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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

  •   这一生,我永远也没能忘了那一天。

      整理好衣衫,推开门。
      他和她,唇齿相依。
      他身上的衣装,已然凌乱。
      我自嘲般的笑了笑,向他一揖:
      “王爷,琨瑶,还是告辞了。”
      只是那一瞬,觉得所谓凌迟剥皮都不再可怕,身上寒冷的,感觉不到痛。
      我不知道那天跑了多久才遇到了哥哥,只知道在看到那熟悉的疾驰的高头大马时,我脚下一个踉跄,不省人事。
      在宛南王府醒来时,哥哥说我睡了整整三天,我没有回话,只是心口窒痛,伏在榻边吐到两眼发花,吐到喉间被酸汁烧得火辣,吐到又一次失去意识。可是心上,仍然觉得恶心。
      哥哥终于将我带离宛南王府,但他不许我离开宛南,他说要给我解释,我只是躲在哥哥身后,什么都没有力气再听,再想。
      解释,我需要什么解释吗?一切已成定局,一句解释,就能够让时光倒流吗!
      我住进了他的别院,离宛南王府很远,往日他也不常去。一派荒芜的样子,不是正好?

      宛南水患平息了,哥要走了。我笑着送他离开,他却一脸愁苦。
      哥哥问我今后的生活,我和他说,就这样,挺好。
      独居四五十年,然后安静地死去。就这样。
      临行前,哥欲言又止,我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也知道他心头太多顾虑。只是笑着说,等以后再听。
      他说,他欠我一个故事,早晚会补上。
      我说,我等他再来。
      老死宛南,是我的宿命。在这之前,我有大把的时间,等你来给我讲故事。

      哥走后,我生了一场大病,无医无药,无人看护,在榻上躺了七日,我以为一切休矣的那天夜里,我合了眼,却觉颊上有温凉的触碰。抬眼,是我从未想过的楚安涯。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他将眼神换做冰冷前,有片刻的心忧。
      那夜,他没有再像往日那般咄咄逼人,我也没有力气再像往日那般与他争吵逞强。我累了,乏了,只当他不存在,便转身睡去。
      他坐了一夜,清晨,我醒时,他的姿势还没有换过。
      此后十天,他没离开过,却也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只是日日汤药食材,一样不少的摆在桌上。他总是先吃一口,以示无毒。其实我知道,他若要害我,一掌便足够了结我的性命,何须用毒?
      然而我实在不知他的意图,每日压抑了茫然的眼光去看他,只当他不存在。
      一直到第十一天,他才在桌旁和我说了一句话。
      “你就打算这辈子这样下去?”
      我险些将手中的筷子丢到地上,缓了好半天才确定他是对我说,抬头看着他,没有回答,只是摇头。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这样下去”是指什么?
      “你自己无依无靠,要烂死在这个破宅子里吗?你才十六!”
      我蹙眉低下头,又抬起头,张张嘴,重又低下头去说:“便是老死在这里……好歹对轩辕家,对他,都是好事情。”
      他对我,几分真情几分假意我无意去追究了。或许是我太过骄矜,他毕竟是个男子,身旁,自然需要个能让他碰触的女子。既然他乐得成全我的守身如玉,我又何苦不去成全他的风花雪月?不去相见,便不会想念。
      我老老实实呆在宛南,对他皇家的名声,对我轩辕家的利益,都是好事情。
      “那你怎么办?”
      我抬起头,笑了笑:“你都可以为了家族几百年的仇恨为祸苍生,我为什么不可以为了家族长久的利益了此残生?好歹,我没坑害过旁的人。”
      “你是在讽刺我吗?我楚安涯如今也算得了你的救命恩人了吧?”他微恼地看着我。
      “救我的命是你乐意为之,当初要杀了我也是你乐意为之,功过相抵,我不需感谢你什么。”他屡次三番要取我性命,怎腆着这一张面皮来叫我去感激他?
      “你也只这一张嘴厉害。”他努努嘴,那神情却不知觉让我想起那日推门看见的一幕,那两个人的唇齿……
      我按住胸口,撑住桌子慌忙跑出屋子,在院中一棵树下疯了一般呕着,将刚刚入腹的饭菜连同胃中的酸水一并呕出。
      “怎么?害喜?”
      我回头怒视了他一眼,接过水漱了漱口中怪味:“害什么喜,我只是想起他们……”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干呕,他在身后轻轻拍着我的脊背,叹着气说:“你真的以为自己能过去这个坎吗?你也不看看,只是这几天你便瘦成什么样子了。谁也没指望你向赵飞燕一样做掌上舞,你何苦这样作践自己?为了个负心人……”
      “别说了,楚安涯,你若是还想呆在这儿,就别说了。我自己选的路,我自己走。”
      “若我是你,早回去将那个什么穆清千刀万剐了!宛南王府女主人的位置唾手可得,你为什么非要让给她啊?那么个,那么个异族的狐媚子!”
      他说话从来是这样不客气的,也从不会做作。“狐媚子”,这样的话,也只有他会说出口。
      “他身边的位置,世上只要是个女人都比我更合适。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我还有什么?这点来看,我和穆清一样,对他一点帮助都没有。但穆清,好歹能……服侍他过的自在些。”
      楚安涯轻蔑的笑了一声:“卫静沚若只是个要女人来侍寝的下流胚子纨绔子弟,那我不知省了多少事。”
      “他怎么样和你没关系。”
      “是和我没什么干系,反正这缠绵病榻整日怏怏不乐的人又不是我。”
      “你!”我一拂袖,干脆不去理他。大步进了屋里,他一路嬉笑着跟随。

      就在这样的嬉笑里,度过了一月时光。我以为楚安涯也不过是来寻些乐子,却不料他真心真意地在这里经营出了一番天地。院中花草,架上书籍,房中帷帐,连同柜里衣物,他都一一置办,俨然一副家主的模样。
      那日我在门前呆呆的看着他往厅中拖着一件檀木香榻,一时心头百感交集,竟忘了和他拌嘴。他咿咿呀呀叫着唤我帮忙,我这才反应过来,却也并没有多大的作用。沉重的香榻,可算是他一个人扛进了内室,他竟笑笑和我说,往后,便可以陪我在内间里看书了。
      我以为日子便会这样过去,不以为意。然而那天,别院的门忽然被谁死命的敲响。我正要起身,他按住我,提步出门,不多时,听见门外吵闹不休的声音。细细一听,却像极了九儿的音色!
      我正不知该不该出去,却忽听楚安涯高声痛斥了一句“便是他死了,怎无耻到还要她回去!要陪葬,去找那狐媚子去!”
      谁要死了?
      一时间,忘了所有,只是疯了一样丢了手中的书跑出去,到了门口才惊觉脚底冰凉,忘了趿鞋。
      是九儿,急的快哭了的一张脸。
      胸口,仿佛积压了好多好多的话,可此刻,尽数挤在喉咙中,半个字也出不来。
      九儿忽然跪下,扯住我的裙摆低泣:“姑娘快回去看看吧,王爷,王爷生了重病……王爷生了重病,快要……”
      他没有说下去,我亦没有听下去,当即举步出门,却被楚安涯一把拉回。
      “你想去做什么?还不够吗?”
      “他病了!”
      “他生不生病与你有什么干系!你快死的时候,他来看过你一眼吗!”
      “楚安涯,你放开我!若他死了,我定不苟活!”
      他奋力将我一扯,对九儿怒吼道:“回去告诉你们主子,他最好是死了!好叫忘忧死心塌地跟了我楚安涯!滚!”
      “楚安涯你无耻!”我回首一巴掌狠狠甩去,却被他半空截住。
      “在你心里,他就不无耻了吗?”他冷冷一句,旋而一笑,忽的飞起一脚将九儿踹离,狠狠将门摔上,两臂紧紧禁锢着我将我拖回屋子。
      “嫁给我。”
      我愣在他的怀里。
      “嫁给我。”他重复了一次。
      “你疯了!”我睁大了眼睛,却只看到一片虚无。
      “他看不到你的美,那就让我来!这哪是疯了!他不是皇上,不需要三宫六院!”
      “这张皮相,我不要了,你放开我!”
      “你当我要的只是你这副皮囊吗?你真是残酷,和他一样残酷。”
      我猛地推开他,却将自己撞在了桌上:“楚安涯,多日相伴,琨瑶很是感激。但琨瑶已是宛南王的人,此生再不可能……”
      “别动不动就摆出一副这辈子都已经如此的模样来!”我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似乎是在隐忍什么,“你和他,都是一样的傲慢。”
      我闭上眼,微微向他福了福身子:“自当如此。”
      他对眉蹙的很深:“忘忧,跟我走吧。宛南还有什么值得你留的?”
      “楚公子。”我抬眸向他一笑,“你是自在人。琨瑶不一样,琨瑶自出生起,便不可能自在了。不是他不放过我,是我自己无法放过我自己。楚公子,快些走吧,九儿知道了你在这里,早晚会生出事端来的。流言蜚语我不怕,我只怕,再多个人因我而死。楚公子是琨瑶的至交好友,琨瑶至死不忘。”
      “至交好友?”他自嘲一般的笑了,“你当我楚安涯是什么人?我说过,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你想去他身边?我偏偏不能放手。”
      “我只想平平淡淡了结此生,你想要什么我不管,好歹,名义上我是他的人,他生了病,我理当去看他一眼。你当我还会那么幼稚赖在宛南王府吗?他负了谁我管不得,我该做的,一样都不能差。这是我的准则,我的良心。”
      “别一副了不得的样子。你不过是出于私心。你想见他了。”
      我叹息着微笑,说:“即便我想见他了,我也不会再停留了。楚安涯,多谢多日的照拂,只是琨瑶与这尘世的缘分恐怕是尽了。”
      我缓缓跪下去,微微叩首:“愿楚公子,永世安好。”
      发上簪被他抽出,青丝千条散落纷飞,我仰头,他握着簪子,悲悯的神情:“我替你去,把簪子交给他。他若胆敢忘恩负义,我替你杀了他。若他回心转意……我替我自己杀了他。”
      耳边生风,他已然不在。我以为一切不过虚幻一梦,然而散乱的长发拂过肩头,提醒我这一切,从不是梦。
      他病了,楚安涯又何尝不是?我,又何尝不是?

      残灯冷夜深几许。
      我倚在香榻上,听着外面猎猎风声。宛南许久没有这样的风了,不知不觉,似乎要入了秋。
      楚安涯终于推门回来,我迟钝了一般打眼过去,却见他衣衫上斑斑血迹。心头忽然慌了,扯了他的衣襟质问:“你莫不是真杀了他?!”
      “是啊。”他颇不以为意的说,“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
      心里忽然一阵冰冷,比当初的寒症更要厉害。
      他忽然拉住我的胳膊,我断然挥臂,却发觉自己跌坐在地。
      他嘲讽般笑了笑:“他一口淤血吐在我身上,我当然想杀了他。”
      “你杀了他……”
      他看向窗外:“若非我在,他早就死了。“
      我猛然抬头——这是什么意思!
      他看见我的反应,笑的凄然:“我去的时候,他屏退了左右。我把簪子拿出来,他就突然发病了。又是寒症又是吐血,幸亏我还会些医理。不然……”
      “他还活着?”
      “不然呢?”
      “你没骗我?”
      “痴男怨女,有什么值得我骗的?”
      我掩口,不知当哭还是当笑:“他还好吗?”
      “他?要我看,他好得很。只是那半死不活的样子让人很不快。”
      “他生的什么病?”
      “似乎是怪病,宛南王府的医者没有诊治出来。我看了看,也不能理清楚,似乎是很多原因。”
      “凶险吗?”
      “我以为不足致命。但他的表现来看,要差得多。而且我看,他和穆清……”
      我垂下头,闪躲。
      “他和穆清,并不像你当初看到的那般亲近。他似乎有意疏远,但是穆清一直侍候着。”
      “那就好,有人照拂着,他会好受些。”
      “若是他没有大碍,你是不是打算永远不回去了?”
      我扶着桌沿站起来,避开了他的手:“我不知道。你呢?你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啊,大约,要待到你同意和我走的时候吧。”
      “那你不是要等一辈子了吗?”
      他笑了笑:“一辈子,也挺好啊。”
      “你想跟我一样吗?”
      “好歹你还在我眼前。”
      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我去沏茶。”
      他按住我的手腕,看着我说:“陪我喝一杯。”
      “喝什么?我可没有阳关雪招待你。”
      “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酒没喝过?别说北地阳关雪,宛南桃花酿,就连当初安苍所出的白骨泡的酒,我都喝过。”
      安苍白骨酒,是出了名的蛮荒残忍,捡拾了死在大漠里的旅人的白骨跑出的烈酒,怨气冲天。父亲自诩名门望族,对此敬而远之,但听闻,安苍贵族家里都会藏有白骨酒,且这白骨,皆非客死的旅人,而是自家的奴隶。更有甚者,会将自家的女儿入酒,据说,酒香醇香炙烈,是人世间难得的珍品。或许,如若不是为了要借我笼络宛南王,父亲也会要我下酒吧。
      他见我又陷入沉思,在我眼前晃了晃五指。我回头,笑了笑:“你可知那是谁的尸骨?”
      “这从何谈起。”
      “和人吃人有什么区别吗?”
      “闲暇时,将卫静沚那小子泡了酒给你送来,叫你亲自尝尝?”
      我板了脸看他一眼:“你还要不要吃酒了?”
      他只得赔笑。
      这别院什么都没有,只是有半地窖的好酒,也不知当初为何遗留在此,我有时贪饮几杯,楚安涯总是抱怨。
      我只拎了一小坛上来,免得他吃多了又乱说什么。

      一顿酒下来,他话不多,却不知不觉已是深更。我打发了他回房睡了,我自己却辗转反侧许久,天边微微有些鱼肚白才算睡着。
      是啊,不睡又能怎样呢?人生如梦,日子就该在梦里开始,在梦里终结,永无止息。

      待那一场春秋大梦过去,已是三年。
      宛南的冬天,头一次下了雪。
      楚安涯拉了我到院子里看雪,我走在他身后,却躬下身子团了雪球狠狠砸向他的脊背。他墨色的长衫染了莹白的雪,像是开了一朵放肆的莲。
      我咯咯地笑着,却被他逮了空子还击。我哪能饶他?不知觉便与他这样消遣半日。累了,才倚在树下,煮了酒,焚香置琴。他会拨弄几曲,便要我“献舞一曲”,我只会一支朝阳舞,却也没有给他看的打算,只是摇头说不会。他倒并不显扫兴,坐在雪毡上自顾自弹着。我挑弄着焚香,品味着陈酒,听着这悠长的调子,倒也别有一番风致。
      他阖了眼,似乎弹得很是投入,我这才偷偷打眼看他。
      三年了,我以为他当初不过戏言,未料他真的不曾离开。
      “你在看什么?”他挑眉问。
      我慌忙正襟危坐:“哪有?”
      “你……”
      “宛南可从没下过雪!”门外有女子欢笑的声音,开朗明媚的就如同这冬日暖阳,“王爷快来,你说这里有美酒可不许骗我!”
      王爷!
      我僵硬的看着楚安涯——这宛南的王爷,还有谁!
      他奋然而起,连琴都被掀翻在地。衣摆扫过酒盏,在我的裙上绽开一片洇凉。
      酒杯摔碎的那一瞬,三年未开的大门,开了。
      玉面,安苍白玉的玉面。
      “忘忧!”楚安涯拦在我身前,我却拂去他的臂膊,理好衣衫,恭敬的垂首,安静的说:“妾身,叩见宛南王。王爷千岁。”
      “妹妹,是你!”他身后晃出一个女子,金翠的长发,碧色的双眸,是穆清。
      一句妹妹,令我失笑。我的确,是要小她一二岁的。
      我福了褔身,到底不知该如何称呼,最终没有开口。
      “王爷多年不见,不知来此……”
      “多年不见,你却窝藏了重犯。”他的声音冷淡。
      我没有去看楚安涯,低着头说:“妾身不明王爷意思。”
      他抬手,将随身的长剑指向楚安涯:“乱臣贼子,当诛。”
      我只略微睇了一眼,垂眸只是比他更淡漠疏离的语气:“王爷身子可还朗健。妾身便放心了。”
      “你放心?你可为本王担心过?恐怕早讲一颗心付在这贼人身上了吧?”
      楚安涯要争论什么,我扯住他的袖子,摇头。
      “妾身刚温了酒,王爷。”我举起酒杯,迎着他未搁下的长剑走去。
      他劈手挥剑斩去酒杯,温热的酒在我的衣襟上慢慢冷却,指尖有尖锐的疼。
      “忘忧!”楚安涯大步跨过来,“你的手!”
      我摆摆手,只道无妨。他万万不可近来,三年不见,我再不知卫静沚的心思,若他动了怒便挥剑杀了楚安涯,我如何拦下?
      “这样素净的酒觞,可惜了。”穆清过来弯腰去捡,卫静沚却一声呵止:“清儿,别捡,留心伤了手。”
      我躬身拦住她的素手纤纤,微笑着蹲下去,将在雪地里冷透的碎瓷一片片置于掌心。听见了楚安涯的脚步,我微微开口:“楚公子,宛南王的家事,便不要多管了。请先回吧。”
      “回?你要我回哪里?我陪了你三年,他一来你叫我去哪里?!”
      “楚公子!”我猛的起身,却因此惹得一阵晕眩,手中蓦地一紧,那碎瓷便刺破手心,朦胧中,苍白的大地绽放刺目的梅红。
      好容易定住神,见他不知惜命的过来,我深深一揖:“请回吧——”
      楚安涯,三年的陪伴,我深深的记在心里,永生不忘。也正是因为这三年的陪伴,我不能再教你留下。哪怕是亡命之徒,也要活下去。不要像我一样,分不清生与死的距离。
      他顿住足,想来是明白我的意思,又是那副悲悯般的神情,抱拳揖礼:“多谢姑娘三年照拂,安涯拜别。”
      恍惚,他已不在眼前,我才终于直起腰肢,向卫静沚微微一笑:“王爷,妾身帮您去提酒。”
      弃了手中瓷片,将那残损的手掌掩在袖中。
      他身边并没有带下人,连九儿都留在了府里,此行,只带了三小坛回去。临走时,穆清回眸看我,那水一样的眼眸,不知暗含了什么。我叹了口气,没有去想。
      我没了赏雪的兴致,回房枯坐到夕阳西下。楚安涯回来时,我正胡乱拨着琴弦,见他进来,慌忙停了手。
      “怎么?”他提了一包点心,拨了拨香炉中的香料。
      “没事。”我起身。
      “卫静沚的事,我明白。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他将点心摆在桌上,“是我冲动了,喏,赔罪。”
      “是什么?”
      “你不是很爱吃吗,白莲子。”
      我素来不喜甜食,自小很少碰点心,到了宛南,才知这白莲子是取莲子做的,清香微苦,倒很是和我的心意。我与他说过一次,他便常常买来。
      他买了坊间的酒来,看着我大快朵颐。
      “今天,要不要和我走?”
      “去哪儿?”我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话里意思。
      他看着我,正色说:“离开宛南,浪迹天涯,再也不回来。”
      手中的白莲子落下,我看着他,拼力去明白他的意思:“你要我离开宛南?我是,我是……”
      “不要再被那身份束缚着了,你看他眼里心里有你吗?”
      “楚安涯,你对我好我很感激,但你不能干涉这件事。”
      “跟我走。”他的手忽然间探过来,握住我的手腕。
      我猛然起身躲过,身子却止不住的摇晃,后退两步,后腰磕在桌上,撞翻了香炉。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却见那炉中有一撮往日未曾见过的香灰。我摇摇头想要去看清,眼前却越发迷眩。就在我的腿再难支撑时,他突然从身后揽住我的腰肢,附在我耳边说:“我说了,跟我走,今天,绝不会让你留在这里。”
      “你……”我撑住桌子,几乎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在香里……放了什么?”
      “放心,只会让你睡一会儿。等睡醒了,我们就离开这伤心之地了。”
      我推拒着他环在我腰间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开,逃不出:“放开我,我不走,我不走……”
      他松了手,我险些跌倒在地。
      “没有我,你连站都站不稳了。”
      我顺着桌沿,只想拼命逃开,睡意却越来越深。
      我不能睡,睡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不知道离开宛南还能去哪里,不知道去了外面会怎样,我只知道我不能走,走了就再没有宛南王,再没有他。
      膝上一软,我听见什么委地的声音。听见楚安涯的脚步声,然后,是一声暴喝:“别碰她!”
      什么声音,都归于沉寂,那一声怒斥便是全部。
      我茫然的回头,茫然的去寻找,他却近在眼前。那副冰凉的面具,安苍白玉的通透。
      “王爷……”我的手,在触碰那面具之前,便跌落下来。卫静沚,他为什么会来,他要做什么,要说什么,我无暇顾及,靠在他肩上,心里忽然觉得如此疲倦。
      “睡吧,琨瑶,睡吧,我不会让你走的。”
      他的声音,为什么比三年前更单薄,更深沉,更低哑了……为什么这副肩膀,只剩皮包骨……只有这双手,依然坚定,仿佛可以托起整个世界。
      一夜好眠,我仿佛梦见,他的模样。

      晨起,第一眼竟然是楚安涯,三年里,他从没在清晨出现在我的卧房里。我心下一惊,不由四下打量,这才放心——依然是宛南王的别院,他并没将我带走。
      他看见我的慌张样子,不禁苦笑,摇着头踱出门去,说了句什么,听见脚步声,我忙将床帏拉严。
      “琨瑶,醒了?”
      不知为何,恍惚间,我竟忘了这声音是谁。只是本能一般扯开床幔——卫静沚!
      “……王爷。”
      他坐在床边,按住我的手,似要我冷静平和些。
      “琨瑶,好久不见。”
      我坐起来,顺着清早熹微的阳光,那玉面莹莹泛彩。
      “王爷是来取酒的吗……”
      他将我昨日割破的手小心置于心口,又伸手揽过我的双肩,就这样静静的抱着我,气息轻轻拂在我的颈间,几乎可以体味到发丝轻扬的声响。
      “如果你是酒的话。”他回答,紧而深深吸了一口气,说,“琨瑶,你长大了。”
      不知为何,那一瞬,泪如泉涌。
      从我到宛南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是他眼里的小孩子。那时,我千方百计的想要告诉他,我行了及笄礼,不是小孩子了。可是三年过去了,他说我长大了,我却只想告诉他,我还是那个小孩子,还是他口口声声叫着的丫头。为何三年时光,这样短,短到只剩下想念。为何三年时光,这样长,长到让一切尽数变迁。
      “琨瑶,做宛南王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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