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文慧太后传》泗水客

9、第九章 古道连绵走西京，紫阙落日浮云生

　　第九章古道连绵走西京，紫阙落日浮云生
　　一马平川地，山水相映城。轻撩帘幕，晋城已然在望，泗水拥城，巍峨的城门黑顶白体，在清晨的薄雾缭绕中方若海市蜃楼一般,离人忽远忽近。黑白的颜色象征着荻族人的本源，荻族人原本崛起于白山黑水之间，以渔猎为生，朔北的风雪磨砺着这个民族的骨骼，重塑着他们的血肉，使得尚武之风大盛，荻族的孩子不论男女都精于骑射，往往还未学会走路就已经学会骑马了。大约在二百年前荻族人迁徙到晋都，与中原地区的夏人（南虞人）、翟人（西寰人）、高棉人等族人联姻，逐渐繁衍生息，百余年间竟迅速崛起，统一了自裕朝以来一直分裂的中原膏腴之地，建立起庞大的帝国来，自太祖拓跋悬瓠建国以来，凡九十载，历五帝，传自今日的巽武帝拓跋昊，更一鼓作气灭掉南虞，北巽的国运恐怕此刻正如日中天，可是日中则昃，月盈则亏，盛世之下往往隐翳着难以预料的重重危机，一旦爆发便是摧枯拉朽…………
　　“咳咳……”
　　“阿儿，没事吧。”冯姑姑轻拍着摇光的背，忧心忡忡，不知为何，她几乎是在见到摇光的第一眼起就喜欢上了她，一路对她关怀备至。
　　“摇光，我还以为你死定了呢，不愧是开阳哥哥的女人，连阎王都不敢收。”我望着偎在冯姑姑怀中的摇光，嘲弄她道。
　　摇光被架到我帐中时已然人事不省，一连七天持续发着高烧，说着胡话，就在我们已经彻底绝望时，她却奇迹般的活了过来。
　　淡淡一抹微笑牵动着摇光脸上拿到触目惊心的伤疤，恍如吸附在白壁之上的百足，对她而言，面容上的伤恐怕和心底的伤痛一样难以愈合。
　　“公主放心，我本也是蚂蟥命，自会长命百岁。咳咳……” 淡淡一抹微笑牵动着摇光脸上拿到触目惊心的伤疤，恍如吸附在白壁之上的百足，对她而言，面容上的伤恐怕和心底的伤痛一样难以愈合。马车一个剧烈的震动，她大伤初愈自然经不起这种颠簸，又是一阵咳嗽。
　　“真搞不懂这帮荻子，前几天说什么都不走，待了能有半旬。现在又日赶夜赶，活活要把人筋骨都颠出来。”冯姑姑见不得摇光难受，怨声连连。
　　我轻轻叹了口气，冯姑姑，有些事你永远都不会明白。一个统率十万大军、凯旋而归的副元帅迟迟不肯回城复命，便是拥兵自重，恃功有所求于上，小则是因为心怀怨怼，借故发泄；大则是早已萌生反意，要黄袍加身，南面称帝了。此事可大可小，从现在的情势看，三军既已开拔，说明独孤昶还不想把事情做绝，亦或是因为他已和某人达成了某种妥协，夙愿得偿，所以才会日行千里，急急赶回。不由暗笑，恐怕我们一进晋都，好戏就要上演了。
　　＂公主，已到宫城，请暂下车等候懿旨。”车马停顿，独孤昶在车外朗声言道。
　　我应诺，准备下车的瞬间，才发现自己要面临的尴尬，北方马车辐辕较高，上下时都须有蹬阶，此刻脚下不知为何却不见了登垫。
　　独孤昶见状怒道；“瞎了眼的奴才，还不快去拿登垫过来。”
　　“ 禀副帅，小的失职……”一个小卒战战兢兢道。却也怪不得他，这一路颠簸，日夜兼程弄丢个把东西也不足怪。
　　“下去，领二十军棍。”果然是独孤昶，这二十闷棍打将下来怕是月余也难下床。
　　“司马无射，过来，抱公主下车。”独孤昶瞥了一眼身边的白衣小将道，不知为何，语气里多了丝笑意。
　　北巽开化不深，男女之间亦无过多礼数约束，独孤昶说出此话倒也不悖常理，但是南虞素重礼教，司马无射虽长于北国，但南虞世家子弟的礼仪早已融入了他的骨血之中，想来也是如此。独孤昶此话一出口，无异于抛出一个大难题，司马无射立刻呆立当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若我就此呆立车头，宁死也不愿背这不洁之罪，恐怕后世就要把我写入《烈女传》，大加颂扬了，可惜，这里是晋都，可惜，我是燕辛夷。
　　“司马将军，有劳了。”我微笑，侧躺在司马无射的怀里，感觉到他手心里的汗意，不禁好笑，堂堂灭虞先锋，竟会害怕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女子。
　　轻轻放下我，司马无射早已面红耳赤，闭口不语，只径自去帮冯姑姑她们下车了，原来不管多么心智若水的人也会有心烦意乱的时候。
　　“无射这孩子竟也长大了，想当年老夫教他和皇上射猎时，他还是个小毛娃娃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独孤昶望着司马无射的背影喃喃说道，旋即重重叹息：“我也老了，我们都老了……＂
　　我讶然，得胜归来，独孤昶竟未有一丝志得意满，却是如此萧瑟。应着他萧索的眼神，我看到的是望不尽的九重宫阙――北巽的天祚宫
　　＂副元帅……”我叹息，不知该如何开口，英雄迟暮原来就是如此。
　　“昨夜本副帅收到消息，靖亲王已经没事了，公主大可放心。”似是觉察到自己的失态，独孤昶不经意的岔开话题。
　　果然，到了晋都，拓跋昱只能做回他的王爷。
　　拓跋昱早已先行一步由亲兵护送回晋都养病，看来他在朝中虽无根基，但正统的皇子身份仍使得上上下下对他怠慢不得。他的生死我自是不会记挂，但无论他脱险与否，我都失去了保护摇光的理由，刺杀皇子，是万死也难赎其罪的。何况，那夜以后，他对我的杀心恐怕至今仍在……
　　“请恕我冒昧，那天公主究竟对刺客说了什么，竟让她乖乖就范。”见我沉默，独孤昶顿了顿，终是开口问道。
　　那日的摇光那样的决绝，却真的因为我的一句话而转而求生，任谁都会好奇。
　　“没什么，我只是告诉她，既然连死都不怕，又何惧活？摇光是聪名人。”我扬首，直视他缓缓说道。
　　如果说爱可以支持一个人活下去，那么，恨也可以，甚至有时比前者的力量更大、更惊人。
　　捋着发丝，我以手代梳，想将它们一根根的梳理开，无奈却越理越乱。世上有些东西是根本理不开的，人有时只能随着情势走，我是这样，摇光也是这样，有时觉得我们真的很相似呢，开阳哥哥倒也真会给我找嫂子……
　　不多时，皇家的仪仗翩跹而来，为首的是一个两鬓均已花白、略显发福的宦官，白皙的方脸上浅着两弯笑目，紫带华衣，手持明黄色的诏令。
　　“宣皇帝陛下圣旨”屈从这尖利的声音，三军皆口拜候旨。“灭虞副元帅独孤昶，劳苦功高，征伐得度，朕心甚慰。特加封溧阳侯，开封府仪同三司，京畿五门提督……”
　　论功行赏，黄金美女，加官进爵自是少不了，只是五门提督手握重兵，直接关乎京师安危，此次将其授予独孤昶，怕也是一种安抚。
　　“独孤将军，不，瞧老奴这张嘴，应该叫提督大人了，太妃有请你即刻进宫一叙。”宫宦一改方才的颐指气使，对独孤昶毕恭毕敬道。
　　独孤昶淡淡一笑，眼底却尽是冰冷。“有劳宗公公禀明太妃，老臣一路奔波，伤寒入肺，怕会将‘污秽’带入宫中，请许老夫暂且先行归家，待几日随皇上祭天祭祖，煞煞身上的病气再入宫晋见。”言毕，也不接诏命，只径自起身带着亲兵离去。
　　怨恨未解，独孤昶分明是话里有话，看来我那素未谋面的姑姑麻烦不小了。
　　紫衣宦官自是无力阻挠独孤昶，只能眼睁睁任其离开，无可奈何之余，他的目光终于打向了我。
　　“老奴该死，怠慢公主多时。”紫衣宦官直直跪倒。
　　“公公快请起，亡国之女哪还有这么多计较，况且大事在前，辛夷自是明白，太妃姑姑素来可好？”我赶忙将他扶起，如果没猜错，此人必是姑姑身边的红人。
　　“回公主的话，太妃一切都好，就是记挂着公主，好几夜都睡得不安生。”果然，他是姑姑的贴身内侍。
　　“公主先上鸾轿吧，莫让主子等急了。”明黄的金丝夔凤纹便轿在日中的灿阳下越发显得富丽雍华,应该是姑姑的坐轿。
　　没有即刻上轿，将目光扫向冯姑姑和摇光，无意间却看到了司马无射那落寞的目光，三分牵挂，七分却像是……不舍。
　　此一别，再相见，已不知是何时，也不知是敌是友。我胸口忽地一紧，脑中模模糊糊，有些东西却越加清晰。索性扭过头去，咽下欲吩咐冯姑姑的话，不再看他。
　　“公主快上轿吧，其他侍从交给老奴安排。”见我止步，宗公公小心说道。
　　我点头称谢，不想再拖延，踏上鸾轿。
　　“启轿。”尖利的声音在轿门外响起。
　　天祚宫昭云门缓缓打开，紫檀朱漆，金色的狮齿扣环闪着悠悠的冷光，冷寂异常。。

　　独孤昶，字虎啸，龙骧上将军独孤天柱少子也，世为晋辅著姓。少沉敛寡言，独好剑，鲜有人知。及翟贼扰于境，父兄力战不敌，终为贼弑。虎啸乃诣阙，噬臂出血，请为君前驱。朝廷嘉之。及战，卸甲持矛，单人匹马，直入敌营，翟贼左右发弓，竟不中，如是十余次，斩翟贼主帅之首，函入朝。
　　——《北史?列传十一》
　　庆嘉十年，两国修和，北巽使上将军独孤昶求聘，帝（虞武帝）降永嘉长公主，令太子送嫁至颖。
　　——《南史?本纪第五》

作者有话说

　　百足，指一种叫做马陆的虫子，《本草纲目·马陆》：“弘景曰：‘此虫甚多，寸寸断之，亦便寸行。‘故《鲁连子》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阿儿，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