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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此间殇情 ...

  •   重症监护室内,渡真利博握着忍的手,想起儿子小时候将他的小手放在自己手心的记忆,潸然泪下。
      忍今年三十九岁了,那个没有玄关鞋柜高,总会在家门口等他回家的孩子,那个会在他出门时眼巴巴望着他,想要一起去玩的孩子,终于长大了。虽然依旧有点任性,可他懂得选择人生了,懂得守护深爱的人了,懂得许许多多当年渡真利博想要让他学会的事了,偶尔也懂得和他反抗了,但作为爸爸,在心酸苦涩之外,渡真利博更多的是感到自豪。

      虽然他会因为儿子是个同性恋而觉得可耻,也曾因他不肯和昭明亲王在一起却偏偏要选择一个普通的银行员而赶他出门,更会因为他烂好心到愿意奉献生命挽救情敌的愚蠢举动而发火,但这个孩子也带给了他很多欢乐和希望,他知道自己无法离开他。

      那天他说了很过分的话,“只要这一周你别给我捣乱,哪怕你真不是我亲生的儿子我也不计较!”,但是,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不在乎和忍的父子关系呢?以为忍不是亲生儿子的那时,他的心脏都要停跳了。他曾经说过,忍是他最疼爱的孩子,这句话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都不会改变。也是因为对他还存着深深的爱,不愿意草草率率把事情闹大,以免伤害他的心,所以他才故作不关心地要把事情敷衍过去。谁知道,这反而伤害了敏感的忍。

      如果知道忍会那么难过,如果知道是这个结果,他绝对不会说出那些话。

      想到这里,渡真利博泪如泉涌。

      这简直是一个梦魇,是一个诅咒。

      爱妻白丽莎死于三十九岁的年龄后,他一直极力避免让他最深爱的儿子走上同样的命运轨迹,可惜事与愿违,小忍还是在一样的三十九岁遭遇了这条可怕的命运之路,渡真利博的奋力抵抗,犹如一滴落入大海的水,不能惊起一丝波澜。

      但渡真利博明白,他的失败,更是他人性的脆弱造成的。他为忍建起的保护墙,因为他对副首相贪婪的渴求而出现了裂痕,奸猾的病魔趁着那松懈的那一刻,悄然袭击了他拼死呵护着的至宝。捂着眼睛,渡真利博悔恨地哭泣着,他多么希望时间在这一刻停滞,自己能永远留在小儿子还活着的这短暂的时间里。哪怕忍这样昏迷一辈子,他也不愿意失去他。

      然而,有什么能够阻止可怕的时间呢?

      没有。

      哪怕他当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政府领袖之一,也无法改变他人的命运,人力是渺小的。
      既然如此,他为何要抛下他的忍去追求虚无的权力呢?
      毕竟他六十多年的人生里,让他快乐的是他的孩子,不是追求副首相之位的贪欲啊。

      渡真利博醒悟了,遗憾的是,这觉醒来得如此之晚。
      本该听见的人可能再也听不见了。

      更让他痛苦的,是手机里那条6点18分的电话记录。这几天渡真利博一看见它就会湿了眼睛,他仿佛听见忍痛苦地叫着“爸爸救救我”,看见他是如何在急促的喘息折磨之下渐渐丧失知觉的。
      可怜的忍,当晚多痛苦啊!
      他不忍心想又不住地想,仿佛自己正切身体验着那种痛。几番精神折磨下,那一直比同龄人要年轻好几岁的面容一瞬间苍老了下去。

      他固执地要叫醒忍,怎么都不肯离开病房。直到医师们轮流劝解了好几个小时后,他才终于同意暂时离开监护室让医生履行治疗的责任,去外面冷静一下。
      这期间,他的助理们想办法让他好受一些,但他犹如没有灵魂的偶人,只是望着昏迷的忍发呆。
      晚宴、应酬、他轻松对付了几十年的东西对他而言突然变得困难起来。纵然天色渐晚,可他没有办法离开垂危的忍,踏上回去答谢的路。

      他本来会这样一直坐下去,直到一个人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一个和他同样悲痛的人。
      半泽直树拎着包,站在离他不过几米远之外,双眼通红地望着他。

      他们离开了人群,单独找了个地方坐在了一起。
      雪越来越大,天气越来越冷,但都比不过此时这两人心中的寒冷和绝望。
      直树把忍的手机递给了渡真利博,他看见了忍打的邮件草稿。

      [我永远爱你,爸爸。]

      这行字让老人止住的眼泪又一次滴落下来。
      渡真利博握着手机,痛哭流涕。

      知道儿子深爱自己的事实,比以为他恨自己的想法更加残酷。
      如此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如果就这样失去了,今后他还能够去哪里找呢?
      渡真利博亲吻着手机,念着忍的名字,号泣到几乎崩溃。

      直树的眼泪也下来了。
      他明白了。渡真利博不是故意的。
      先前他因为他挂掉忍的电话而痛恨他,甚至以为是谋杀,可见他为了忍哭成这样,他知道了,这只是一场让人心痛的意外,是他们这两个忍生命里最重要的男人的疏忽造成的意外。

      但这个真相也让他越发感到撕裂般的痛。
      他不能怪任何人,只能怪这场意外。而且是一场本可以避免的意外。

      一时间,悲伤弥漫,气氛沉重。

      “尽情地嘲讽我唾弃我好了,半泽直树,不过也不用太着急。如果小忍就这么走了,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过去那个渡真利博。”
      “我不想这么做,因为没有意义。”直树失神地道:“小忍也不会同意。因为他昏迷前的最后一刻是想和和你合好的。”

      渡真利博将脸埋在了双手的掌心之中,肩膀不停抽动。
      他的抽泣声太过于清晰,甚至连大雪落地的声音都遮掩不住。

      好久后,渡真利博突然轻声道:“所以,你打算离开他了吗?”
      他抬起头,望着眼前的高瘦男子问,而直树露出了震惊之色:“什么?”
      “忍的样子,你也看见了。也许他以后都这样了,你打算抛弃他么?”

      直树却悲伤地坐下,然后从包里掏出一样东西,摆放在了地上。渡真利博看见那是一个天鹅绒的盒子,打开是一对戒指。

      “我要等他醒来,和他求婚。”

      渡真利博茫然地看着他。
      “求婚?”
      直树失魂落魄道:“本来就在这个月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然就是下个星期。如果不发生这种事,戒指已经到他手里了。”
      “为什么突然要和他求婚?你们之前从来不提婚姻的事。”
      “那是因为他在体谅我。其实他很羡慕我和小花的婚礼,但是他知道我的心摇摆不定,所以从来不强求我。”
      “所以你果真一直如此吗?”
      “是的。毕竟一个跟随你十几年的妻子,不是说忘就能忘记的。但是,自从他病情变重后,我就知道自己的心在哪里了,我爱他。”

      渡真利博知道这是儿子想要听见的话,可惜他现在听不见了。

      “如果小忍不醒呢?”
      “等到他醒为止。”

      说到这里,直树心痛得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没有想过忍不醒的结局,因为他无法想象。
      渡真利博也无法想象。

      于是,他们突然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紧张、不安、还有祈祷着,两人就这样坐着,仿佛时间永远不会流逝,仿佛只要坐着,就能和他们所爱的人长久地在一起。
      然而,上天总是不肯给他们松口气的时间。
      突然间,助理铃木发狂了一样跑来,道:“老爷,不好了,少爷情况危险了,他的心跳骤然下降!”

      渡真利博和直树都疯了一般往重症监护室跑,这时他们看见七八个医生围着忍按压心脏位置。
      心脏复苏,这是心脏骤停的时候才会采用的急救。
      如医生所言,忍因为严重的心律失常而停止了心跳。

      望着忍身边已经变为直线的监测仪,渡真利博仿佛遭到了晴空霹雳,张大口,捂着心口就向后摔倒,信和助理紧忙扶住他。而直树则疯了一般冲到玻璃窗之前跪下,泪水滚滚而落。眼见几分钟的抢救一直没有起色,他的额头重重撞在玻璃上,握拳砸着窗门,焦急和痛苦地湿了眼。

      [不可以就这样走!小忍!快点回来!]

      他心中声竭力嘶地呼唤着,向着上苍祈求,可惜五分钟过去,没有一点起色。
      直树的眼睛变得鲜红,每一秒对他而言都犹如度过了一整个春夏秋冬般煎熬,他的脑中没有任何其他声音了,只有自己狂乱的心跳,害怕的心跳!
      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但是他希望如果是要结束,不要让小忍太痛苦,也不要太快,一定要让他和他一起走。

      所幸,几名医生奋力抢救下,第九分钟时,心电图再度有了曲线,忍又恢复了呼吸,所有人都发出了欢呼,而直树则和渡真利博都如经历了九死一生一般。强烈的感情瞬间舒缓的当下,疲劳和泪水泰山压顶般地袭击而来,渡真利博捂着心口很久才恢复正常,直树则坐在了地上,浑身都失去了力气。

      但是,这一场痛苦的抢救,沉重地提醒了他们一个事实,忍的病情重于此前任何一次,要保全他也会比之前要更加艰难。

      抢救结束后,医生把家属召集起来解释了一下方才的情况。

      “你们也看见了,病人这次病发伤害很大,刚才抢救回来完全是运气,很难说下次会在什么样的时间,什么样的情况下再遇到危险。至于你们都关心的,他何时醒来的问题,现在更是无法回答了。这个月他都必须要住在重症监护室里,24小时进行观察和看护,对探视时间也有要求。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转院,不过说实话......要有更大的转机,很难。”

      “我弟弟会不会变成植物人?”信憔悴而着急地问。
      “我们希望不会,但是不排除这种可能。同时比起担心这些,保住他的性命最要紧。他还不一定能熬到那个阶段。”
      “他还那么年轻,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们也希望如此。不过目前还是请你们听从医院的安排,保持情绪上的冷静,然后把病人交给我们,我们会用尽全力照料和治疗他。另外,我们医院没有陪床制度,八点以后不允许探视。届时可能需要各位暂时回去。”

      但渡真利博怎么会答应?忍在哪里,他就在哪里,更何况方才还发生了那么恐怖的事,他无法离开医院。因为这样的固执,到了晚上6点他还没有出现在官邸,总统府的电话直接打到了医院,焦急地告诉他国宴即将开始,望他速速赶回。渡真利博那样百般变通的政治家,却一动不动。

      信很焦急:“爸爸,这可是国家大事,这种时候,您不能这样任性了。”
      “你弟弟就要没了!你还和我说这种话!”
      “爸爸.....”

      直树见信被呵斥,旁人无敢劝阻,本不想插手。
      可想起忍对父亲的敬爱,知道他不愿意看父亲为自己这样,于是道:“您还是去吧。小忍不会希望你为了他而如此做的。”
      “你懂什么?就是为了这些事,被我抛弃了,他才会那么痛苦地回家。”
      “但是你为了这个受到处罚,对他来说没有一点宽慰之处。相反,他那么爱你关心你,一定会更加难过。想想他留给你的短信吧。”

      这话让渡真利博又一次湿红了眼。
      而直树走到他面前,静静道:“想赎罪的话,好好地当你的副首相吧,定期来看望他就足够了。我们生活这么久,他的性格我很了解,你也一定知道,他就是这么想的。”

      渡真利博怎么不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可是忍......

      然而,再看忍的短信,渡真利博终于站起了身。
      “国宴结束我就会回来。这期间,麻烦你看着。”
      直树答应着:“不用您说我也会这么做的。医院绝对赶不走我。从今天起直到他醒来,我一定寸步不离在他身边。”

      此话落下,渡真利博心头的不舍稍稍放下。
      他也相信,半泽直树会这么做的。而如果是半泽说出这些话,他也放心了。

      终于,在百般不舍下,渡真利博离开了。而经过渡真利博的介入和协商,直树终于被允许在忍尚未度过危险期的这几天陪他住院。

      人走光后,就剩下直树了,他先立刻回到家中整理了住院必备的物件,这时他发现,家里还有小忍留下的许多痕迹,有他从超市买回的面条蔬菜,有他打扫完卫生后整整齐齐摆在阳台的工具,还有他擦完后摆放好的相册......一如既往那么熟悉,又试图欺骗直树,仿佛告诉他小忍很快就会回家。悲伤又一次涌上,直树紧忙强打精神,让自己振作,随后带着一些必要品回到了医院。

      渡真利博果然又来了,但因为明天有早会,他不得不陪忍一会儿后又走了。走前他万般不舍,又哭了一会,还是直树劝住了,然后又劝说很久送他离去。之后一直都是直树陪着忍说话,“小忍,听得见吗?”、“小忍,我是直树。”、“对不起,都是我来晚了。”这样那样种种悲伤的、忏悔的、思念的话都被他说尽,连值班的护士都不忍心再听,劝他早点休息。忍监护室和一般活动区域还有帘子相隔,空间很大,直树就睡在长沙发上,然后整夜望着忍发呆,和他讲话,同时协助守夜护士确认忍的情况。他这一夜睡得很差,梦里反反复复以为还在家里,忍还在自己怀中,还对着自己温柔地笑,可每次伸手抱他时总是抱空,引来一阵伤心。然后慌忙去确认忍的情况,所幸一夜平安。

      第二天,忍的测量数据没有起色。他依旧那样轻轻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之上,无知无觉地仿若只是正常睡眠着。清晨,大雪封停了,几缕阳光照射入屋内,带来了祥和安宁的气息,直树拉着忍的手,却是几度哽咽,强颜欢笑。

      “怎么可能呢.....这么一次小意外我就要失去你吗?我无法想象。怎么会呢,忍?”
      “......”
      “求求你,醒过来吧!你过日子总是精打细算,投资理财也比人家赚得多,我一直觉得没有谁比你更会过日子了,肯定也不会在其他事情上吃亏,尤其为了和我在一起,你陪了我那么久,受了那么多委屈,还没有从我身上赚够利息,怎么可以就这样放手呢?”
      “......”
      “家里好吃的都要过期了,你快点起来攒一点吧。每次不是都像个仓鼠一样,一定要把冰箱塞满么?这样下去,过几天你醒了,冰箱里可就什么吃的都没了,到时候不要哭鼻子。”
      “.......”

      然而没有任何回答。
      这放晴的日子里,时间如流水一样滴滴答答流淌而过,一切都那么恬淡、安宁,然而毫无意义。
      直树握着忍的手,呜咽不止。

      直树失魂落魄起来。
      他坐得更近了一些,强忍着悲痛,一边拢着忍的头发,一边轻声道:“不要怕,我会一直等你的,不管多久都会一直等下去。哪怕整个世界都毁灭了,我也会等你醒来!之前我不够坚定,让你伤心了,可以后不会了。只要你回来,不管什么我都会答应你......忍,求求你,回到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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