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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化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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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有薄薄水层,对於一条锦鲤来说,也算无生命之忧了。可呼吸著那人衫上的气味,似有丝许美酒的香味,又像有草木的清香,也许还带了水墨书香之气,说不清,道不明。它沈沦了,似离了水般窒息。
正在这“温柔乡”中飘飘然,忽的眼前一亮,被投入了一个纯白的地方。定了定神,锦鲤开始四处游动,对新住所熟悉一番。那底部乃是穹庐形状,往下凹著,通体白色,仔细看去,壁中似有絮状之物在流动著,可透入外界的光亮,看来也是一上等玉制鱼盆。
轻纱状的鱼尾轻轻拂过了盆中的每一个角落,最後缓缓停下,浮在水中央,它又进入了呆滞的状态,一动不动了。
一颗石子打破了这寂静,惊得锦鲤往旁边缩去,然後只听得一阵劈里啪啦的声响,一大推五彩透明的石子被掷入盆底。
“此乃上古女娲补天五彩石之碎末”
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耳边,锦鲤猛地抬头,确是那张一眼便颠了自己魂魄的面孔。
“你伴我一程,我还你永生可好。自此你不再是那凡世之鱼,永远活在这汜林之中,不老不死。”
话毕拂袖而去,独留那白玉盆中锦鲤一尾,痴痴看著他离去的方向。
此後折丹几乎日日便坐在这鱼盆旁,吟诗挥墨,旁边摆上一紫砂酒壶,日日便小酌一口。锦鲤在水中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却是日日不同。
那一日,折丹仍是坐在旁边,举杯抿酒一口之後,阖上书卷,正准备起身离去。目光触及盆中那日日注视著自己的锦鲤,心中一动,将杯中酒尽数倾入盆中。
酒是红色,入水以後,丝绸般向四周飘散,直到融入其中。锦鲤闻著那气味,入口醇香,辛辣之味缺缺,带了世间风尘的味道。後味袭来,眼前仿佛出现了人间繁盛之景,倾城女子翩然一笑,芊芊红酥手似抚琴般抚过咽喉,刚想抓住,却突然消失了。细品,又仿佛有炎炎仲夏之夜,风动桂子香的滋味。
“这酒唤作‘佛见笑’,人间七夕所得之人情佳酿。”
果真人间求不得的仙酿,便是那池中鱼,也沈沦其中。
此後,锦鲤每日都能得那人倾酒一口,味道不再变化,却越发甘醇。丝丝美酒流入血液之中,顺著血管流遍周身,然後一阵阵的热气便在胸口涌动著,想要喷薄而出,似是仙气缓缓注入了身体。
锦鲤觉察到了自己的变化。原本沈重的躯体渐渐轻盈,漂浮於水中。身上的鳞片闪著光亮,花纹越发的豔丽。而原本便如轻纱般美丽的鳍尾,这几日就像舞女华丽的霓裳纱裙,几乎布满半个鱼盘。
这是原本难以想象的美丽,只觉便是原来那凡间中最美的一尾鱼,也早已不及自己的万分之一。
有几次折丹站在一旁吹笛,那声音婉转悠扬,只怕是能穿越到九天之上。看著他动情闭眼,沈浸在了自己的笛声之中,整个人仿佛抹上了光华。
池中鱼听著,沈默著,渐渐随著那笛声游动起来。不是舞动,只是在盆中缓缓绕著圈儿,那美丽的鱼尾在池中浮动,旋起阵阵波纹。情之所至,鱼尾似跟上了乐声的节奏,锦鲤自己也陶醉地阖上双眼,身上的鱼鳞闪出红色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房间,映红了吹笛之人的衣袍,似一场盛世繁花绽放般的热烈。
笛声停下,折丹睁眼,看它一眼,转身离去。锦鲤也沈静下来,房间又恢复原先清冷的气氛,好像什麽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日日如此,锦鲤渐渐习惯了这仙人似的生活。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原本天天都能见上一面的那人,也只间或隔几天来一次。而每一次见他,眉间浓浓消不去的疲惫,连那“佛见笑”也再不见他饮过。
锦鲤每日,心心念念盼著见他一面,成了每日的执念。可见了之後,望著他紧皱的眉头,心中默默担心著,揪紧著。
已经好几日没见他来了,它又恢复了以前在凡间发呆度日的生活。数著每一个日升,日落,像是闺中盼夫的新婚少妇般幽怨。
一次日落之後,锦鲤本以为今日也见不到那人了。却听到房外响起了怪异的声响,然後啪的一声,门被推开,接著一声闷响,似重物倒在了地上。
激动与著急的心情交织著,锦鲤在盆中胡游乱转,头上被撞出了包也未使它停下,只想著挣脱这桎梏,一跃而出,去看看外边情景。这一刻,多希望自己不是这区区无能的锦鲤。
胸中渐渐涌上一股热气,血液的流动似乎变得飞快,“佛见笑”的滋味涌上喉头,一股气流开始游走於身体之间,胡乱地在体内冲撞著。锦鲤屏息凝神,想去控制那气流,渐渐将它集聚在了身体的某一处,然後慢慢移到胸腹之中。
将气流控制在了腹部之处,锦鲤早已用尽全身力气,在水中摇摇晃晃。气力一松,腹中之气又猛地涌开来。只感到身体一轻,它觉得自己浮了起来。浮到半空之中,第一次环顾了整个房间,然後身体一重,落在了地上。
拼命地急促呼吸著空气,本以为自己会窒息而亡。过了许久,只觉呼吸慢慢平和下来,鼻间再无潮湿之气。
正觉奇异,想挣扎一番,却发现此时的自己已是异於平常。鳍尾没了踪影,身上却有著人类的衣物。两条手臂,两条腿,这分明是人类。
不明所以,锦鲤将手举到眼前,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湿润,红润似有生气。一双手在自己身上上上下下地摸著,好奇著。
感受这人类的身子,锦鲤心中的欣喜似要溢出,这样,便可陪伴在那人身旁了吧。
化身为人的锦鲤,成人後的第一个念头竟只是想与折丹永久地相伴,实在可笑。
手指抚过双脚,一一抚过了小腿、大腿,直至两腿间,却忽见他红了双颊,倏地放下手,眼中尽是尴尬,果真还是与鱼身不同啊,不过还好仍就是雄性。
沈默著发了许久的呆,脑海中闪过了千万种想法。直到一声呻吟传入耳中,锦鲤这才想起原先的目的。甩甩头,试图让自己先清醒一番,以手撑地慢慢的站起了身,身体不习惯地摇摇晃晃著。好不容易站好,环顾四周,一个身影虚弱地趴在门口,那样熟悉。锦鲤慌忙跌跌撞撞地向他跑去,像是不顾一切,眼中只有那人,什麽都可以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