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宫思弥

8、 噩梦

　　筋疲力竭地回到家，丹尼尔便一个人走进书房，似乎还有工作要忙。自知神烦的自己如果执意留在书房会打扰到丹尼尔，比利自觉地洗完澡，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
　　他蜷缩在床上，将单薄的被子裹了一圈。
　　“嘶……好冷。”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呼出的气息隐约能看到白色，空调开到了最低温度，时间已经差不多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屋内的温度大概已经降到零度以下。比利尽可能地团成一团，却并不想调高温度。
　　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样冷的地方，他才能真正察觉自己在活着，为了汲取热量而拥抱自己，他能切实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
　　毕竟他是个没有明天的人。
　　反正按照以前的经验，再抖一会他自然而然就会困到直接睡过去。
　　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保留的习惯并不会给他带来感冒之类的困扰，或者说这样小小的困扰在他体内蠢动的病患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只要忍耐过去就没事了。
　　倦意袭卷而来的时候，比利暗暗叹了口气，他还能有多少活着的时间呢？
　　白色的墙壁，难闻的消毒水味道，插在胳膊上的针管。
　　曾经的同学，强颜欢笑的家人，轻声叹气的邻家姐姐。
　　再一次，无论怎么伸长手臂，永远都触碰不了，也安慰不了。
　　除了眼睁睁地看着最重要的家人满怀着悲伤，他们的脸离他越来越远，在五颜六色的窗外的映衬下，他被白色渐渐吞噬。
　　不————
　　泪水浸湿了眼眶，模糊了视线，眼前的画面定格，站立在白色之上的父母和自己什么都做不到的手。
　　救救我，不要丢下我。
　　年幼的孩子哽咽着，连滚带爬地想要跑到自己家人身边去。
　　可是无论怎么靠近，彼此的距离从来都没有真正减少过。
　　明明自己已经做了足够努力。
　　明明自己是如此地热爱这个美丽又残酷的世界。
　　明明自己还未找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意义。
　　他听到了死神的脚步声，沉闷又冗长，那是让人恐惧的鼓动，比心跳还要缓慢，却煽动了恐惧。
　　我不想死！
　　猛地睁开眼，比利一副受惊的模样无意识瞪大了眼睛，双手被牢牢地按在脑袋两侧，丹尼尔微微皱眉的脸就在上方。
　　“比利！”似乎是因为比利看起来没有什么反应，丹尼尔厉声呼唤道。
　　“丹、丹尼尔？”有些弄不清自己此刻是身处在梦境还是现实，慢半拍回过神的比利不确定地询问着。
　　“嗯。”坐在床沿上的丹尼尔轻轻应道。
　　比利醒之前被丹尼尔打开台灯为室内带来了少许明亮，让比利能够清楚地看见丹尼尔的面容。
　　“怎么……”不明白丹尼尔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了这里，隐约意识到十有八九和自己有关，稍微回想了一下，一度消失的梦境又再次清晰了起来。
　　比利稍微抬起头，看向丹尼尔，在眼眶打了半天转的透明液体终究还是因为比利的动作而顺着眼角滑落，这才注意到自己在哭的比利顿时慌张了起来，他不想让丹尼尔看到他这样的一面，不过因为手还被攥在对方手里没有办法擦去颊边的泪水，只好狼狈地扭开脸。
　　又不是小孩子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况且他比利也根本不是这样的设定。
　　对比利来说，丹尼尔是他喜欢的人，他不想在喜欢的人面前露出这幅脆弱的模样。
　　事实上比利已经好久没有做过类似的梦了，偏偏好死不死地被丹尼尔撞个正着。
　　……但是，丹尼尔到他房间来干什么？
　　后知后觉的比利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他的房间离书房很远，更何况丹尼尔的房间就在书房对面，他可不认为丹尼尔是因为突然开窍才到他房间来夜袭的。
　　“没什么好羞愧的，你毕竟还是个小鬼，做噩梦害怕是人之常情。”丹尼尔觉得好笑，平常那么幼稚的模样都看到了，这个时候反倒害羞了。
　　“不是……”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比利听到丹尼尔的声音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转过脸，面朝墙壁，被黑暗遮去了大部分面容，看不清表情的比利带着浓浓的鼻音小声地开口。
　　“嗯？”没听清楚地丹尼尔凑近了些。
　　“不是经常这样的。”夹杂些懊恼和郁闷，比利觉得脸上更热了。
　　“也没什么不好。”脑内的画面还停留在比利哭泣的脸上，丹尼尔认真评价道。
　　“当然不好。”比利还想在挣扎一下，挽回他所剩无几的成熟。
　　“挺可爱的。”丹尼尔还是带着平常的淡漠表情，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说说说说什么呢！”眼眶还有些红红的，被吓了一跳的比利条件反射地看向丹尼尔，虽然是一幅活见鬼的表情。
　　只不过刚转头，比利就发现他和丹尼尔之间的距离简直少得可怜。
　　丹尼尔是个很有气质的好看的人，原谅比利从小到大没怎么好好读过文艺书籍，当然他也没时间读就是了，所能找到的最贴切的形容词也不过就是一个有气质和好看。丹尼尔远远看去给人一种特别沉稳的感觉，在比利慢慢接近他之后才发觉丹尼尔有时候还特别可爱，特别是在对于感情的迟钝程度上，虽然这也让比利格外困扰。
　　很久之前和路卡的聊天中他就注意到了，他在对面这个男人身上花费了太多精力。找路卡要照片，找到丹尼尔公司地址，每天躲在附近看他上班下班，有时匿名给他送巧克力，专门跑到在丹尼尔家和公司中间的超市打工，只是想找到一个能接近他的机会，怀着这样微小的希望，他等待着，酝酿着，直到今天。
　　那并不需要路卡来提醒，比利打从一开始就清楚他对丹尼尔抱有怎么样的期待。
　　“那个……丹尼尔……离得太近了……”比利支吾提出建议，或者更应该说是请求，毕竟他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有机会死于心脏爆裂或者大脑充血，或者任何其它随便什么症状差不多的病症。
　　“有么？”丹尼尔一本正经地装傻，正是这种正大光明的态度反而让人觉得无可奈何，不过他好歹还是松开握着比利的手，坐起身。
　　刚刚被比利的痛苦呻吟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所以丹尼尔现在才发现房间里的温度低得不正常，特别是刚刚掌心所贴的皮肤不自然的冰凉还遗留在手上，他穿着整齐的丹尼尔都感觉冷得发抖，更何况比利只穿着单薄的睡衣。
　　这样可是会感冒的啊，这个年纪的小鬼都喜欢这种西伯利亚的温度么，还是说他们的“内火”都如此旺盛？
　　本来只是打算逗弄下比利，帮他缓解恶梦所带来的压力和负面情绪，不过这下丹尼尔有点生气了。
　　敏锐地感觉到气氛的变化，虽然丹尼尔表情还是一样淡漠，比利还是从眉心的纹路注意到丹尼尔情绪的改变。
　　咦咦？怎么了？我做了什么吗？
　　比利有些忐忑地看着丹尼尔，不知道接下来他要做什么。
　　丹尼尔起身退了一步，拿起一边的遥控器将温度打高，之后一边脱下外套，一边冲墙壁点点头，“往里去点。”
　　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比利还是二话不说乖乖往里挪动身体，直到一侧贴上墙壁。
　　随手将脱下来的外套搭在床头柜，将拖鞋整齐地摆在床下，坐在床边关掉台灯，掀起被子躺了进去。
　　“咦！丹尼尔要睡在这里么？！”比利惊讶地大喊。
　　“你有什么意见么？”布料摩挲的细琐声音响起，丹尼尔淡淡反问。
　　比利拼命摇着头，突然想起在黑暗中丹尼尔看不到，又赶紧说了一声没有。然后立马躺好，有些紧张地捏着被子边缘。
　　丹尼尔在他身边！丹尼尔在他身边！丹尼尔在他身边！
　　而且还是在睡觉！
　　比利实在有点担心自己半夜会不会痴汉地抱住丹尼尔就这样就地把事办了。
　　“把被子盖好，快睡。”在一边翻来覆去口干舌燥□□焚身【划掉】的比利将身上的被子全部送到丹尼尔那边去了，丹尼尔察觉到后便低沉着声音不容拒绝地命令道。
　　“可是这很冷……而且刚刚做了噩梦睡不着。”比利遮掩着自己的小心思轻声撒谎。
　　不过比利说得也没错，虽然现在是像这样两个人都暖和了起来，但很快周围的低温就会连丹尼尔的体温都夺走。
　　丹尼尔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子，张开双臂，对正对着丹尼尔的比利说，“过来”。
　　比利不明所以地挪过去，然后便毫无征兆地被抱了满怀，暖暖的呼吸喷射在比利的脸上，连带着脸上刚消下去的温度又有重新升高的迹象。
　　只不过还真是温暖啊，这样想着比利缓缓阖上双眼。
　　和整个人给人的印象不同，少年的腰比想象中的还要纤细，丹尼尔蓦然想到当初比利在超市晕倒时，手腕也细得不像样，身体也十分轻……说起来，他还没问过比利那个时候到底为什么要晕倒呢。
　　“喂，比利，你之前到底为什么晕倒？”
　　回应他的只有轻轻的呼吸声，微弱得几乎不可闻。
　　丹尼尔叹了一口气，又缓缓笑了，果然还是小鬼啊。

　　不知道为什么，少年吐息还带着疑似牛奶的甜香。
　　丹尼尔不久前这么想。
　　不过……真是上辈子有多缺德现在这浑蛋睡相那么差劲，小腿往自己身上一搭，头向着枕头方向偏离四十五度，四肢完全没有顾及到丹尼尔就叉得开开的一副梦乡无限美好的样子。尼玛你刚刚不是还做噩梦睡不着么！这个动作维持了将近十分钟丹尼尔已经很想打人了。
　　比利翻了个身，以一种极度扭曲的角度抱住了丹尼尔的脖子，小脸蹭在边上呼吸无比清新。嗯，但是很热，热了以后身上就很恶心。总体来说这白痴……好吧，还是忍不住好想打人。
　　踹——
　　半秒钟后比利就和大地母亲来了个亲密接触。挣扎着张开眼睛揉了揉，蜷缩在地板上，可怜兮兮地看向床上的丹尼尔。入夏的晚上其实并不是很凉，只不过地板还是带着寒气，不盖着还是很容易着凉。
　　并没有叽叽喳喳唠叨着丹尼尔你欺负未成年这样的胡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丹尼尔，一双眼睛里干干净净没有杂质的样子，莫名令人着迷。
　　丹尼尔合上眼睛舒舒服服躺在单人床上，四肢放松得非常舒服。
　　然后，大概十五分钟过去了。
　　“你要是再不改正睡姿我就再把你踢下去。”
　　比利小小欢呼一声动作迅速地钻进被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