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宜安眠》王小璞

2、第二章

　　（二）
　　宫少云是只老狐狸，而且还是一只不止一条尾巴的老狐狸，但他却有个好儿子。在卧云城的少女们心里，宫子期英俊潇洒，温儒尔雅，年少有成。卧云城三十家钱庄自宫子期接管之后境况更胜于往日，通世钱庄成了卧云城最能称得上童叟无欺的钱庄龙头，这让如今屈居总盟会的宫三当家甚是熨贴满意。在一干人等眼里，这宫子期当真是个子承父业、兢兢业业、谨慎打理的标准榜样。
　　不过，英俊潇洒？左秋雨嗤笑一声，要说好看，谁能好看的过师父？温儒尔雅？她虽然鲜少出谷，却并非遗世归隐、不问外事。这卧云城原本三大钱庄，各占据城三角，虽算不上是商界的同盟好友，却也是和和睦睦了将近百年。要动百年老字号，谈何容易？可这宫小期桃花水刚涨起来时接下通世钱庄，那城河边柳树上的蝉还没叫时，贯宝和永贵两大钱庄便和和气气地诏告全城归入通世。浊世如玉的公子如何动得这两家百年钱庄？如此明目张胆地放这第一把火，亏得那一众女子还醉着心念念不忘这位偏偏佳公子。
　　女人真是个可笑可悲又可怕的物种啊！这种外甜内毒的毒蘑菇，竟然也能成为女人春闺里的梦中人？什么叫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宫小期道貌岸然的仪表举止就是那片遮住眼的叶子，让这帮女人堪堪难见背后深似海的城府和算计。陷入爱情中的女人，真是不可理喻啊！若是师父当年心血来潮请人教她礼仪女红，到如今说不定就成了这堆女人中的某一个了吧？左秋雨胡乱想着，打了个冷颤。
　　师父，您可真是个深明大义有远见的好师父！
　　盛夏的天变脸变得快，左秋雨眼尖地瞧见远处赤水宫那绵延的檐牙楼阁时，还是艳阳高照，正想着向宫子期讨点冰镇酸梅汤来降降暑。不想左秋雨刚走到那扇厚重高大的石门前，还未抬手叩门，这天上就被扯来了大片大片浓墨色的乌云，风似是平地而起，从各个角落里卷起，转眼间就吹走了一笼笼的暑气。赤水宫的应门小童领着左秋雨刚踏进百花园，这场午后雨就不管不顾地一股脑砸了下来。
　　左秋雨想到自离开玉凉谷到现在，每每洗衣服时的痛苦难耐，抽了抽嘴角。脚下借了点力，一招翻花穿枝掠过底下争妍馥郁的百花，剩下一脸呆滞的小童愣愣地看着一袭雪衣的少年落红飞蝶一般从身边翻飞而过。接着足尖轻点那穿花廊柱，轻巧随意地穿过几处廊腰缦回的走廊，无声地落在摆着一桌酒菜两副碗筷酒盏的石桌旁，朝着正在啜酒的宫子期轻声哼了一下。一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再看那应门小童仍旧是呆愣着，又凶又急的雨点打在身上浑然未觉，只引得左秋雨开怀大笑。
　　这场雨下得淋漓痛快。豆大的雨点在鱼鳞瓦片上砸出千朵万朵的水花，氲出一层淡墨般浅贴着屋顶的水雾。千丝银雨衬得远处倔强挺立着的青木兰愈发风姿俊秀，面有惊色的芙蓉牡丹却是多了几分娇弱可怜来，隔着这千山万野的水汽雾气，浓郁的花香清淡了许多，却醉人了几分。檐前雨滴成串，流动的水晶帘吸附了这凉爽的清香，让檐下之人顿时感到尘垢一扫，神清气爽。
　　左秋雨甩开几乎是滴雨未沾的干爽衣袖，心情大好，连看着这位貌似尚未看见自己的宫少主也觉得可爱了许多。
　　“宫小期，别来无恙啊！”左秋雨不等主人招呼便大大方方地坐下，独自斟了杯酒一饮而尽，心里暗赞，这壶梨花白至少在酒窖里窖了三十年，不错不错。
　　“无恙。”宫子期仍旧是平静地喝着酒，脸上看不出悲喜来。
　　“哦？可我听说，这牡丹楼的碧华姑娘——”
　　不等左秋雨说完，宫子期便放下酒杯，上好的云窑瓷杯底碰在大理石石桌上，不经意地发出意味深长的声响。宫子期挑了挑眉，看了一眼左秋雨，眼底的意思十分明显。
　　不想死的话就乖乖地喝你的酒。
　　咳咳，左秋雨颇识大体地住了嘴。又是几杯梨花白下肚，心情雀跃了些，忍不住安抚起身边的挚友：“小期啊，伯父经营维持钱庄独身数年，夜夜冷寂。如今你做了通世的东家，也该让伯父享受一下人生的乐趣嘛！”
　　宫子期不可置否，只是看着仍旧欢快不止的急雨。
　　“你我阶前听雨逍遥自在，却苦了宫伯父美人在怀却还得分心应付你这不肯罢休的宝贝儿子，子期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
　　“哼，也得看他那把老骨头消受得起消受不起了。贤弟难道不知道越美的女人越是容易有毒吗？”宫子期那双温润的凤眼在看向左秋雨的瞬间闪过一丝精明的光。
　　“有毒又何妨？没有心思的女人实在是太无趣了。就算是剧毒无比的花，只要是漂亮顺眼，养来看看也是不错的。”
　　“如果我想吃了那朵漂亮的花呢？”宫子期直直地看着左秋雨。
　　“请君自带解药。”左秋雨把玩着酒杯，不急着喝这最后一杯美酒，“不过前提是要看这朵花愿意不愿意被你吃了，宫小期，你也想试着做一回风流的隋杨广？”语毕毫不畏惧地直视回去，看着宫子期的脸从面无表情到咬牙切齿，内心早已偷笑了好几回。
　　“左秋雨，你是故意来气我的？”宫子期不出意外地看着面色微醺的左秋雨得意地笑了笑，哼了一声，“你师父怎么舍得你一人出谷？我看你师父护你护得紧，平时可都是将你时刻带在身边，你们应该也算是成双成对了吧？”
　　“他都算得上是我爹了！”左秋雨有些没好气地说，仰头喝了杯中的佳酿，咂了咂嘴，“我这次算得上是偷跑出来的，不过整整三月已过，他也不来寻我。我估算着玉凉谷的那两个老头儿正在庆幸我不在吧？”青山处处埋忠骨，四海之大，多的是留爷之处！随便那两个老头子笑去吧。
　　宫子期想起萧逸云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年轻外表，又想起玉凉子白发苍苍，长须雪白的样子，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着实不理解这两个人怎么会被相提并论成两个老头子。唉，这左秋雨除了性别是女的，这长相，这性格，这言谈举止，真没一处能有说服力地佐证她是女儿身这个事实。
　　“你摇头？你摇头作甚？难不成你觉得我幼稚固执自讨苦吃？那两个老头子对我不管不顾还有理了？！你到底是我朋友还是他们朋友啊！你宫子期有难，我那次不是二话不说便为你~嗝~两肋插刀啊？亏我这次特此为了你跑来赤水宫，你难道不知道我很讨厌你家那个道貌岸然的——嗝——老头儿吗？说到底，你那劳什子的头牌小娘管本少爷什么事，啊？”
　　宫子期抚额，内心一阵长叹，他真的、真的一句话也没说好吗？
　　那已然有些神志不清的左秋雨完全忘了自己是在无意间决定来赤水宫蹭酒的事实，就算是醉了，也能将她理直气壮这一最大的本事继续发扬光大。
　　宫子期一阵头痛，他当初是怎么交了左秋雨这个朋友？如此牛嚼牡丹，你就这么光明正大地糟蹋我的酒吗？不是海量就不要学别人牛饮好吗？这两斤窖藏三十年梨花白你当是白开水吗左秋雨！
　　也罢，几年未见，他本指望左秋雨能变得正常些，现在想想，真是他奢望了。跟着两个不正常的人想正常也很艰难吧？罢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