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鱼》姜子木

1、初见

　　昆仑虚南汜林，自上古以来，便是郁郁苍苍的一片丛林，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世间，如同仙境，却脱不尽的凡尘气息。

　　千百年前，一日迟暮，祥云如同鲜血一般燃烧了整个天际，突然地出现，然後渐渐又消失殆尽，惊诧了世人。皇帝特地设宴祭拜天神，而那国师掐指一算，便将此视作了丰瑞之兆，举国欢庆了三日三夜。

　　人间繁闹，实则是汜林之中，一朱雀受了上神点化，自天际降於林中，历劫入仙界。

　　尘世间沧海桑田，而那汜林朱雀，早已化作人形，只待那最後一劫。

　　汜林深处，有黑池一潭，竹屋一座。竹屋之中，一蓝衫男子，手执书卷，静坐著。窗外猛然异风大起，吹得屋门啪啪作响，而屋中那人便只是淡然地盯著手中书卷，另一手拿起桌上一酒杯，浅酌一口。

　　异风骤停，一黑袍男子推门而入，径直坐到桌子另一边“折丹师弟，千年未见，真修得好定力”

　　“师兄远道而来，所为何事？”皱眉缓缓放下手中书卷，漆黑的眸子冷冷看向来人，不带一丝温度。

　　浅笑出声，衬得那眉眼豔冶，却带了丝许妖气，从袖中拿出了一个木制酒壶，壶身刻了天愚二字“天愚命我告知与你，过几日便是那人间七夕，你且酿上一壶，过几日一同带了上天去，他老人家就爱这人间至情之酿”

　　“嗯”起身走至门外，回首道“转告天愚上神，三年之内，吾必列仙位”然後缓缓抬袖往身後一挥。

　　那黑袍男子猛地起身，只见原本的竹屋忽的从眼前消失，周边仍是幽深树林，青烟弥漫，而方才那蓝衣男子早已没了踪影。

　　凤眼一眯，却是笑出了声

　　“哈，师弟仍是这般不讨喜”後边化作黑烟而去。

　　盛夏，天色渐暗，街上的人却越来越多，熙熙攘攘。

　　是七夕佳节，传说中牛郎织女相见的日子，数百日夜的等待换来了这短暂一瞥，却是寄托了千万年的哀愁，等待也是值得，感动了爱人，感动了人间。

　　集市中一片繁华之景，红色的灯笼，锦色的缎带，张灯结彩的铺子。英俊的书生公子，翩翩走来，手中一折扇，掩去多少风流轻狂。身著华锦的女子，不再终日静坐闺中，款款而至，脸上一抹红晕，满脸好奇，盼著觅得那执手一世的良人。

　　折丹仍一拢蓝衣，脱俗的眉目，人间少有的俊美，眼中却满是清冷，与这节日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凡世中的女子哪里见过这样好看的男子，修长的身形，优雅的举止步伐，像是仙人下凡般的气质，惹得少女们频频侧目。胆大的几个女子盯著那身影，偷偷便暗许了芳心，与身边的人调笑著，试图吸引几分注意，眼中的羞涩泄露了她们的心思，心中的良人便该是这样罢。

　　但不过眨眼之间，那蓝色的身影却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少女们慌乱著惊呼出声，不甘与懊悔尽数表现在了脸上，有不甘的在原地锲而不舍地寻找，最後却也只能叹了叹气默默离去。

　　感受到了周遭充满爱意与好奇的目光，折丹只感到厌烦。

　　快步远离那热闹之地，越过石桥，站在了湖边柳下，看著对岸的繁华，仿佛脱离了现实的旁观者，默默伫立著，享受著无边的人间夜色。

　　取下腰侧酒壶，方才穿过人群，人情之气早已被纳入壶中，取下盖子，雾状的气体充满了壶身，烟尘的气味尽数溢出。重新盖上了木盖，将壶挂回腰间。

　　空气中桂香满溢，随著清风一阵一阵往脸上扑来，让这七夕之夜，变得微醺，像一坛好酒，直把世人迷醉。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发间也浸满了桂子清香，折丹低下了头，却见那黑色池水中一尾锦鲤将头探出了水面，嘴巴一张一合著，似在与他对视。对岸仍是喧闹之景，而这头，一人一鱼久久凝望著彼此。

　　看著那呆呆的目光，折丹勾起了嘴角，似笑非笑。

　　“数百年修仙寂寞，你愿伴我这最後一程麽？”

　　伸出右臂，锦鲤便自水中浮起，周围绕著一圈水层，然後被收入了那宽袖之中。

　　它是凡尘中一尾小小的锦鲤，金色与红色相间的鱼鳞，轻纱状浮在水中的鳍尾，阳光下，像是那城中贵公子身著的华衣。这样的美丽，也不过数万锦鲤中普通的一尾，对於天上的仙人来说，它的一生，不过是沧海一粟，眨眼一瞬。

　　七夕之夜，湖畔一侧是人间繁华之景，出双入对，窃窃羞语，连池中鱼都尽数被吸引著往那热闹之处游去。只是它不喜喧闹，独自留在了清静的岸边，像往常一样停在水中发呆。

　　一阵脚步声传来，惊得它往深水处窜去，然後好奇地抬头仰望那不参与人间繁盛之人。只这一眼，它晃了神，身体不由自主地往水面上浮去，直到将个鱼头都露在了空气之中，痴痴地盯著蓝色身影，看不够，看不够。

　　只见那人缓缓低下了头，也看向了水中的它。漆黑如墨的双眸，带著深秋般的寒意。精致的五官似被能工巧匠精心雕琢而出。棱角分明的轮廓，却不失柔和，两道剑眉为这整张面孔平添几分英气，不会显出如女子那般的妩媚。

　　它像是被施了仙法，一动不动地定在了水面之上，忘记了周遭的一切。直到眼前一蓝袖拂过，晃过神来，自己已被收入了那人的宽袖之中。

　　是羁绊，或是纠缠的开端。

　　寂静夏夜，木樨香溢，热闹之中的人们不会注意到湖的这一侧，一抹蓝色身影渐渐消失在了浓浓夜色之中，谁也不会发现，那湖中一鱼，已是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