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第六十一章 试问春风何处好？辛夷如雪满玄微（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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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拜见至尊！臣妾拜见皇后娘娘！”
太极殿大殿上，我率着各宫嫔妃向拓跋昊和宇文绣绾行大礼，
“燕氏，今日西寰来使，所行的是国宴，你这是什么装束？怀着龙子，就连宫中的基本礼节都敢忘了个干净？”
大殿之上，宇文皇后坐在拓跋昊御座之侧，朱唇轻启，质问我道。她身着鞠衣吉服，秀发绾成凤髻，饰以九根凤簪，紫妆之下，更显得肤色白皙，五官端丽。不独是她，环顾左右，自右夫人殷乌头以下，都尽皆珠翠吉服。今日是国宴，虽然除了宇文皇后外，其余嫔妃宫人都应坐到珠帘之内，外臣、他国使臣在殿下应是看不得分明，但一应妃嫔都应像宇文皇后一样各自着各自品级的鞠衣入宴才是。
“臣妾知罪，请皇后娘娘责罚。”我淡淡而笑，叩首道。
宇文皇后似是未料到我如此不加辩解地便告罪，略感意外之余，瞥了眼旁边的拓跋昊。拓跋昊未发一言，九旒冠冕之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衮衣之下，他似乎消瘦了许多。
“宁妃有疾，今日你本该在本宫下好好为各宫宫人做个表率。罢了，你毕竟身怀龙子，久跪不得，起来吧。回宫之后，将宫规抄录百遍交与本宫就是了。”宇文皇后冷瞥了我一眼，挥手示意我起身。
我谢恩起身，红药、桃枝上前扶住我缓步登上御阶入座。
乌头在我身侧坐定，美目扫了扫我隆起的肚子，丹唇轻启道：“慧妃姐姐不怕吗？您腹中龙子一点点长大，他诞育之后，用不了多久，依照祖训，至尊就会赐你一死了。”
我抚摸着肚子，对她笑了笑道：“用本宫的命来换一国储君的命值得了。一个有着一半夏族皇族血统的储君，或许真的会给离乱的中州或多或少带来些安宁。再则，无论怎样，本宫总是想要让腹中的孩儿看看这个人世的。”看了看她皱起的如柳弯眉，我拉过她的手，轻笑道：“他会动了，你要摸摸他吗？”
乌头迟疑一下，终于把手轻轻放在我的肚腹上，胎动的瞬间，我感到她的手微微一僵。
四目相对的瞬间，我看到有汩汩暖意从她乌黑的眼眸中流出。她看着我的眼，愣了愣，只猛地抽回手，扭过头去不再和我言语。
我恬然一笑，乌头，你是否也和我一样，选择了复仇，却不断在自己铺设的棋局中挣扎难定？
珠帘之外，朝臣及西寰使节都已坐定。
明快的铜钹鼓点声中，四位栗发蓝眼、身姿妙曼的舞姬，穿着短裙长袖紧身舞衣、腰间束着璎珞佩带、下着绿裤、红皮靴，弯曲浓密的长发上佩戴着各色细碎而闪亮的宝石珠串，披着透明的纱巾，手持金环，应着飞动的鼓点，在圆毯上裸足而舞。而在圆毯正中，持着手鼓，欢歌热舞的正是乙弗胥黎。西寰翟人与北巽荻族同为胡族，百年前处罗可汗在位时也曾占据过中原沃野良田，只是后来由于内乱在征战中败给了巽太祖拓跋悬瓠与十六胡部落的联军，退败返回西北戈壁。翟人尚武，无分男女尽皆弓马娴熟，婴孩产下以后，无分男女，父母尽皆用皮革将其包住，放于帐篷之外，倘若三天后婴孩不死，才会被父母认为是穆天天神赐予的后代，抱回养育。在处罗可汗兵力极盛时，控弦操马之士据传有四十万余，曾纵横中州，憾无敌手。是以，西寰人口虽不如北巽，兵力却可以一敌百，由始至终被认为是北巽的第一强敌。北巽灭掉南虞之后，在西陲战事上颇为失利，国库如今不丰，难以应付旷日持久的战事，不知今日北巽又将付出怎样的代价来换取西陲短暂的安宁。
“美丽的姑娘，
竟是做了贼，
蓝汪汪的眼儿，
波浪似的长发，
偷走了我的心。
阿郎大方人，
不要你归还，
粗长长的套绳，
风驰下的骏马，
将你的心儿套。
……”
俏皮轻快的歌声将我的思绪拉回。翟语本就和荻语相差不多，我听来也不觉艰难。乙弗胥黎歌唱的轻快，脚尖轻踮，舞得刚健不失灵动。载歌载舞、肢体缠绕之下，他与其说是在献舞，不如说是在与舞姬调情。我轻叹，他在大巽的明堂上如此，反客为主，不知拓跋昊此时脸色如何？随着越发激扬的乐声，舞者越发急速地旋转起来，恍若被疾风突然飞拔而起的飞蓬，眼花缭乱之下，混沌了舞动之人浓丽的面目，留在我眼前的就只有几个艳丽的螺旋。
“右贤王以歌舞献我大巽至尊，今日吾等人臣真是大开眼界！”
歌停舞罢，裴缵举杯而起，捻须大声笑道。
我微微一笑，接过桃枝递来的蜜水，浅饮了一口，暗叹，好戏这才要开始吧？
“我们翟人以歌舞会友，同等身份的人献舞给对方是吾族的习俗，这位大人不用客套！”
乙弗胥黎疾舞过后，脸不红、气不喘，哈哈一笑答道。
我暗赞一声，乙弗胥黎倒真是个人物，这一句话，就将堂堂大巽的一国之君降等到了西寰三号人物的位置。
“如此，有朝一日，朕倒是想看看你父汗的舞姿！”拓跋昊的声音冷泠想起，我侧眼望去，只看到他暗暗握紧的拳头，和那截墨玉色的扳指。
“恐怕大巽的皇帝陛下看不到那一天。不过，本王临来时，父汗倒是有言，今年的供物要是他觉得满意，今冬浑水再结冰，北巽的将士再凿冰，他不派兵斩杀就是了，要是他觉得不满意，倒是很想让大巽的皇帝陛下去我国都戎城献上一舞。”
乙弗胥黎碧绿色的眸子中星火闪烁，嘴角压着轻笑。
“砰”
拓跋昊猛地拍案而起。
西寰使臣、武将尽数站起，虽无刀兵在手，倒也是一副备战模样，纷纷看向大殿正中微笑而立的乙弗胥黎。乙弗胥黎却淡淡一笑，只挥手让他们坐下。
我喝了口蜜水，慨叹，北巽和西寰历来以浑水为界，往日西寰力若，深恐北巽趁着隆冬浑水结冰而发兵突袭，所以一到隆冬，西寰将士便会尽力将浑水界河一段上的冰尽数凿开，如今攻守变换，凿冰的换成了北巽的将士。
“歌舞之物，本是娱情之物，供人一乐之余，亦可雅乐身心，大巽和寰国以乐为交，自当长乐永好。”苏沐风起身离座，拿起酒杯，走到乙弗胥黎身前，他本不高，站在乙弗胥黎面前，比他低了半头。“老夫记得去岁奉命出使西寰时，伏跋可汗尚在病中，他如今可好了？”
苏沐风明明眉目都是笑，可我却从他的神色中看出难掩的颓然，似乎在强打精神。
“父汗自有穆天天神庇护，不劳苏相担忧。” 乙弗胥黎敛眉答道。
“令兄左贤王可好？老夫上次出使时，他似乎在战事上折了本部兵马，受了你父汗的责罚。”苏沐风继续关切问道。
乙弗胥黎碧绿色的眸子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凌厉，嘲讽一笑，继而答道：“父汗当日只是气恼之下薄惩了他，他依旧是我族王储，何须记挂？”
拓跋昊却已静然坐下，由着苏沐风扯着乙弗胥黎发问，想他冠冕之下的表情定是颇为幸灾乐祸。
我暗笑，苏相还真是字字诛心，乙弗胥黎虽年幼，但西寰立储素来是立贤不立长，说他没有野心，谁都不会信。西寰如今处罗可汗年迈有疾，储君左贤王乙弗阿伏至罗失宠，诸位王子有旁的心思者理应不少。此时西寰若是铁心要与北巽开战，内部权位争夺之下，谁胜谁败，皆是未知数。反思乙弗胥黎今日诸多乖张举动，恐怕还是试探北巽君主朝臣的因素居多，宣战挑衅的因素居少。
“苏相说得不错，大巽和寰国以乐为交，自当长乐永好。”拓跋昊朗然一笑，大步走下玉阶，在乙弗胥黎面前站定道，“久闻右贤王为西寰第一猛将，不知酒量如何啊？”
乙弗胥黎一愣，打量了一下拓跋昊，茜色的嘴唇轻扬：“未尝一败！”
“好！朕今日就和你比比酒量！”拓跋昊解下冠冕，丢给一旁的华源儿，大笑问道，“你可敢？朕看右贤王生相美貌非凡，想来令妹也是位绝代佳人。要是你输了，就把你阿妹嫁到大巽来给朕做夫人！”
我轻笑出口，看了看乙弗胥黎僵住的、积满怒色的俊美面容，拓跋昊不亏为苏相高徒，这一番话定是把最为忌讳自己相貌的乙弗胥黎气得不轻。
“好！本王就应了你的赌！拿酒来！越烈越好！” 乙弗胥黎撸起了衣袖，冷哼道。
拓跋昊眸光闪动，拍手道：“爽快！来人！拿一百坛玉梨春来！”
“至尊！”苏沐风皱眉劝阻，却被拓跋昊挥手止住。
“右贤王！”西寰这边的侍从似乎也不无担忧，却也被自家主子瞪了回去。
我揉了揉额头，苦笑，大巽的朝堂被这两个人弄成了比酒场，还真是千古乐事。
不消半刻，酒便被抬了上来。拓跋昊和乙弗胥黎都未再言语，单手上前提起离自己最近的酒坛饮了起来，一时殿内酒香四溢，十数坛酒转眼被这两人喝了个干净。
“不对！刚刚被你一激，本王险些被你绕了进去，本王的阿妹是尊贵的公主，本王以她做赌注，那你以什么做赌注？” 乙弗胥黎扔下第七个酒坛，舌头终于有些打结。
“我大巽可没有公主可嫁给你！”拓跋昊湿了衣襟，扔下空了的酒坛，脚步一个趔趄，却挥去了华源儿扶着他的手。
“呵呵，本王看你的皇后不错，就是不知道你坐在珠帘后的其他阏氏怎么样，你们大巽学夏族遮遮掩掩的这套，是不是因为你娶的居次都太丑了，遮盖起来不敢见人？”乙弗胥黎喝了口酒，看了看皱眉而坐的宇文绣绾，指着御座之侧的珠帘含糊笑道。
“谁说朕的女人丑？都给朕出来！让蛮夷看看什么叫国色天香！”拓跋昊对着珠帘喝道。
左右妃嫔面面相觑，都面露忐忑之色，他这话虽是醉话，但是任谁都不敢违背，倘若他酒醉之下真的从宫妃中挑人做了赌注，西陲偏远，是任谁都不想去的。我摇了摇头，扶着红药、桃枝，率着其余宫妃从珠帘后走了出来，走到拓跋昊面前静然施礼。
拓跋昊扫了我一眼，只一把拉过乌头，笑问道：“如何？这个够美了吧？”
“至尊！”
我应声望去，起身而喝的正是拓跋杲。
乌头脸色平静依旧，柔顺地站在拓跋昊身侧，只侧头淡淡扫了眼拓跋杲，如丝般的发丝轻轻掠过她那如月般莹润的脸颊，
“呵呵，皇帝陛下，这美人和邓至部落的赫连紫菀如此相像，本王娶了回去，左贤王来索要，本王能不给吗？我们翟人可是最重兄弟情义的！” 乙弗胥黎打了个酒嗝，擦了擦唇边的酒水，指了指我的方向道，“不若将这个给本王怎么样？”
那双碧绿色的眼睛望向我，仍旧带着那丝玩味，好像猎人发现了有趣般的猎物一般。我对他笑了笑，酒醉果然三分醒。
乙弗胥黎，西寰伏跋可汗第十五子也，母不详。貌柔心壮，善音律，才武而面美，常纹面以对敌，勇冠三军，抚下甚恭，每得赏赉，必与将士共之，侍从莫不欲为其死。六载未尝一败，翟人壮之，莫不称颂。然，性狠辣，凡其所略，偶有抵御，人畜不留，人谓其曰鬼面阎罗。武威十二年，预埋弓弩手于山谷间，独率五百骑入巽军，战于幽城之野，佯败，诱敌入伏，于是大捷。特授右贤王。
——《北史本纪第六》
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第六十一章 试问春风何处好？辛夷如雪满玄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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