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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

  •   鼻端,有淡淡的相思樽花香。
      我缓缓睁眼,是一驾马车,小巧整洁,舒适和暖。然而,环顾四周,却空无一人。
      我爬起来,猛的来开车帷,颠簸的车前,是楚安涯。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呵呵一笑:“你家王爷倒还真是靠得住的,乱葬岗上都能将人捡回来。放心,我们先行南下,他找到孩子,自然会追来。十三天,你忘了吗?”
      我自然没有忘记,十三天,他从宛南赶到万翙,那近乎神明的伟力。
      可是,那孩子,他当真能找回来么?那孩子,还活着么?
      明明这个时候,应当共度难关。我却片刻不能停留。只有宛南暂时是安全的。卫帝知道消息后定然不会放过我们就这样离开。这样的把戏骗得过他吗?
      一路艰难的前行,我只能笃定去相信,前方是一片乐土。但究竟结果如何,谁也不知晓。
      大约八日,进入东临王辖地,四下都是追缉楚安涯的告示,却没有我。或许是静沚的缘故。我再不放心叫楚安涯在外赶马,只恐他被人觉察,然而他又不许我碰那缰绳,几番坚持后,他只得用头巾裹了半张脸依旧驾车。一路有前来照拂的他的旧部,倒很是方便。各处阻拦也因此被一扫而光,路上顺畅,二十日回了宛南。他驾车飞快到了王府门前,我掀开车帷,他却已不见踪影。
      逃吧,这样的时节,宛南对他也已经不是安全的栖身之所。愿他还能找到那一片太平天。
      我下了车,宛南王不在,府门紧闭。我衣衫简素,那两个守门的小厮竟似不识,无奈推脱半天,才肯开了门进去叫九儿来看探。九儿自然识得我,脸上几乎乐开了花,数落那两小厮一同,便将我迎进去。问询了两句静沚下落,便与我细细絮叨,仿佛我从未进过宛南王府一般的待我玩赏府中各处,亭台、舞榭、游廊、碧湖、园林,分明当年模样,却又分明不再是当年模样。他带我进了步蘭厅,样样陈设,依旧摆在原来的位置。
      我想自己回沚轩。
      当初,从步蘭厅到沚轩,从沚轩到步蘭厅,我们不知走了多少次,那时不觉什么,此刻才忽然发现,心底里对这条路的珍重。
      九儿一定要跟在我后面,到了沚轩,我才明了。若非他,我是进不得沚轩的。
      静沚已经叫人将沚轩层层锁紧,唯一的钥匙,由他交给了九儿。
      “王爷有时会来,但只是小坐,东西都没动过,好在没落什么灰尘。姑娘要住,九儿叫人给简单收拾便好。”
      “不了,我自己来便好。九儿,你去吧。好在这府里还有你。”
      我想要回想沚轩当初的模样,却无论如何回忆不起。当初的离开,太过匆匆,以为沚轩还是沚轩,我还是我,左不过是去几日。未料到,转眼飞花过了。
      推开门,那一样样陈设,却如此契合那已然忘却的回忆。

      九儿说的不错,这屋舍只需简单收拾便好,没有沾染半分尘埃。柜子里的衣装依然整齐,桌案上的笔墨依然干净。我托九儿抱来了一把琴,便已足够了。
      不知道他何时回来,他总是叫我等,等了一天又一天。我等到孩子出世,等到身陷牢狱,等到九死一生,好容易逃出生天,回到宛南,依然是等。
      等了一月,冷冷清清的宛南王府,依然无他。九儿见我实在无事,便问是否要以宛南王姬妾的身份给静沚递封信,我自然满口答应,然而提起笔,却不知当写些什么。
      半晌,看着那笔端,竟是一行字:托穆清将栖凰台所握把柄尽数告知襄嫔。
      皇宫内廷,这本是最与我无关之事。却不知为何只有这一句话能落于纸面。踌躇半刻,才添了一句,珍重自身。无奈,却也只得叫九儿托人送去。怎料不过三日,他便来了信件。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看到了我的信,这便绝无可能是回信一类。我看着九儿,希望个答案,然而他却还等着我,拆开信封。
      信上同样寥寥数语,却看得我心惊胆跳。
      召集宛南军队以备不时之需,做好同室操戈的打算。
      同室操戈!
      “九儿,整顿宛南王府卫队,等候王爷命令。叫人盯紧万翙局势。”
      我想尽办法去明白他的所作所为,但从当初那句“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开始,我何时明白过他的所作所为?眼下,我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为了那孩子。那孩子,如今必然还活着,只是,大约并不和他在一起。何事,能让他甚至做好奋然起兵的打算?不说其中那生死一线的危险,单是这兄弟反目,同室操戈的名声,也足够天下人鄙夷和不耻。若非当真穷途末路,看不到一线生机,他不会忍心让这天下大乱。
      我本该陪在他身边,我本该问清楚他当前的处境,然而此刻,我却与他远隔千山万水,半步不得靠近。我本该在那可怜的孩子身侧,然而,我却是他不能见人的母亲。我甚至还不知,那是个男孩还是女孩。他如何活下来的,出于谁的什么目的活下来的,他见过他的父亲了吗?保有他的性命的人,待他可好?
      不,若那人待他亲善,静沚又怎会动了起兵的打算?
      宛南王掌管的兵士不似东临王。东临王封邑内富庶太平,手中仍有五万亲卫,宛南时有海寇,他手中的军队有十万众,而且,据我所知,他不久前正在操练军队迎击敌寇,并以此为由回到了万翙,他的军队正是兵强马壮的时节,而万翙城中的军队可还是如此?尽管卫清辄手中可调军队更多,然而除非是来自安苍的骠勇兵士,否则很难在战力上与静沚抗衡。战争若起,必然艰苦,然而,那却能有一线生机。如果,眼下事态已经到了毫无生机的地步。他已经走投无路。
      难道我便只能坐以待毙?或者呆在这里,等他一声令下,再派人攻上万翙?
      我静静思量了一夜,叫来了九儿。
      他显然意识到事态严重,一直皱着眉头。
      “九儿,最快,多长时间能将信送到万翙?”
      “借府里豢养的那些鹰来说,也要六七日。”
      “六七日……你便将这字条递与他,六七日,愿上苍垂怜,不要降下战祸才是。”
      那字条,仍是昨日我所写的那句,襄嫔若有些胆魄和计谋,般可借此大做文章,而要扳倒鸿妃,使她后宫大权独揽,便要在我诞下狐胎一事上查出根由。宫中能勾结上那么多太医和下人的,只有鸿妃。那么多人被牵涉其中,即便是灭口,都会是个大动作,那么襄嫔便有据可查。
      鸿妃陷害我生下妖孽,便定然把持了我的孩子。而单单一个鸿妃不足以令静沚动员军队,除非卫清辄也有干系。那么若要撼动鸿妃地位,襄嫔便显得身单力薄,静沚要煽动满朝文武,不是为了后宫,而是为了皇嗣考虑。既然卫清辄非要将我当做他的南嫔,那也只能让他承认,那是他的龙子,以此求得庇佑。言官的恐怖,他大约比我要清楚得多,到时,任他是皇帝也必然不得不松口。
      后宫人等,秦婕妤,鸿妃,将有无数人被牵连,但这与我已经无关,我只要我的孩子平安无事。
      卫清辄既然敢以孩子相威胁,那我们没有理由不奋起反击。
      两日之内,宛南王十万大军整顿集结。我按兵不动,只要让万翙那边知道宛南已经做好起兵准备便可,只要些微的压迫,为了保全当前的盛世欢歌,卫清辄必然让步。
      接下来等待消息的几日,我一刻没有闲散下来,要和各军将士多做联络,详细解释动兵缘由,借着宛南王往日军中威信,使他们相信,万一发兵,将是正义之师,名垂青史。
      终于,等到静沚传来消息,孩子仍在宫中,是个男孩,尚未取名,卫清辄如今面对朝野内外的压力,日日烦躁,亲自办了几起大案以压抑朝中声势,但对于言官而言收效甚微。如今外界以为,鸿妃不仅偷换了狐胎,更残杀了帝子,如此一来,那孩子无论在鸿妃处还是在卫清辄处都已然无用,那便是宛南王的孩子,与帝王家再无干系。然而卫清辄仍不愿放手,为了令宛南王臣服,也为了引来逃出的楚安涯。
      静沚说,如若楚安涯久久不被捉住,那么我们的孩子,恐怕也会长久的被辖制。
      又一次,我面临着这个局面,我的至亲家人,还有我的挚友,最终只能选择一个。
      我希望他不要再一次的自投罗网。
      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如若不死,定将再会。
      我通过死避开了死亡,或许,也可以通过分别来逃避分别。
      静沚若是不管不顾的南下离开孩子,楚安涯通过眼线得知消息定然会北上,届时便能掌握他的行踪,如果触动宛南王的卫队剿杀楚安涯,那么卫清辄便会相信宛南王的忠心,只需要楚安涯已死的证据,便足够换回我们的孩子。
      最好的证据,便是一具尸体。只要让卫清辄相信,那便是楚安涯便好。
      我用等待他回信的十余天里,思考了种种可能去完善这些计划,然而,他递来的消息,让一切计划都显得那么可笑。
      楚安涯在东临王封邑被追击,万箭穿心而死。正如当初父亲在安苍看到的那个外邦人。万箭穿心。而穆清,在当时我以妖孽之名入狱时,便被鸿妃下令,活活烧死。
      留下的结果便是,孩子可以平安回来,鸿妃也可以被襄嫔扳倒锒铛入狱,但是,失去了楚安涯和穆清,我们很难再联系上楚氏的乱党,也便很难控制这些人。除了楚安涯,没人知道他的势力究竟有多大,究竟涵盖了些什么人。如果无人能掌控局面,那么天下,不多时便会大乱,无数人,会因为楚安涯的死报复皇廷,屠戮百姓。楚安涯曾在宛南多年,此地他的势力也必然颇为雄厚,静沚已经火速赶回,以求保卫宛南平安。但二十日的路程,带着孩子,他无论如何不能及时回来。
      那十万大军,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我从未想过,动用他的军队,为的是剿灭我挚友这一生的心血。
      听闻,楚安涯的尸身运到万翙,经由皇帝亲自检验后,会一路送到宛南安葬。这似乎,是他流着血说出的最后的心愿。他唯一一次请求他人,是为了自己身后之所。
      曾经的生活还可以回来,但死去的人却无论如何再回不来。
      我知道这样的道理,却始终不敢相信他已经死了。
      后来,静沚万里奔袭而来,还未来得及下马,只是将孩子抱给我,没有一句话,便带领着各路兵马四下剿除叛党。
      我第一眼看到那孩子,一瞬的欢喜过后却满是心忧和愤怒,那孩子的脖颈上,有一道疤。孩子的疤痕总是弥合得很浅,然而我却很清楚的知道,这伤口曾经有多么深。鸿妃曾想杀死他,但最后,却让这孩子活了下来,可怜的孩子,不知他当初受了多少苦楚,明明才刚出生。我终于明白,为何静沚当初竟然想要动用军队,假若是我,也早已放弃了所有的理性,这孩子小小的身子上,满是伤痕,尤其是那些致命处,心肺、脑后、手腕,到处都是。他还这么小,却已几经生死。
      鸿妃,她竟如此狠心,卫清辄却如此任由她胡作非为?!
      静沚待他想来是极精细的,那些伤竟被调养的几乎不见。但那孩子的眼神,已然惶惧着,只是那样看着我,不敢出声,连一声哭泣都只能吞在腹中。
      于他,我终究不过是一个陌生人。和鸿妃,和刀俎没有半分区别。
      那孩子需要关爱,长期的照料。我将他带到步蘭厅,虽则已备好他的房间,然而我此刻却不舍将他放下。
      尽管静沚在他身旁时间算不得短,但毕竟一路舟车劳顿,如何也比不过这宛南水乡的氤氲和平静。惟愿还能称得上平静。
      静沚回来了,我明白,他会拼尽一切护佑宛南王府的安宁。哪怕整个宛南都陷入疾风骤雨之中,府里,也定然能够流觞曲水,蜿蜒不息。我明明应当在他身侧共御风雨,然而此刻,却如此贪恋一隅的太平,出于私心的太平。
      “主子,这孩子生的真是漂亮。”旁侧的下人恭维。
      “生的是很漂亮,这可怜的孩子,拂霜……”我忽然停住,拂霜,早被我丢在了宫廷之中,她是寡言的,却如此忠心。她分明的知道我与静沚的旧事,却从未提起,一心一意服侍,此刻忽然忆起,当时,除非是涉及静沚和穆清这样极其隐秘之事,我从未像对待旁人一样,趋她离开正殿。然而,她永远不会再出现在我身边了,她全心服侍的,是轩辕萱裳,那不过是被捏造出的人,那人如今死了,活着的轩辕琨瑶便与她没有半分干系。她成了栖凰台的宫人,曾居于那样隐晦的事之中,如今,她的两个旧主都已死去,不知是她的幸还是不幸。不知今后,离开栖凰台,她又会去哪。
      宫中女子的命,最是平淡,日复一日,不过是做着同样的事。而宫中女子的命,又是这般跌宕,此刻不知下刻为谁所害,便是天人永隔,家破人亡。
      我已离开,她却深陷其中。这或许便是命,无论几番挣扎,都无法逃脱的命数。
      习惯性的唤出那一声拂霜,似乎是在悼念那无数女子既定的命数。
      “你叫什么名字?”我回头看着那丫头,钟灵毓秀的模样,眼神很是通透,那灵动的眼眸,像极了穆清,可怜她却已不在了。
      “回主子的话,王爷赐名相思。”
      “王爷赐的名姓?”
      “是。”她笑的和美,“王爷当日思念主子思念的紧。”
      “你这丫头,许多日并不曾见你。”
      “相思负责甄选府中所用衣料和服饰,平日里大都在房中缝绣,昨日才绣好丝衣上的纹样,主子可去试试。”
      “是什么纹样?”
      “依着王爷离开前留下的画作绣制的,是王爷亲自吩咐,说是相思花,一定要让主子穿上。”她想了想说,“小少爷的衣衫也已备好,是要送去辛夷居吗?”
      “不用了。”我低头看着怀中的小人儿,“送去沚轩吧。”
      这孩子,总要我亲自看护,才能放心。

      这样大的孩子总是嗜睡的,可怜他却战战兢兢,常常梦魇。明明要靠哭声来与人交流,他却常颤着嗓音不敢出声。我不敢想象他经受了什么,不敢想象宫中的女人如此狠心,只能一心陪在他身边,悉心照料。他这才渐渐熟悉了母亲的味道和声音,那日,我俯身看他,他忽然的伸出小手,抚摸我的脸颊。一瞬间,我僵住了,那双眼眸,和他父亲的一模一样,有着不羁洒脱的意味,也有着琴棋书画的雅致,浓浓的水乡味道。这不大点的小人儿,日后可会像他的父亲一样,偎红倚翠,风流自在。
      那是这孩子第一次没有用警惕的目光看我。我禁不住将他抱在怀中,他轻轻蜷起身子,以求一个更舒适的体态。那样微小的动作,却暖透了我的心。
      “这孩子像你。”
      那声音,很是熟悉。
      我抬头寻觅,是他的身影。
      他已经半月没有回来了,便是那日,也不过匆匆一面,我甚至看不清他的容颜,他便打马离开。
      “不,他很像你。”我抱着孩子过去,他的身子忽然跌顿,几乎倾倒,我忙过去倚住他,那孩子的目光,也盯紧了他的面庞。他却只是笑笑,搭着我的肩走向床榻,斜倚枕卧说:“不妨事,只是有些累了,你陪陪我便好。”
      怀中的婴孩慢慢向他伸出手臂,我笑了,将他递到他父亲怀中。
      “你却说他像我,哪里像了?若是我,如何能舍得美人怀抱?”他的指尖滑过那孩子的鼻端。
      “对着这样小的孩子,你却说这样的话。”
      “毕竟是我的孩子。”他空出一条手臂拉过我的身子,“他的名字,你想好了吗?”
      “这样的事,如何能叫我说了算?”我不过是个女子,自幼,母亲就常说,孩子的名姓往往决定了一生的命运,我无法左右这孩子的命运,也不敢去左右。
      “你是他的母亲。”他拨弄着孩子的小手,“自然是要你来取名字。”
      “王爷真是抬爱了。”我起身,走到书架前,淡淡的书香萦绕。沚轩藏书很多,却鲜少四书五经,毕竟那样的书,我是读不来的。
      指尖所触,有一部厚厚的音谱,笙歌全谱。绘了最美的乐器,最美的乐舞,和最美的曲谱。那时,我绞尽脑汁想要记起他弹过的那支绝世妙音,然而,仍只是那零星片段,无奈之下,我只得醉心于书中的那些古老的曲子,以期从中找到分毫的他的味道。最终,也不过无果。
      我笑了笑,回头看着他:“我只提一字,这孩子的名字中,只要一‘笙’字便好。我愿他能一生笙歌不歇,就像这偌大的宛南王府,富庶风流。”
      他轻轻抚摸那孩子的脊背,哄他入睡,压低了嗓音说:“既你已说一字,本王也只好只说一字,颰字,如何?”
      “颰笙。”我喃喃。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他念出太白当年所语。
      我过去接过睡着的孩子,将他轻轻抱回小床中,掖好小小的一方锦被,那孩子睡得很是踏实,许久不曾见过的放松和悠然,那副眉眼,越发像他的父亲。
      “他会是太白那样洒脱的人物。”这一句,不知是陈述,还是一句祝福。
      “愿君习得太白的洒脱,终世欢颜。”我想要这样对静沚说着,然而却没能回过头,看着斜倚在榻上的他。待我终于安置好颰笙,回头看时,他已经合上眼眸,我忙过去探看,他的呼吸很是匀称,或许,他只是累了,累的再也没有力气多说什么。我不知他在外的十数天经历了什么,但他此刻脸上的神情很是恬淡,那是让时光都为之停留的神情。看着他的睡颜,眼前忽然闪过一个人,一个女子,如花的笑靥,柔和的眉眼,温软的唇瓣,不知为何,直觉一般的,我知道,那是他的母亲,先帝,尽管我从未见过。那是大朔最传奇最隐秘的旧事,甚至于他和他的皇帝兄弟,都无法完全窥探。或许,如今唯一知晓全部的,只有江太傅。可惜,他的行踪全无,即使楚安涯如此人物都已伏诛,他仍能隐匿于天涯四方。如今想起当初我递与他阳关雪时的紧张和担忧,只觉的无知和可笑。
      这样转瞬隐于无形的人,何惧那小小的阳关雪?
      若能找到太傅,将一切问个清楚,他会是什么样的神情?然而,如何能找到,那个卫清辄都无法找到的人,帝王之师。
      我轻轻拉过锦被为他盖上,他的眉头几不可见的轻轻皱起一瞬,他总是这样,睡得很浅。年幼的孩子相处几日或许便可放下戒心,然而他却不是。他依然是他,不曾改变。
      我不再出声,小心走向窗边,倚窗而望,想在这宛南的湛蓝天空下找出上天的启示。然而,不过是些微的白絮缓缓飞扬。
      我躬下身子,手肘却不期然磕上一旁的兰花,青花的瓷盆,素白的花,在和暖的宛南,四季常开。
      我抬手将那被我碰到一旁的青花移回原位,然而,却瞥见一抹白。那并非瓷器的白,那时纸张微微泛黄的白色。
      移开花盆,那纸便完全的显现,然而,打开来看,空无一字。那是一张薄薄的宣纸,质地上乘,并非一般人家有能力使用的,虽然宛南属富庶地,但能使用这样的宣纸的人,恐怕寥寥无几。王府里或许有,但我常见他用的,却比这纸更柔和些,那大约是御贡的纸,卫清辄遣人赐下的。何况他又惯用绢帛书画,因此即便是宛南王府,这样贵重的宣纸都很少。那大约是某个宛南显贵带来的,然而沚轩属内宅,外人如何能进得?便是他的步蘭厅,恐怕也鲜有外人能进入内室之中。
      这恐怕是有人故意为之。老套的把戏,却让我心头的疑虑久久不能散去。
      幼年,母亲时常提起大朔的旧事,战争时期,将军的威武,士兵的勇猛,刀剑的锋利,风雪的寒冷,还有那些将领的谋略。我常常鄙夷的说,那些所谓谋略,很多书中都有,不知被前人使用多少次,早已不再新鲜。然而母亲只是一如平常,顺从的笑着,说,再陈腐的计策,只要奏效,便是绝妙的佳计。我并不懂,一向只知逆来顺受的母亲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也许,是看惯了大夫人的所作所为,看惯了父亲的所作所为了吧。
      然而,若说我识得谁有进出宛南王府无人察觉的本事,恐怕,能想到的,便只有楚安涯和江太傅。
      楚安涯已逝,即便他活着,也再无需暗暗留信与我。
      但,若果这是江太傅千里潜逃到了宛南留下的,给他的高足不是更合适么?我,终究是要在他的庇护下生存的,如何能左右什么?
      “琨瑶……”
      我听见他的一声低唤,忙将那纸塞入袖中,回头看他,他只是微微睁开了眼,看来仍疲惫着,然而却已挣扎着起身。我大步过去按住他的身子,蹙眉道:“再歇一会儿。哪怕天大的事。”
      他笑出来的声音很是轻快:“丫头,不过再几日,逆党彻底毁败之后,我便陪你在府中日日笙歌。”
      袖中折叠的宣纸有层层尖锐的触觉,仿佛在提醒我,一切,不会在几日内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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