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文慧太后传》泗水客

7、第七章 犹胜无言旧桃李，一生开落任东风

　　刺客，提三尺青锋，取一人之元首而变天下，而眼前的女子却无论如何也难与其搭边。她似乎在被丢进大帐时已没了知觉，只手里紧紧攥着一枚断了的玛瑙簪子，白衣绽血，恍如一团雪白血红的烟雾。
　　“还不快将这贱人弄醒！”独孤昶双眼充血，衣衫不整。环望帐中其余诸将也大都如此，事发突然，恐怕都是被从某个战利品的床上拉将出来的吧。战争将所有的礼仪秩序一并破坏，让人饱尝恣意毁坏的快感，江南自古多佳丽，比起荻族女子来更是别有一番风韵，征服的快感永远让人无法拒绝，有谁又会理会弱者的低泣？心下早已明白大半，这个女子十有八九是为了保全贞洁才会不惜舍命拼死一搏。
　　一瓢冷水泼下，只见她幽幽醒转，一道狰狞的伤创自她光洁的额头蜿蜒而下直自嘴角，割去了满面的绝代芳华。
　　“咳咳……”她拭去嘴角汩汩流淌的鲜血，在见到我的那一刻，瞳孔倏地收紧。“你是，是小十七吗？”吴侬软语，宛如出谷黄莺，却重击在我心头，好一个聪慧的女子，单凭“小十七”三字既可断定她与开阳哥哥交集颇深，而她若发现我迟疑，即可断定我不是燕辛夷。
　　不容再思索，恐她生疑，我开口道：
　　“燕辛夷在此，姑娘认识我五哥？”
　　“咳咳……”她咳得更烈，“告诉燕开阳，他的命是我的，是我玉摇光的，叫他好好活着，不准交给别人……”
　　玉摇光，江南名妓，本为大虞第一名医绰号鬼难缠——玉一壶之独女，玉一壶因事被斩首后，她辗转流落青楼，卖艺不卖身却夺得花魁头名，之后更成为风流成性的开阳哥哥的红颜知己，开阳哥哥从此双手只为卿画眉，不理别家胭脂装。想不到那个让我五哥为之屡逆圣意，拒娶正妻的女子竟刚烈至此。更想不到她拼死周旋只为了向五哥交付这句孩子气十足的话。
　　“贱人，公主已经到了，还不交出解药！”独孤昶早已怒不可遏，若不是为了解药，恐怕他立刻就会将摇光撕成碎片。
　　“解药，给那个畜生解药？哈哈……”摇光笑得枝花乱颤，“不如要我去死！有他殉葬，虽然污秽，也将就了。”这些话仿佛已经耗尽了她最后一丝气力，她说完便缓缓闭上美目，任尔刀剐。
　　我嗤笑，此时即使连老谋深算的独孤昶也对眼前这个弱风拂柳的女子无可奈何，拓跋昱死不足惜，但玉摇光，于情于理我都应救她。
　　静静走到她身旁，我俯身在她耳畔一语。摇光猛地睁开双眸，迟疑的凝视着我。
　　“你还想死吗？”我紧盯着她的双眼，摇光你若真是个敢爱敢恨的奇女子就别让我失望。
　　良久，她缓缓摇头，似无奈似叹息，缓缓伸出手，露出洁白掌心。我执起佳人的莹莹素手，放在上面，与她两手相合，叹道：“那么，告诉我吧。”
　　皓腕如玉，紫檀雕鸾凤念珠泛着幽幽的冷光，摇光那薄如蝉翼的指甲带着冰冷的寒意在我的掌上缓缓轻划着一味味的药材名称，泪滴滑落，和着淡淡的血腥，滴在我的掌心，摇光，在选择生的这一刻时终于泪落成行。
　　“好了。去救那个混蛋吧，希望你、我都不要后悔。”她似是倦极了的孩子，阖上双眸，不再言语。
　　“太医！”我脱下斗篷盖在摇光身上，厉声喝道。
　　太医早已在身侧待命，要知道救不了拓跋昱，第一个首脑搬家的就是他。“公主快说出药方，下官这就记下去为元帅诊治。”
　　“你且记下了，滴水珠、称钩风、地不容……”
　　太医疑惑的停笔抬头，“公主，恕下官愚昧，这几味药都是镇痛止伤之药……”
　　“没错，还不快去抓来，摇光姑娘要是有个好歹，你可担当得起？”缓缓道来，不理会北巽诸将讶异的眼光。
　　“公主不要再说笑了，救元帅要紧。”独孤昶依然毕恭毕敬，只是多了焦急与不耐。
　　“副元帅误会辛夷了，帮元帅解毒辛夷自当亲力亲为，只是请恕辛夷年幼无知，又常健忘，万一忘记或记错药方，元帅毒又复发岂不罪该万死？”我微笑以对，婉转告知摇光姐姐就是一剂活药方，她死对大家都没好处。
　　独孤昶自是明白其中厉害，明知是我要挟也无可奈何，摇光姐姐终于被带下救治。松了一口气，这才下去抓了药来煎好，送到帐中，贤妃娘娘多病，特别是在我娘故去之后，常常药不离身，伴在她身边，久病成良医，耳濡目染，我也成了半个大夫。回味摇光在我掌中写下的药，也不由觉得骇人,玉一壶素以妙手回天鬼难缠著称，下药孤僻怪绝，尤善以毒攻毒，玉摇光是他的掌上明珠想必也是精通此理。她写给我的药要么是剧毒无比，要么是相克相冲，刚刚即使说出来恐怕也无人敢给拓跋昱服用。不由摇头叹息，玉一壶真是一个奇人，精通医理兼有济事治国之才，但屡试不第，本已结庐深山不再出仕，却因济世救人，不分贫贱而被士人赞许。后来京城疫情肆虐，开阳哥哥三顾茅庐将他请出为官，他一改往日狷狂，不避权贵，逼得权贵开仓赈济，施药救人，果然遏制住疫情。父皇醉心诗酒，母妃死后更是醉心服丹成仙，结果却是成仙不成，病患缠身。开阳哥哥为尽孝道，求请玉一壶相救，果然药到病除。父皇大喜之下欲重赏之，谁知玉一壶不仅辞不受赏，反而痛陈父皇君不为君，宠信佞臣，必遭亡国之报。可怜一代名医，最后竟被父皇一怒斩首，家眷籍没入官婢，令天下士人寒心，从此朝政日益衰微，无人再敢言事。君王一怒，流血万里，关系的不仅是一人之生死，而往往是一国的安危，此言得之。

　　玉公一壶者，彭泽郡虞人也。姓玉氏，名椼文。少时得神助，受天书，上通天时，下通医理针脉之术，夸曰：“医人不过一壶。”遂自号为一壶。又数行起死回生之事，黔首异而敬曰：“鬼难缠”。然仕途多舛，数不第，放达乖逆，嗜美酒，长醉酣于驿道瓦子。遂避居结庐，不复出焉。
　　期年之后，适大旱，疫病肆虐。公子开阳素问其贤，拜之再三，终出。拜京畿督丞，赈济得度，政绩清明。……帝微恙，召。医患儿，谢不入。知政失，屡谏于帝，帝怒不已，公子开阳跪求，唯太子宿怨之，惑于上，无何，令枭首。赴刑，群臣吏民无不落涕，玉公独酩酊大醉，笑曰：“痴儿何泣耶？医人万计，一命抵之，脱此浊世，值也。”
　　至此，士卒多怨望，为人臣则不敢直言于上，奸佞横行，国势日衰。
　　——《虞书?列传卷三十一玉一壶传》

　　苏沐风者，虞都东洛人也。年十五，为城南仓吏，三载不用。年十八，闻玉一壶隐逸事，弃笔叹曰：“良材无用，终为朽木，国必不成国矣。”遂北逃，拜巽隆武将军宇文信门下，旋除中书舍人。
　　——《轩辕志?苏沐风列传二十》

作者有话说

　　欧冠子曰：“北斗七星，天机、天旋、天枢、天权、玉衡、开阳及摇光。”其中开阳与摇光，明暗之变，牵涉极大，关乎天下运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