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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第四军团,七连十二队,作战结束。”
      在城墙上,塞鲁士扫视过四人:“深渊留下。烈焰和参孙,把你们的弥尼送去黑塔的医疗窟,然后解散。”
      虽然筋疲力尽,烈焰、参孙与弥尼依然整齐行礼,高声回答:“是,长官!”
      ……又来了真是没用术居然在战斗中失效如果不是塞鲁士团长赶到你这种人也配成为战士吗小组无法扩大真倒霉如果能与优秀的深渊一起战斗我可不想为了素不相识的平民不如你自己死掉活着也只是浪费口粮罢了你有点自知之明吧……
      就算不使用白头盔,他也足以读到从同组的战友们那里传来了这些强烈的意念。沉默着换上黑巴别头盔,世界重归寂静——他连道歉的资格都没有。
      “在战斗中,所有人绝对服从深渊的指令。这不等于放肆的权利。”
      “是,长官。”
      “名义上,战士的责任是保护承担采集工作的平民,但每次遇袭,只要四至五成平民逃回即可。为一个平民让战士犯险,绝对不可以。”
      “是,长官。”
      “你并不服气?”
      “不,躲在后方的我没有任何为自己辩护的资格。但由您口中说出这样的话,让我感到不合理。”他深吸了一口气,"五年前,您曾独自从皇虫群中救下一个毫无价值的平民。"
      “那是因为我很强。废物则没有同情别人的权利。”
      他自嘲地笑笑:“是的,长官。”
      “你刚刚,‘下潜’了吧?”
      “……是的,长官,但我只是为了吸引皇虫的注意和攻击。”亚伯兰苦笑了一下,“我并没有,并没有借此窥视任何人。我已经很久没有沉入‘深渊’了。”
      “你就那么想死吗?”塞鲁士低声问道,“所以才申请放弃战士的身份,重新降格为平民?”
      “您怎么会知道?”亚伯兰愣了一下,还是继续答道,“我当然不想死,但这对所有人都好。如您所见,我的能力太差,不应该拖累优秀的战士。”
      “看来你也知道自己的无能,那又为什么申请了独立离城?”
      “您,查得还真清楚啊。”亚伯兰戏谑地笑了,“比起普通平民,我躲避皇虫好歹有些优势。不出外工作很快就会没饭吃,平民的口粮配额可是很少的,骑兵大人。”
      “骗子。你做了四年战士,从不挥霍,但数日前将全部所有一次兑换成金属铸造武器。你准备永远离开这里吧?”
      亚伯兰终于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但很快又扯出笑容:“怎么可能,我很怕死的。不过,您对我的行踪……”
      “少啰嗦!马上回答!”
      在塞鲁士的逼视下,亚伯兰的表情慢慢凝固了。他低头叹一口气,声音还是非常轻柔:“顺利的话,是不准备再回城了。”
      “做什么白日梦!你这种废物只能做皇虫的口粮!”
      “的确如此,可活着又能怎么样?”他拍了拍黑巴别头盔,仍戏谑地笑,“隔绝我的能力其实是种保护,谁想要被反复强调果真没有任何人喜欢我?”
      塞鲁士难得沉默了片刻,才生硬地说:“活下去的话,也许能遇到。”
      “您才是个骗子,哈哈,至少说点我想听的谎话吧。”
      塞鲁士又一次静默了许久才发问:“你是否‘看见’了什么,才下定决心离开城邦?”
      亚伯兰摇了摇头:“我曾听闻这片茵陈的尽头,在黑塔顶上也无法望见。但只要能穿过密林,就会看见蓝色的天空,像世界毁灭之前一样。”
      “很多人像你一样对这无稽之谈感兴趣,后来他们都死了。”
      “这样未尝不好。”他笑着,也好像很认真地说,“毕竟谁能逃脱死亡?我已经二十二岁,不会再活很久。既然终究要付上同样的代价,还不如在气息尚存时试着做点什么。——我不想一生就这样毫无意义地只是活着。”
      “意义?你这种愚蠢的行径难道就有意义?你什么都不会看到,你唯一的结局就是被吃掉!”
      “如果只有结果才有意义,那我总要死,你又为什么三番四次地救我?”
      看着说不出话来的塞鲁士,亚伯兰继续说:“你应该知道,我从不相信只有结果才有意义。即使得不到回应,我还是可以爱一个人,爱就是意义。”他的声音柔和却坚定,“就算无能的我,无法追问,无法改变,也无法实现自己的愿望,但还是可以凭自己的意志去做出选择。既然如此,我选择死在我能走到的最远处。”
      塞鲁士背过身去,双手握紧成拳:"我再问你一次,好好想清楚,你真的决定了吗?"
      即使不会被看见,亚伯兰还是肃穆地挺直脊梁:"是的,长官,我已经决定了。我所寻求的奖赏,就是死在寻求的路上。"
      塞鲁士点点头,声音忽然有了点微妙的变化:“你申请离城是在哪个城门?什么时段?”
      “西南门,今天日落时分。”
      塞鲁士就此结束了对话,转身跃下高高的城墙,在将要落地时发动鼓翼之术,平地生起的旋风环绕周身,让斗篷和战袍优雅舒展。他敏捷落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军团长的办公室里,塞鲁士摊开手,这枚石子依然像四年那样,静静躺在他掌心。圆圆的,几乎没有杂质,罕见的孔雀蓝色。
      正中间有一道裂纹。
      就如同亚伯兰这个人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了永远无法抹消的痕迹。深渊总是在那儿,又软弱又刚强。塞鲁士了解他,了解他的固执、勇气和温柔,因为曾在意识深处“听见”过他的声音。那世界叫人知晓另一个人的“真实”,即使他能感受到的微少又浅薄,朦胧如在梦中。
      这原本是不可能的,因为塞鲁士是骑兵,他头皮之下覆盖着一层特殊的壳,用以阻断深渊者的入侵。骑兵所掌握的秘密,不可以被战士与平民知晓。
      所以他喝止亚伯兰的“下潜”,即使他事实上并不厌恶甚至暗自喜悦于那被找到的感觉。你会爱一个人,当你在“深渊”之下“看见”或“听见”他。你真正知道你不再孤独,即使无法给予任何回应。
      但现在这一切都到了尽头。
      他作为“塞鲁士”而存在的生命,马上就要结束了。四十一天后,他就会像从前那些“殉职”的骑兵们一样永远从这里消失。即使想要在那之前继续保护亚伯兰也已经不可能,深渊一定会先一步死去,真正的死亡。黑塔已经明确做出了决定。亚伯兰还不知道,为什么他降格为平民以及独立出城的申请可以如此快速地通过,正如他永远不会知道,为什么当年他和父亲始终不能拿到有战士随行的离城名额。
      他们的生命,全部是无法更改的绝望。
      塞鲁士用戒指打开办公桌抽屉上的封印,拉开后,里面是一堆乱糟糟的小玩意儿。过去几年间,亚伯兰经常到黑塔去找编织工交易,换取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送给他。这些无法带走,但也不能留给别人。他展开弥尼术,用一个无形的圆球把所有礼物都装起来,然后开始慢慢压缩直到它们化为碎屑。
      他默默回想着亚伯兰的话语,每一句都平淡又鲜明。
      弱小的深渊,他不知道,因为不肯放弃自己的意志,他在反抗整个黑塔的世界。
      死在我能走到的最远处,这是否就是自由?

      隶属于第四军团的一位年轻骑兵,走进团长塞鲁士的办公室。
      "坐下,"塞鲁士向旁边的椅子示意了一下,"我不喜欢抬头说话。"
      "是。"
      "你刚刚从上面接到一个新命令,关于深渊4712。"
      "是。”骑兵打开自己的军戒,绿宝石光芒中一串字符如蛇盘旋,“不过现在目标编号已经是sw1987了。"
      "这个任务,我想代你去做,私人请求。"塞鲁士抬起左手,展示中指上的军戒,"当然,在这段期间,你也可以使用我的部分权限。"
      "不胜惶恐,请恕我不能违规。"
      "近几年来他的一些行为让我不厌其烦,所以想亲自动手而已,你不会怀疑我的动机吧?"
      "不敢,但我接到的命令中,也特别提到了您,比如今日上午的违规救援。您应该清楚,上面已经放弃sw1987了。"
      "深渊在后方遇害会造成过大的恐慌。我出于这一考量才采取行动。"
      "您考虑周全,不愧是有资历的长官。不过一直以来,您和sw1987的关系,骑兵连中也有风闻。在旁观者看来,不必要的接触实在多了些。像您这样多次申请服役延期,也实在罕见……"
      "住口!骑兵资历之宝贵,你们不清楚吗?我不想再听到这样的玩笑。"
      "请息怒!是我失言。"
      "够了,你坐下吧。"
      "是。"
      "算了,‘确保死亡’这种工作,还是你们这些新兵去做吧。"
      年轻的骑兵不禁暗暗松了口气:"是。"
      塞鲁士板着脸思索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自己是否说了太多不妥当的言辞。"既然来了,不如分享些我的私藏。"他最终决定站起身,绕过书桌走向骑兵身后的柜子,"出去以后,小心说话。"
      "是!请放心!"
      想到军官的珍藏,年轻骑兵心中窃喜。塞鲁士打开柜子,用自己的戒指解除里面抽屉的封印,并提醒道:"喝酒之前,把戒指摘掉。不然被查出来你自己负责。"
      "啊,是!"年轻骑兵一边暗自反省,一边摘下自己的绿宝石军戒放进衣袋,然后向着侧后方的军官转过身,"请容我为您代劳……"
      迎接他的,却是塞鲁士指尖所发出的伞状电光,如同无数毒蛇露出尖牙。他来不及呼叫,就感到周身剧痛,瞬间失去知觉。
      塞鲁士收回手,他严格控制了自己所放出的雷霆术,对方仅仅是晕厥而已。摘下自己的军戒戴在对方手上,至少现在,他还需要这个人活着。

      亚伯兰正在家中收整行囊。
      不过事实上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带走。所谓家也只是一个狭小破旧的空房间,他穿上自己最结实的衣服和最好的鞋子,其余一切都送到黑塔,交换了绳索、水囊和短刀。他也随身带上炭笔预备记录,将自己走过的地区绘制成详尽的地图,尤其是最要紧的水源,如果能幸运地发现就标注出来。即使他死了,说不定有一天尸体会被骑兵偶然发现,这份地图还可以有点用处。
      如果被你发现的话就有趣了,亚伯兰忽然想到,你将永远无法忘记我。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素净的指环,整周菱形相套的镂空花纹。原本想做成别的东西,但金属实在太过昂贵。他绞尽脑汁地思索了很久,在沙土上反复勾勒不同的图样,最终才画在纸上交付给黑塔的编织工,铸造成这份寒酸的礼物。
      算了吧,还有比送指环给骑兵更愚蠢的主意吗?
      他把无法送出的礼物握在手心,感到一阵疼痛。最后环视这个曾与家人一同生活过的地方,他笑着对虚空说:“父亲,世界还是让人绝望,但我因爱一个人而感到幸福。
      “谢谢您给了我名字,就算不被承认,我还是知道自己是谁。”

      顺利通过关卡离城之后,他看见了一身便装的塞鲁士正在城外等他。强压下心中的惊喜和期待,他快步上前。
      "你来为我送行,这实在是…我的荣幸。"
      "亚伯兰,在茵陈林外,的确有蓝色的天空。"
      塞鲁士干脆利落地说完,而亚伯兰因震惊失语了片刻,才开口道:"骑兵果然已经……"
      "但在蓝色的天空下,你无法生存。从你祖父那一辈起,人类就只能在瘴雾中呼吸。洁净的空气,对你是致命的剧毒。"
      这一串爆炸性的讯息之后,塞鲁士稍停了停,才再度发问:"我再问你一次,好好想清楚,你真的决定了吗?"
      两人都沉默许久。日头尚未完全落下时,就已藏身在暗红的密云之后。城墙上战士们走动的声音完全消失,茵陈之林的吞吐声震耳欲聋。直到最后一道晦暗的日光在塞鲁士脸上划落,世界坠入黑夜。
      亚伯兰心中思绪翻涌,他有太多问题,却硬生生咽了下去,因为知道自己不会得到回答。这是他第一次想要读取塞鲁士的心,但骑兵们的脑袋永远一片死寂。
      即使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所能做的事并没有改变。这样想着,他不禁厌恶左右摇摆的自己。
      "是的,我已经决定了。"他再次挺直脊梁,宣告得缓慢而肃穆,"我所寻求的奖赏,就是死在寻求的路上。"
      塞鲁士叹了口气,整个人却好像轻松了。他转身迈开步子,声音虽低但亚伯兰刚好可以听到:"扔掉头盔,跟上来,我带你走捷径。"
      塞鲁士透露的所有情报,都不及这一句话对亚伯兰的冲击。他不敢相信,但即使明知眼前是陷阱,他也会快乐地跳进去吧。

      话虽如此,亚伯兰想,还好我在黑塔买了绳索。
      像普通采集者那样穿过一小片茵陈,不知以何为参照,塞鲁士准确地找到了目的地。拨开地面上一层植被,在他们眼前露出一个幽深的坑洞。骑兵直接跳了下去,和之前一样矫健自如,却出乎意料地转回身向亚伯兰展开膀臂,用毫无情绪的声音说:
      "跳下来吧,我接住你。"
      简直不可思议,亚伯兰没能立刻回应,于是塞鲁士在下面催促:"快点,时间不多。"
      怎样都无所谓了。在塞鲁士反悔之前,亚伯兰笨拙地跳了下去,落在一个坚实的怀抱里。就算是自己倾慕的人,他也不喜欢如此弱势的姿态,没有放纵自己而是即刻就道谢然后推开了塞鲁士的胸膛。但刚刚站稳,塞鲁士就握紧了亚伯兰的手。
      "这地方不认得你。"在塞鲁士身后,有斑斓亮光渐渐浮现,"绝对不要放开我的手。"

      他们走在一个长长的地下洞窟中,速度并不快,光只在他们身侧幽幽点亮。亚伯兰不知道,甚至也不关心还要走多久,他只能意识到塞鲁士冰冷的指尖。
      真是软弱啊,他嘲笑自己,所有的意志和坚持都成了云烟,他可以放弃一切,来换取片刻温柔的对待。
      “我很庆幸,你一直都没有妻子。”在寂静中亚伯兰轻声说,“毕竟,你是如此优秀的骑士。”
      塞鲁士很直接地回答:“不会有的。”
      “其实这很奇怪,就算你,就算你没有喜欢的人,但你的血统极其宝贵。”亚伯兰慢慢说起自己思考过的事,“我常常困惑,这世界竟然没有一条规则是关于繁衍的责任。我如果是长老,一定会强制所有能力觉醒的战士首先留下后代。毕竟,活下去实在太难。”他转过头,注视塞鲁士的侧脸,“所以对我来说,每天最棒的一件事,就是知道你还活着。”
      "……骑兵总有一天会‘死’。"塞鲁士仍看着前方无尽的黑暗,嘴角撇出自嘲的笑,"不过现在已经不需要担心这个了。"
      “现在的情形有点像那一年斩龙之战,说不定这一次我们也能活下来。”亚伯兰笑着,就仿佛从来没有被伤害过,“其实,能够成为深渊,已经使我的生命比大多数人都更长久更丰盛。”他随意地跳跃着话题,“那时候我曾说过的,除了平民、战士和皇虫,我也能感受到其他的生灵。”
      塞鲁士只是静静地听着,不回应也不阻止,牵着他继续前行。
      “还记得几年前我送给你的那根羽毛吗,浓浓的绿色,几乎和你从前那枚戒指上的宝石一样。以前没有机会告诉你,那其实是在一次训练中,我‘看见’有‘存在’从头顶的高空、与黑塔擦肩而过。后来真的就在塔脚捡到那根羽毛,那一定来自我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的生命。把它拿在手中时,我强烈地渴望能去寻找它的世界。我忍不住会想,它是否曾飞过并非灰红色的天空,看见我不能想象的风景。
      “对了,那时就是你告诉我,那叫做羽毛。你一定知道喽,能在高空飞过的,如果不是风,就是魂灵?”
      塞鲁士停下了脚步,洞窟忽明忽暗的光华映照着他幽蓝的眼瞳。
      “能在云上经过的,是自由……”
      一个从未听过的词语,让亚伯兰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
      但变故就在此时发生了。

      他们所处的空间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光线迅速盘旋成巨大漩涡。亚伯兰感到头晕目眩,四肢和脏器也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搅紧。但塞鲁士似乎比他更加痛苦,骑兵左手上的宝石开始发出不祥的刺目光芒,整枚指环收缩嵌入血肉。
      双脚明明没有离开地面,却猛然感到自己被抛起又落下,两人一起摔倒在地。洞窟中的光芒骤然熄灭,惟有指环还在不停闪烁。
      "你的……短刀!"
      亚伯兰立刻摸索着拔出了绑在腿上的刀,还没来得及交给塞鲁士,他们头顶的洞窟就突然塌方。塞鲁士翻身压在亚伯兰身上,双手撑地,强忍剧痛发动弥尼之术。无形的壁垒在他们上方撑起,泥土和碎石滚落身侧,狰狞的怪兽在裸露的天幕下昂起头。
      似曾相识的景象,但却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皇虫。
      塞鲁士向上抬起右手,火焰直击皇虫头颅,他撑住地面的左手已经深深抠进土石之中。
      “快点…砍下来…”
      亚伯兰知道自己不能犹豫。

      手指被切掉的一瞬间,指环的光熄灭了。几乎没有流血,断口迅速结晶硬化。目睹这一变化的亚伯兰来不及吃惊,皇虫的攻势变得更加凶猛,尾上的毒钩如长鞭劈下。塞鲁士发动参孙之术瞬间强化自己的身躯,硬接下这一击,趁势紧抓虫尾放出最大电流。皇虫周身痉挛之时,他展开风翼,使尘土飞扬遮蔽了他们的身形。
      他拉起亚伯兰:“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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