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天使长》ido

2、尤利尔

　　2.尤利尔
　　大天使长尤利尔，在创世之初，是一个高贵得无出其右的名字，却也落了“站得越高跌得越狠”的俗套。据史料记载，这位大天使长在统治了天国几万年之后，不知道哪根筋过分老化搭错了线，跑去跟魔族暗通款曲，还为了一己之私险些断绝了生命之树的生机，最后被路西法揭穿落得身败名裂，还负隅顽抗，最后被天使军团围杀在圣湖优路斯之畔，万剑穿心，死无全尸。
　　这个传说虽然讲不出“光明最终战胜黑暗”的酣畅快意，却也透露着“堕落绝没有好下场”的小清新，所以非常符合天国的大众审美，曾经隔三差五就被天使学院的孩子们搬出来演绎个舞台剧，给尤利尔赚了不少骂名。当然骂名也是名，所以在尤利尔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天使们还记得这名前天使长。直到有一次这出剧目演到了学院毕业晚会上，当剧中的尤利尔被圣光碎尸万段、观众们为小演员们童稚天然的表演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时，参会嘉宾米迦勒突然抽出火焰十字剑，将舞台劈得比剧场外面兜售的奶油爆米花还破碎，然后甩手而去。
　　一众毫发未伤却惊魂难定的小演员站在爆米花的海洋中，满脸无辜地望向天使学院院长亚列。亚列虚怀若谷地笑了笑，默默地将这个剧目连同米迦勒一起拉入了学院剧场黑名单。
　　愤怒的米迦勒则径直冲上了至高天阿拉卜特，跑去路西法的光耀圣殿一通打砸毁烧。负责维持天国治安的主天使长然德基尔、负责天门安全的权天使长亚纳尔、再加上能天使长卡麦尔三个臭皮匠联手也没能把米迦勒给按住。最后还是然德基尔气疯了开了嘲讽，一句：“米迦勒，你跟尤利尔就是一个德行，脑子都长到肱二头肌里面去了！你就是把至高天全烧成灰，尤利尔也是里面最黑的灰！”
　　于是，主天使长成功地吸引到了米迦勒的全部仇恨附加全部火力，也同时成功地扑街了。
　　火焰十字剑见了血，米迦勒瞬间从暴走状态恢复，失魂落魄地转身走了。随后赶到的医疗天使长拉斐尔一边给然德基尔疗伤，一边感慨腿脚不够快，居然没瞧到“火焰天使怒劈光耀圣殿”此等大热闹。亚纳尔正因为然德基尔的伤势心急如焚，听了他的话也不由一口老血溅出去三尺。
　　路西法彼时却站在光耀圣殿深处的一扇落地窗前，无声凝望着神塔另一侧。曾经的光华圣殿就漂浮在那片已经空荡荡的天空里。至高天空中柔和的圣光看久了也有几分刺目，路西法缓缓闭上眼，沉默良久，从唇齿间轻轻挤出了个几近破碎的音节：“尤利尔……”
　　这一声低语宛若海上的泡沫，轻得立刻破碎在微凉的空气里，也重得仿佛可以窒了呼吸。
　　第二天，天国副君与神圣议会一同通过了一项提案，将尤利尔在《圣册》除名，从此，这个名字便不被允许出现在任何形式的天国出版物以及公开场合。
　　转眼近千年过去，已经没有多少天使还记得天国的第一任天使长，他的名字被永远地封印在图书馆的禁书区以及少数天使的记忆中。
　　所以，当珀格忒瑞入境登记处的大天使问起“你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乌列说：“尤利尔。“
　　大天使明显是一位遵纪守法的天国好公民，自然不晓得“尤利尔”是个什么东西，于是大笔一挥音译道：“乌列。”
　　乌列非常耐心地拿过大天使的笔，试图在那张魔法羊皮纸上写下“尤利尔“的正确拼法。结果，在强大的法则之力的作用下，他毫无悬念地失败了。
　　瞬间悟了自己这是被列入“违禁词黑名单”了，乌列一边感慨自己亲手设计的法则之力果然是高端大气上档次啊，一边接受了“乌列”这个充满了杀气的名字。
　　乌列，在古天使语的意思是“神之怒”。
　　神之怒就神之怒吧，反正古天使语也快失传了，患有严重命名障碍的乌列如是安慰自己。

　　试炼之地珀格忒瑞被人工划分为24个区域，分别以字母A-Z排序，围绕正中的珀格忒瑞主城呈放射状分布。经过席勒斯荒野残酷的洗礼后，成功到达试炼之地的罪天使们会被安排到各个分区安顿下来，通过完成由主城发布的任务赚取信仰之力，当信仰之力可以洗脱他们灵魂上的污渍时，便可以进入主城。进入主城后，罪天使就可以选择合适的时候接受来自天国的考验，通过考验的天使便可以回归天国的怀抱，成为第一天塞阿麦姆一名光荣的守护小天使，获得信仰上的重生。
　　而信仰之力的获取，不在于你能在席勒斯荒野灭掉多少恶势力，而是你能将多少恶势力拉入我方阵营，使他们弃恶从善皈依我主。这规则说起来无疑是充满了正能量和良性循环，也迎合了天国大众的审美。
　　然而，让我们做一道简单的算术题：假设一名罪天使赚取所需信仰之力需要说服一百名堕落的灵魂向善，这一百名灵魂又需要各自劝服一百名灵魂向善……当雪球越滚越大，矛盾的根本就不是“你能不能导恶向善”而是“你能不能在人民竞争的海洋里踩着别人的失败脱颖而出”。
　　众所周知，人民内部的矛盾大多都是无法调和的矛盾。
　　考虑到恶魔进入席欧乌尔之门的条件只是“能把地狱看门狗波比揍趴下”，罪天使回归天国的条件一下子就显得是那样的残酷无情无理取闹。于是，珀格忒瑞严格的制度和无限接近于鸭蛋的试炼通过率，只不过是向天国的天使们传达着这样一个思想：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孩子们，堕天这条路是条不归路。
　　乌列觉得，这才是珀格忒瑞法则存在的真义。
　　所以，当他看见主城内为欢迎副君路西法大驾光临所燃放出来的五彩烟花时，他深信不疑，路西法一定是闲得蛋疼了。
　　同样闲得蛋疼的还有魔王别西卜，他领着数万魔军堵在了珀格忒瑞结界外围，弹着胡弦、唱着情歌，发誓一定要把路西法给蹲出来。说他无视圣魔停战协议吧，他确实只是在席勒斯荒野这片公共的土地上唱唱歌而已，但是几万大恶魔往试炼之地门口那么一堵，哪有哪个罪天使敢往出走去完成任务的？于是试炼之地的共同出口处均堵得人满为患，各个分区的传送阵口也是鸡飞狗跳。
　　乌列被按照名字首字母分往了“U”区，幸运的是U字母打头的名字实在少见，U区的传送阵口并没有像大多分区那般水泄不通。乌列挤过并不算密集的人群，走向了主城的方向。
　　既然路西法的任务是提高试炼之地的通过率，那么可行之路只有那么几种。无论是哪种方式，都必然比“在席勒斯荒野捡回一百个恶灵、将之策反、使之成为我父忠实的信徒”来的简单易行，所以乌列感慨路西法终于当了一把他命中的贵人之余，决定先去找一下自己被分发的住所。
　　裹着试炼之地统一发放的米黄色的头蓬走在珀格忒瑞土黄色的街道上，望着道路两旁残破的房屋和名存实亡的道路照明设备，空气中弥漫的霉臭味和尘土一起扑面而来。一名瘦骨嶙峋的小天使从临街的窗口偷偷看出来，目光追随着他这个街道上唯一的行人一路前行，两名、三名，每走几步，乌列便可以感觉到一道饥渴的视线，自那些破碎的窗口投射在他身上，投射在他手中拿着的一叠暗黄的草纸上——这是未来一个月内，他用来兑换口粮的凭据。
　　神圣阶级的天使可以超脱一切肉身的痛苦，所以他们不懂得饥饿。作为神圣阶级顶点的炽天使，乌列从来不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样一种感觉。可如今的自己神圣之力不再，饥饿、寒冷，这些东西很快便会如眼前的沙尘般扑面而来。
　　不过作为大地天使、生命之树的守卫者，乌列最具天赋的一项技能就是种地。同为植物，农作物与生命之树其实并无本质不同，而且明显粮食的生产周期更短、比起需要大量神圣之力维持生长的生命之树，农作物更是仅需予取予求的太阳光。
　　想到这里，乌列突然觉得找个地方窝着种地安度余生，也许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按照残破指示牌的指引，乌列在走了将近半个小时后，终于站在了一排明显无人居住的窝棚前。在指尖轻轻转出一个风咒，吹散了一溜门牌上半寸厚的浮灰，乌列钻进了那个写着“U6666”的矮门。室内的摆设毫无惊喜，除了更厚的灰尘之外，就是一桌一椅一张床，附赠蜘蛛网若干、老鼠洞一个，当然这些挂着灰的蜘蛛网和死气沉沉的老鼠洞毫无生命迹象，再彪悍的啮齿类动物也无法靠啃灰活着，蜘蛛亦然。
　　几个旋风咒丢出去，卷走了室内积压多年的灰土，乌列将一根从席勒斯荒野捡回来的魔藤顺手丢在窗台上。这根不长眼的魔藤也是像一开始那只不开眼的食尸鬼一样企图偷袭，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被乌列捡回来当了装饰品，此时乖乖地攀着窗框长成爬山虎的形状，还讨好地开出了一朵粉色的喇叭花。
　　乌列看着那朵无风自动的喇叭花在那左扭扭、右扭扭，拼命表达着“快表扬我”的信息，心想这根傻藤跟魔王别西卜真是越看越像：骚包娘炮二气冲天。
　　以风刃划破手指，乌列将几滴血弹进喇叭花的花心里。那魔藤心满意足地又扭了几下，合上了花苞，盘在窗框上慢慢地去消化美食去了。
　　乌列倒在床上，随手翻着一寸来厚的最新版的《珀格忒瑞守则》。看着那些明显出自然德基尔手笔的冗长繁杂罗里吧嗦的陈词滥调，想着如何将之简化使之通俗易懂，乌列拔出床垫里的几根稻草、化形出一根羽毛笔，便在字里行间删删减减外加批注。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笔下蓦地一停，随即哑然失笑，将书合上往脑袋下面一枕，望着窗外不远处的主城，以及主城上绚烂的焰火，眼前不由自主地便浮现出路西法的身影。
　　已经一千年过去了。
　　千年的时光，足矣让人忘却执着。
　　那么，路西法是不是也已经抛却了过往、得到了平静？
　　乌列伸出手，触碰着眼前的虚像，描摹着他的五官、摩挲着他的眉角，然后绷紧了嘴角。
　　“真是便宜了你呢。”乌列似笑非笑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