晌无言，仿佛有一滴露水跌在久静的湖，泛开一朵又一朵的心事。
还是那玉长的十指，摘下桃红柳绿的灯谜。他看着我，眉下眼里尽是笑，“是你，你怎么又这个模样跑出来了，该不是又迷路了吧”。
真好，他还记得我。
我捏着手里的一叠灯谜，看着他，“原来你记着我，你永远都不会忘了我对不对？”
他眉毛褶了下，想着我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应该不会说暗藏情意的话，便将这句话理解为一个友人对一个友人的叮嘱，就类似于，“你我相交一场，你可不能忘了我啊”，这样的话。
但其实这是一句多么情意昭彰的话，我就是说，你不要忘了我，要永永远远的记着我，想着我，把我放在心里。
他把谜底放在我手里，“嗯……大概……忘不了了”。
我将谜一一对了，得了十文钱，算算能买两碗鸭羹汤，就是不能吃肉了。便拽了他袖子，“你帮我对了谜，我请你喝鸭羹汤”。
他袖口软绒绒的，我侧过脸，才发觉他今天不是白衣白衫。暗蓝色的软缎冬衣绣着草木云纹的繁复图案，脖上围着黑一色的狐裘护肩，映着他淡色的脸，微白的唇，灿眉长目，愈发清楚。
寒气扫着面门，脸皮上冰冰的。我杵着两条胳臂看他染着夜色的眼，他问我，“你在看什么？”
我说，“嗯……看灯”，并伸手指着前面的一片灯，以此表示我真的是在看花花绿绿的灯。
他却顺着我指的，衣带缓款的飘过去，又衣带缓款的飘回来，手里提着一盏素笔勾勒三枝梅的灯，罩里泛着淡弱的光，一下撂在我眼皮下，“喜欢看，不如近前看个清楚”。
我愣愣的，“这不是猜谜的那个灯嘛，你怎么给……拿来了？”我实在没好意思用偷这个龌龊的字。
他正大光明，“不过是个灯，在寒风里挂个半夜，天色一明也就无用了，我正好替灯主打发了”。
我，“……”。
我俩第一次见面，他给我买了枝糖葫芦；第二次，他送我一盏灯。
伙计擦亮了小桌，摆给两碗鸭羹汤，嘴还没沾到碗，上次摊边飞来的小厮又一次不长眼的从天而降，对着他的脸大大的松了口气，“公子啊，您可让小奴找了半条街，东西已经买好了，回府吗？”
空气静了一会儿，他眼里嘴角蕴着松松的笑，“你不会再迷路了吧，你三哥呢？”
我心口都疼了，“我三哥和三嫂去别处玩儿了，我认得路，你好歹把着汤喝完了”。后来，我明白，这种心情是哀求，哀求他不要离开。
他做出将走的姿势，“那就好，这夜黑风高的，你别找不到家”。
我忍着拽住他胳臂的冲动，突然想起来，我想对他说的向他问的都没来得及说，忙不乎的就问，“你叫什么？”
他转过头来，“子即”。
此时，我并不知道我早就被人盯上了。
亦都城能有多大，父皇随便派两个密探就能把我揪出来，密探盯了几天梢，终于得到命令把我拿回去。一大队人马气势汹汹的围了客栈，没见到我，又转杀到灯火辉明的大街。
我咂吧着好容易换来的鸭羹汤，长街上一阵整齐的踏伐声。宫门总兵从马上滚下来，跪在摊外，“末将恭迎公主回宫”。
一声惊了彩灯临坠的亦都夜街。
客栈老板一脸哀切的跪过来，手中举着白牙玉，“小人眼内无珠，不识公主尊颜，万望公主恕罪”。鸭羹汤伙计当的一声丢了手中的长柄汤匙，浑身哆嗦，“原是公……公主驾临，小人不知，小人不知……”街上人都跟着拜了下去，一时静寂无声。
我拿着他送我的灯，舍了没喝完的鸭羹汤，被带回了大明宫。
父皇没说什么，看书的眼瞥了我一下，只吩咐卫兵送我回宫，让侍女服侍我好好休息。我扶着门跨出殿外，转身之际，好像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不久，我见到了孟夜。
所谓君心难测，便是这样，在别人觉得你要做什么的时候千万什么也不要做，等着一种平静的氛围，再出其不意的做点儿什么。多年之后，我便领略了这个真理，并且运用的出神入化。
三哥亲自堵在永乐宫门口，我右脚一步刚刚跨出，左手便被一只爪形手死死扼住。我半明不解，三哥的脸皱且紧，“文迟，你要出事了，谁也救不了你”。
我被唬住了，忙问，“怎么了，难道你知道了是我在你那件月白礼服上画的红鸟？”
三哥肩头一僵，回头狠瞪我一眼，继续拉。
我低下头，“难道你知道了你射弈的那些箭是被我折断的……”
他手指扼紧我的手腕，颊侧升起一团黑气。
我小声嘀咕，“难道是你养的那只兔子吃了我喂的饼……出事了？”
三哥终于顿住，我笼罩在他巨大的阴影里。他凶恶的，“回来再跟你算账！”
我被拉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禁军校场。
四方皆是数十丈高的围墙，暗灰石块，条角层次叠列分明。城垛上五彩幡旗高展，似腾飞的羽翅，振振猎猎。
高远的四方天，洇着水色的蓝，视线之下青草翠色茵茵，直铺到高墙四角。日影推着南墙倒下阴影，未得日光的草枝上露汽惹裙脚。
我记着三哥要出事的警示，小心不安的拜了父皇，在一旁入座，父皇嗯了一声，极严肃的向帐外扬了扬手。
帐前侍官蟠龙旗展开，一声令下，“开始”。我被这一声震过心神，转过视线，迎面铠衣银甲的禁军排山倒海而来。
我用左手手指绞着右手手指，不知道这是要出哪门子的事儿。
起初我还掂量着万勿小心这个词儿，端正的看着大燕禁军奋勇的铁血英姿，但后来我很想倒在桌上做个好梦。
帐内飘着淡金光线，耳侧虽然鼓声喧天，号吼不断，但经过严格训练的大燕男儿干什么都极有章法，就连打斗嘶吼声也很有章法，听久了就会耳力疲劳，有催眠之功效。
但终于在我面门接到桌子的一刻，他们不吼了。
三哥说我要出事，果然，真的出了大事。
父皇钦点禁军比武的前三人入账参拜，底下三人跪得服妥，父皇眼角扫着我。我挺直腰板，听见他说，“今日校场比武，你三人勇冠三军。孤特加衔，赐你三人为长公主近身侍卫”。
三人正要谢恩，我腾地站起来，斩钉截铁吐出三字，“我不要！”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二章 浮生 忆(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