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衡雁山（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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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黑，丝丝缕缕的薄雾散布了下来。五月末，竟然还会出现丝雾，这让烟萝微感奇异。但细想一下，似乎这也并非是无理由。衡雁山少说也有四百米来高，夕阳刚下，立马寒气便滚滚而来。即便烟萝是“躲藏”山洞最里边，能使感觉得冷意浓浓，若非是邬老夫人有给她生火取暖的话，只怕此时的烟萝已成僵尸一具了，虽然夸张了些。
烟萝卷缩着身子围着火取暖，静静的看着火焰中烧烤着的野兔。阵阵扑鼻的香味从里边飘逸出来，引的烟萝腹中的馋虫喧闹叫嚣而起。
虽说以前人在邬府为人所轻视，但却一直未曾饿过肚皮。如今日这般的“大唱空城计”，倒是有些“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了。自昨日清晨至现在，细算起来，她已有两日未曾进食，怎能不饿？
见烟萝因腹中咕咕的叫声而使得脸上微显得尴尬的模样，邬老夫人倒是莞尔一笑，道：“饿了吧，等下就好了。”
烟萝只是静静的点了点头，抱膝依旧卷缩着，并不答语。
“还冷吗？”见烟萝这般，邬老夫人不竟柔声问道，满是关心，“你这身子骨太弱了，等日后安定了下来，奶奶定要好好的替你补回元气。”
烟萝心中冷笑，目光却依旧静静的看着那闪烁的火焰，没有任何情感的起伏。许久才听得她一声幽幽的叹息：“中原已容不下我们了，我们还有什么去处么？”
邬老夫人看了下烟萝，转动着手中湿木棒，均匀的替烤兔翻着身，语音坚定的道：“放心，这只是暂时的，等再过一段时日，等我王军一统中原，整个中原便都是我们的天下了。到时候，我们想到哪就到哪。”
好大的野心，却是以战争的生灵涂炭为代价。
烟萝摇了摇头，笑意惨淡的道：“那要等多久？一年？两年？邬老夫人难道忘了，索心丸并未有解药。只怕还未等到那时，孙女便已油尽灯枯了。”
“什么油尽灯枯，胡说些什么？谁说没有解药来着？”邬老夫人不禁有些生气与心痛。
原来真有解药。烟萝心下微喜，面色的忧虑却是如此令人心痛，带着几分苦笑的转头看向身旁的邬老夫人道：“若有解药？老夫人又为何给孙女的是让孙女饮鸩止渴的毒丸？”
邬老夫人一听，凝视着烟萝，蓦然不语，本是慈爱的脸色微微僵硬了几分：“二小姐是想探听什么吗？”她疑心了起来。
探听？烟萝轻笑，笑中有涩，眸光中流入出的是说不尽的哀怨：“孙女就便是探听，此时不嫌太晚了吗？孙女即便是有这解药，恐怕也无这命独自活着走出中原地了。”
“你在怨我？”邬老夫人对烟萝不满的蹙眉道。
“孙女怎敢？”烟萝垂头。
这般不甘的语气，明明就是敢了。邬老夫人抿了抿唇，放开手中的棒条，站立起身指着烟萝道：“什么不敢？若非是你，那夜殷念远的手下怎可能轻易进入思慕园盗走路线图？！”
邬老夫人这般说，烟萝却不由的笑了起来，一扫先前的苦涩，似月一般的皎洁明亮，只可惜眸光幽幽，带着鄙视：“孙女进入思慕园，也是老夫人许了的不是吗？再说思慕园的防卫也并未因我的关系而有所放松。这能怪罪到孙女头上吗？孙女自来就不被我们家族认可，如弃婴一般的忽视着，就连父母亲也不曾正眼瞧过我下一。可是，当你们要我时，也不问问我的意愿，就这么将一大家族的事务交于我。不管我死活的让我在那一大堆吃人不吐骨头的商会中摸爬滚打。若只是这还好说些，可我却还得面临二叔伯他们各色各样的明刀与暗箭。有多少次，我离黄泉就那么一步之遥了？可这些老夫人您知道吗？您问过、管过吗？不，您什么也不知晓。您只顾着终日面对着佛像，敬拜着佛陀，对外面之事不闻不问。他们的发逢迎拍马，只是让老夫人更加放心着他们而防备起孙女。悔婚一事，老夫人根本不听孙女半句解释，就这么一下无情的剥夺走了孙女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挣来的一切，让孙女于邬府再也无立足之地。也对，我于你等眼中，也只是邬府的外人罢了，连下等的侍奴也不配。有价值之时，拾来将就用用，无价值时，便弃之如草芥。如此也就罢了，竟还同时将所有的防备与怀疑全都加注于我身上。出了事，那就肯定与我分不开了！只是，你们也未免太抬举我了。我只是你们丢弃一般的草芥，无权无势无地位，势单力薄，没那么大的本事兴风作浪！……”
烟萝似在发泄着心中的不满般，几尽所能的讥讽嘲弄着。听得邬老夫人一时怒起，弯身一巴掌重重的打在烟萝脸上。一声脆响，留下了个清晰的手掌印，通红通红。
烟萝捂着脸，含泪轻笑起。笑声压抑至极，如浓浓的哭泣声。
“你给我在这好好呆着，哪也别想去！否则有你好看！”邬老夫人冷冷的抛下这么句话，转身就往洞口外走去。洞中，摇曳着的篝火将烟萝卷缩的身影拉的细长，一片伶仃的萧瑟。野兔的香味于此时却是越来越浓，混合着丝丝的焦味儿。
烟萝看着邬老夫人远去的背影，一抹得意的笑意悄然无声的爬上了盈盈的水眸。她不怕烫手的静静取下架在菱角架的上串着野兔肉的黑中带青的木条，轻嗅着野兔肉散发的肉香味。这大概是她这些年来吃的最安全的一次膳食了。
……
本想借着夜色派遣一批人南下，待风波定下后即刻押运十三米行中所有的余粮至突利。可却因为这越布越浓的雾气只好作罢。然而密布如雨丝的雾气，也同时叫邬老夫人分外的警惕着。她总觉这些雾气有些怪异，但为何怪异，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通。
等她巡视完外边再进入洞中时。烟萝早已抱着身子躺在硬梆梆的且极不平整的地面上睡着了。脸上那块通红的掌印依旧清晰的展示在邬老夫人眼前，甚至有些浮肿着。闭合的眼眸上，依旧留有微微的水汽，那是眼泪，显然是于睡梦中也哭过了。
那一掌，想必打出了她许多委屈吧。邬老夫人缓缓蹲下身子，轻轻触摸着那通红浮肿的脸颊，心微微扯痛着。这孩子，性子如此的倔强，跟当年的自己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呢。就是这张脸，也与年轻的自己有几分的相似。年轻时的自己呵，邬老夫人苦涩的半回忆着。那是多久的事了。
初起落地，自己就被教主认定为了教中下一代的教女，从此离开了自己的父母，过着没有自我的生活。十七岁之前，自己一直不知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样，更遑论自己那个在自己离开不到两年后出生的妹妹了。直至教主死去，在一系列的明争暗斗中，踏着满地的血腥登上了教主之位后，自己才真正见到父母及其那个天真活泼的妹妹——洛娅。
洛娅。是了，自己之所以会对二小姐既爱又恨，与二小姐这张脸不能不说没有丝毫关系。她有着与妹妹一模一样的脸庞，像是月神一般的美。洛娅当初若好好听从自己替她的安排，嫁于当时的左贤王而今的突利王论恐热为侧王妃，那她也就将有想不尽的荣华与富贵了。可是她偏不，同自己阳奉阴为，在取得自己的信任后，竟然于大婚前夕连夜逃走了，扔下一个巨大的乱摊子。
为了安抚盛怒中的论恐热，自己为此又牺牲了多少？洁净的身躯，以及永生的奴役。他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助自己登上了突利国师一职，从而在突利辽阔的土地上进一步壮大了自己的教派。但这是有条件的，因为前提是自己必须帮他夺取王位。但还好，互相利用着，不见的着谁人吃亏。他登位不过一年，又立马要自己潜入中原为卧底。自己本想另派他人，可他却不允。
卧底呵。为了不引起祁绥的注意，初到京都的自己身无分文。然而在京都这块繁华的土地上，无钱便是寸步难行的，自己曾一度险些沦为乞丐。好在遇到了后来成为自己夫君的邬琏。他是个好人，是属于很少见的那一种滥好人。即便是自己力所不及，也要想尽办法的去帮助他人。实在很难想象在那饕餮般的家族中，竟然会有这么个滥好人。
或许是出于报恩，或许自己真的是有些喜欢上了他，所以自己答应嫁给他。同时也悄悄帮他夺回本该属于他的财产，进而掌控起全族人的命运。他继续做他的滥好人，而自己则在背后于财力上全力的支持着他的“义举”，没有任何的理由。只是觉得他快乐了，自己也会跟着快乐，那么所有为他所做的一切也就值得了。
可是，好人是不长命的，好运也是不长久的。就在自己将要忘却自己使命之时。论恐热却派人过来了，偷偷与自己联系了上来。只是不知该说是琏的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差，这事竟然被他给无意撞见了。他虽装作什么都不知，可自己却不能。间谍啊，是见不得光的。一旦曝光，便只有死路一条了。突利那么多教徒的性命都拴在那一柄柄摇晃的刀剑下，自己怎可能至之不顾？就在琏死的前一刻，他竟然还跟自己说要一起到个无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真是傻呢！这事又怎么可能。自己与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一暗一明，没有交集，即便是有交集，也只是那眨眼瞬间的交集，短的不能再短。所有的爱与恨，于琏缓缓合上眼眸的那一刻，自己也就全将它归咎于了洛娅身上。若没有她不负责的逃脱，也就不会有自己后边折磨人心的爱恨情仇了。自己很高兴能见到琏，却也同时也恨自己遇到琏，于那般难堪的身份之下。如果未曾遇见的话，自己也就不会喜欢上他了，也就不会为杀死他而心如刀绞般疼痛的只剩空荡荡的躯体了……
邬老夫人心中暗暗叹息着，啼笑皆非的看向一旁被烟萝啃去小半而用布巾细心包裹起来的烤野兔肉，以及一旁用发簪刻留下来的一行清秀的字迹：还留有一半。她微微摇头，半是无奈的轻轻搂抱起烟萝消瘦轻盈的身躯，一点也不费劲的向不远处的草垛走去，小心翼翼的将烟萝放下。总归是自己的孙女，即便再如何怨恨这张脸，也有着血浓于水的情感。更何况有时自己还能从她身上找到几分当年属于琏纯善的性情，一如现在。明明怨恨着自己，却还是不忘细心的留下大半的野兔肉给自己。这孩子……
邬老夫人淡笑，坐于一旁，看了眼沉睡中的烟萝。满心暖意的拿起用布巾包裹着的野兔肉，似呵护着稀世珍宝般，缓缓的打开。轻轻撕下一片已冷硬的肉片，张口便要往嘴中送去。只是……
“不好了，老夫人。”一声惊呼从洞口外处传来。
肉片就这么掉到地上。
“怎么回事？”邬老夫人连忙将烤肉放下，走向洞口处压低着声音问道。
“北……北面出现大批的军官！”侍奴跪地惊慌的回道。
“什么！”邬老夫人震惊。如旋风一样迅速的离开了洞口。
里边篝火依旧，只是不在如先前那般的旺盛，缓缓向衰灭中走去。
那双本该是掩合着的眼眸却于此时缓缓的张开了，静静的看了眼那掉落在地上的烤肉，淡淡一笑。真可惜，还差一点就成功了。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衡雁山（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