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夜歌》北唐清峯

69、【日光白雪】

　　大雪静静下了一夜。
　　到天微微明，山川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两人就依偎在一处避风的洞穴里。篝火早已燃尽，外面白雪世界的寒意无声无息地侵袭了进来。他抱着她的手依旧是冰冰冷的，只不过一低头，看到怀中人安静而沉谧的睡容，心中便又多了一分暖意。
　　这样便够了吧。同她经历的别离也已经够多了。
　　往后的年月，他不想再不辞而别了，也不想看着她同自己微笑着挥手作别了。两个人在一起，看看山川河流，四季更迭，也已经够了吧。
　　梁司夜抬头望去，不远处那两把剑就斜斜地插在洞口。收敛了锋芒的雷霆与寂静的瑖霞，并肩相伴过了一个漫漫雪夜。到此刻两把剑上也已经缀满了朵朵雪花。
　　连孤独的雷霆也有了伴，很好。
　　不过待视线缓缓转回，落到了篝火余烬边那个长长的包袱上。梁司夜平静的脸色又不由多了几分肃穆。
　　那是，最后一枚十夜令了。

　　“起来，天快亮了。”梁司夜拍拍怀中人的脑袋。
　　段千秋皱皱眉头动了一动，感觉到一丝冷意，又不禁往他怀里躲了躲。
　　“走不走？”
　　没什么反应。梁司夜剑眉皱起。
　　“不肯走？再不起来我走了。”
　　段千秋眯了眯眼，想起去年冬天这个人把她丢在寒天雪谷里的事情，她即刻便乖乖从他怀里跳了起来。
　　“好说，走就走嘛！”
　　她说罢又跑过去，从雪堆里拔出两人的剑，一转身便将雷霆飞掷了过来。
　　还挺机智的。梁司夜淡淡望着她，接住雷霆剑便也缓缓站了起来。
　　“你干嘛一直看着我？”段千秋瞪了他一眼又把头转了开去。她想，她的脸皮一定特别薄，不然为什么总是那么容易就脸红呢。
　　“下次让你多睡会。”梁司夜说着漫不经心地掸落了剑上的雪穗。
　　他怎会不知道这个人其实是早就醒了，一直装睡然后赖在他怀里不肯起来。虽然说，他自己也忽然变得有些懒了，才会由得她一直睡着，可是没办法啊还有任务在身，而且这个任务对他来说相当重要。
　　想罢，瞥了她一眼，止住她：“袍子披着不用还我。”
　　“好，外面很冷。”段千秋这样说着又乖乖把他的黑袍在自己身上套好。
　　梁司夜有些无奈地背起地上的包袱，拿剑指了指外面。
　　“走吧，上日光崖去。”

　　一路上，段千秋跑在前面心情好得不得了。白雪覆盖的剑沦山看起来格外的明亮和宁静。她一身青衣披着他的黑袍在雪中飞快地窜来窜去，像极了一只自由自在的飞鸟。
　　“嘿你说要走的，怎么自己走得那么慢。”她时不时会停下来等他一会，可不过片刻又点着雪掠身向上。
　　“诶。”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连轻功都懒得用了。远远地看她一道青光在雪地里飞来飞去，心中平静得竟然有一种惬意散漫的感觉。

　　日光崖顶本就终年寒雪，如今大雪过后的剑沦山也被笼罩在了一片白雪皑皑之中。这一座山峰伏在雪上倒也并不显得太过险峻。
　　段千秋先一步到了日光崖。她站在空旷的崖顶放眼望去，只见山川远城都被笼罩在静谧的白雪之下。大地静止，远方渐露温煦的天光。一切看起来是如此的美好而宁静。
　　她忽然想到，难道这个人是带她来看日出的。
　　段千秋疑惑着回头望去。
　　身后茫茫白雪的山林间渐渐上来一道黑影。梁司夜面容冷峻，一袭黑衣劲装，落在白雪世界中显得愈加高大和肃穆。她已经有些分不清究竟是十夜里的人穿惯了黑衣服，还是他自己本来就喜欢黑色。
　　回过神来向他招招手。
　　“小梁，到日光崖了，你总该告诉我咱们来这儿干嘛了吧？”
　　小梁。叫得真顺口。
　　梁司夜脸色一黑，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看来一直惯着她，这个女人现在已经有些得意忘形了。
　　“你不要告诉我咱们上这么高的地方就是来看日出的——”
　　他不说话，目光却缓缓绕过她落向了远天寂静的霞光。
　　温煦的柔光缓缓落向这片寂静而巨大的冰天雪地，时间静止，万物无声。一寸寸金色的光芒融入广袤的雪山，升起美好而温暖的宁静。
　　第一次站在山巅，迎来雪后的初晨，就连这个曾经奔波了天涯踏遍了山水的杀手都不禁失了神。
　　“如果说就是带你来看日出呢——”他忽然有些怔怔道。
　　“啊？我猜对了？！”虽然不算是什么惊喜了，可心上怎么还是跳了一跳。段千秋一脸欣喜便挥开一片白雪，兴致勃勃地在冰冷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早说嘛！要来这么高的地方看日出——”
　　在她雀跃的声音中回过了神来，梁司夜扭头冷着一张脸：“起来，谁说是来看日出的？”
　　段千秋一怔，随即在他严肃的注视下闷闷地站了起来。
　　“刚刚明明是你说的。”
　　“我们现在要从这里下去。”
　　“下去？从哪里下去？”段千秋一脸的疑惑。
　　“这儿就一片山崖，还能从哪里下去。”梁司夜说着，自己已经走到了凸起的崖边，打量起崖下的形势，查看这山壁走势是否能够助两人平缓落到底下的山渊里。
　　“疯了。”她想起那一枚十夜令，“十夜夫人叫我们殉情？”
　　“……”梁司夜静静望着她，觉得解释起来会很麻烦。
　　“你饿不饿？”
　　“有点。”段千秋摸摸肚子，想起从昨天上的山，带的干粮也都吃完了。
　　“所以我们下去吃东西。”
　　“非要从这里下去？”段千秋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望了望脚下深不见底的白雾，不由倒抽了口冷气。
　　雾蒙蒙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何况她听说日光崖下的山渊终日寒雪不见天日，去那样的鬼地方有东西吃？
　　“我拉着你飞下去。”势在必得的口气。梁司夜说完已经握住了她的手。
　　“等等。”段千秋望着他认真而严肃的表情，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这个人的表情告诉她，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她点点头：“好吧，我在上面等你。”
　　…………

　　*——————————*
　　“哗啦啦。”
　　寂静之中听得一阵阵蓬松的白雪不停地从崖壁上滚了下来，落在这空旷而幽静的山渊之中。随着白雪的坠落，还有两道人影也一并踏着雪落了下来。
　　到头来还是硬着头皮被拉了下来。
　　望望上面，那个白雪皑皑的崖顶也已经没入了茫茫白雾之中。可环顾四围绿意盎然，段千秋不禁有些傻眼了。
　　是谁说日光崖下终日寒雪的。这里虽然飘着零星的雪絮，可是看周围草木青碧溪水淙淙，明明就是温暖如春嘛！
　　“我想喝酒了。”
　　“又犯什么疯——”段千秋回过神来喃喃着跟了上去。
　　她目光顺着梁司夜视线所向而转了过去，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她跑了几步看清楚了这才有些不可思议地回过头来，指着不远处道：“房、房子？！”
　　“日光崖下月光谷，与君共赏千年雪。呵，有意思——”
　　梁司夜微微一笑，便按下她的手指，拉着她缓缓走近去。

　　“你刚刚说的什么意思？”段千秋纳闷。
　　梁司夜没有说话，却伸手从腰间掏出一枚狭长的青铜柳叶递给了她。叶子上面篆刻着一行小小的字，段千秋摊掌接过一阅而毕，不由诧异：“日月之光，天地相伴。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没有告诉你，那时带着夫人从南夷山中出来的时候还发现了一个秘密。”梁司夜在段千秋诧异的目光中又收回了那一枚青铜柳叶，“总而言之，这枚叶子是从墨渊的剑柄里掉出来的。那时候山中大门倒塌，为了救出夫人他们，这柄剑也已经折断了。”他说着又拍拍肩上的包袱。“若不是为了修这把剑，我也不会知道剑柄里会藏着这样一枚叶子。”
　　还以为他的包袱里装的都是些随身的衣物行李，没想到还放着断了的墨渊剑。
　　“所以这枚叶子是萧大哥放在里面的？”除了这个，她一时想不到别的。
　　“都说日光崖下终日寒雪不见天日，但其实也只不过因为被白雾笼罩罢了。很少有人知道，这下面还有一个叫月光谷的地方。日月之光，天地相伴。这两个地方原本就是连在一起的。”梁司夜静静道。
　　段千秋想起他说的一句话来，这才不禁恍然。
　　“所以你带我来这里其实是——”
　　“是为了带你来见大哥。”梁司夜淡淡接下她的话。

　　这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止住了脚步。
　　落雪簌簌，山渊寂寂。眼前，一间小小的木屋正静静躺卧在白雪之中。
　　木屋不远有一片水涧。一男子正侧对着他们，静静地举杆坐在白雪岸边垂钓。
　　远远望去，只见那男子穿着一身乡野农夫的粗布麻衣，他轮廓硬朗身形高大，即便坐着也让人觉得他的肩膀很宽厚双脚很沉稳。他的背影虽然充满了孤独，但是男子看起来十分平静，仿佛连心都坚固得如同磐石一般，整个人透出一股风吹不动雪落无声的宁静旷远之意。
　　收回视线，望望此刻傻呆了的段千秋，梁司夜抱起雷霆淡淡一笑，用眼神示意：“饿了吧，我带你去蹭吃的。”

作者有话说

　　【有些遗憾 发誓真的是倒数第二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