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香》何以乐天

18、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高宛綺一手扶著顧渠青，卻被他冷硬的手握著拖到了荒郊的田野上。四周一片漆黑，只余得天邊半彎涼月，風吹得漸緊，高宛綺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她搖了搖顧渠青的胳膊道：
　　“這大半夜的，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顧渠青沒有答話，只拿著手上已經空了的酒瓶，反反復複地舉高又放下，最後用力一拋，扔到了不遠處的池塘裏。
　　高宛綺第一次見他這樣，心中又是痛惜又是好奇。平日看起來十分剛強的人，竟然也有這樣任性胡為的一面。
　　顧渠青的酒早就醒了，但是心中仍舊十分不快，希望自己繼續醉下去，他在這天早上收到了梅紹貽在廣州遇刺身亡的消息，整個天都仿佛轟然倒下，他的腦海一片空白，而後當著韓錫嘉和其他黨員的面瘋一般向外逃離。
　　一個人賣醉，不知覺間走到了火車站，撞著高宛綺從車上下來。
　　他心中有好多事想要發洩，正好找到了對象，只是他又終究不能開口。
　　於是憤憤然地把瓶子扔進池塘。高宛綺眉頭緊皺，試探著拉住顧渠青的手。
　　“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即管說出來，說出來才快活。”
　　“三小姐，我…...”
　　“渠靑，叫我宛綺，可以嗎？”高宛綺柔聲道，她握著他的手，卻覺得他的手掌冰涼，指骨瘦削，她呵了呵氣，便要去捂暖顧渠青的手。
　　顧渠青身子一顫，銀輝下他深深地看了高宛綺一眼，坦然接受了這種待遇。
　　“你走了近四個月了吧？”
　　高宛綺見顧渠青開口，於是靜心聽著下文，卻不料顧渠青先說起她自己來。高宛綺點點頭，沒有回話，又聽顧渠青說：
　　“也就四個月，便已經人事全非了。”
　　高宛綺聽到這裡，捂暖的動作慢了半拍，心中琢磨著顧渠青所指，而後她條件反射地想到了韓錫嘉，不會是！…...她心中猛然浮現出這樣一個念頭，她不禁全身戰慄起來。
　　她疑惑地望向顧渠青，顧渠青一臉的絕望，似是印證了這個可怕的猜想。
　　“我大哥……也就是你那天酒樓上也見過的梅紹貽梅總長，在廣州遇刺了。”
　　高宛綺聽罷不知為何，心中的大石卸了下來，轉念便開始擔心起顧渠青，她雖不了解卻也聽聞顧渠青同梅紹貽關係匪湥翘煸诰茦巧希櫱嗪吞K我盈，還有梅紹貽和梅知耕梅知濃兩兄弟坐在一起，給她一種一家子其樂融融的錯覺。
　　現在果然便如顧渠青所說的，“人事全非”了，也不過是四個月的光景，可知現在全國局勢一觸即發，這四月裏，有些人喜悅有些人憂愁，有些人丟了性命，而自己，何嘗又不是同安承熙聚了又散。
　　她不由得也有些悵然，淡淡地道：
　　“逝者不可追，生者猶可待，渠靑，你要堅強才是，梅大哥一定在天堂看著你，看著中國的革命成功的。”
　　顧渠青側過頭望向高宛綺，疑惑地道：
　　“天堂？”
　　“嗯”高宛綺應聲，後才想到顧渠青大抵不知道什麼叫“天堂”於是便補充道：
　　“那是一個很美好的地方。”
　　“我知，聽說過——不過我是不信的。”
　　高宛綺低了頭，想了想卻道：
　　“你不信我信。”顧渠青不由得“噗哧”地笑了起來。
　　高宛綺感到有些詫異，這一晚上，她第一次看見顧渠青這樣失控，第一次看見他這樣哭這樣笑，這張冰冷又俊美的臉竟也有這樣豐富的表情，她注視著他良久，直到顧渠青被看得非常不好意思，低下頭去擺弄腳邊的野草，她才收回了目光。
　　“渠靑，你應該多笑笑，你笑起來很好看。”
　　顧渠青聞言繃直了臉，心中驀地緊張萬分。
　　“噢，是嗎——可我不習慣。”
　　“那就學著習慣好了。”
　　自那天顧渠青奪門而去，韓錫嘉和幾個黨內老臣都十分擔心，梅紹貽遇刺確實如斷了韓錫嘉的臂膀，但是北伐的準備仍舊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而且已經初具眉目，就等時機已到便可以開戰，倒是滬上的黨部人事調動十分混亂，各個派別都想藉著梅紹貽遇刺這件事大做文章，或是爭奪席位，韓錫嘉悲痛之餘更是心煩不已，病體沉重卻要遮遮掩掩。他知道梅紹貽遇刺这件事對顧渠青的影響十分之大，但實在沒有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原是十分看好他的，有梅紹貽看著，顧渠青定能有所作為，可是現在自己親手布好的局卻被突然時間所打亂，況且莊泓銘恰好從國外考察歸來，逼著韓錫嘉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之前的選擇。
　　顧渠青的地位可謂是岌岌可危，但一切都瓦解在高宛綺回來之時。高宛綺領著顧渠青來到了韓家，出來開門的是高宛瑜。
　　高宛瑜見了高宛綺大吃一驚，再看見身後還跟著顧渠青，他們兩人竟還牽著手，高宛瑜心中大為不悅，又驚又怒，礙著顧渠青在沒有發作，笑著便把他們迎了進去，一邊又對高宛綺道：
　　“宛綺，你這是怎麼搞的，你可知全家上下幾個月來都在擔心你，後來才聽說你在安承熙那裡。”
　　“我那日接了安將軍北上的邀請，一時間沒考慮周到便北上了，害大家擔心了，不知道父親怎麼樣？”
　　“哎，母親極力瞞著，他還不知道你的事……噢對了，大姐和大姐夫都來了，還帶著小侄子。”
　　“噢，我知道了。”
　　“二姐，二姐夫呢。”
　　高宛瑜見她聞到了韓錫嘉，不由得叹了口氣幽幽地便說：
　　“他在內邊看文件呢。”
　　高宛綺應了聲便要同顧渠青一道進去見韓錫嘉，高宛瑜想要阻攔，高宛綺卻已經敲開了門。
　　“二姐夫，我是宛綺。”
　　“宛綺啊，進來吧。”
　　韓錫嘉抬頭，高宛綺同顧渠青已經進了來，他看見顧渠青，連忙站起走到他身邊，拉著他的手上下地看了又看，良久才放下老花鏡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他的神色變得非常威嚴，聲音冰冷：
　　“你可知罪？”
　　顧渠青聽罷膝蓋一軟，徑直跪了下來，高宛綺想要去扶他，卻見韓錫嘉擺了擺手道：
　　“宛綺，你莫要理。”
　　“先生……渠靑知罪。”
　　“——你知何罪？”
　　高宛綺在一旁為顧渠青憂心，見他吃力地咬著下唇，眼淚卻還是忍不住滴了出來。
　　“所有的罪，我都承認。”
　　韓錫嘉背過身去不去看顧渠青，良久他才緩緩轉過身，疼惜地扶起了他。
　　“渠靑，人最可怕的是軟弱。”
　　“即使什麼都沒有了，人若堅強，仍舊可以重頭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