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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落梅(二) ...

  •   目光清冷,空洞的吓人,琉璃般清透的眼眸覆盖上了一层氤氲的雾气,越发的迷离。从出首辅府后,她的眼眸便一直未加掩合。面颊上早已淌下一行又一行的清泪,只是不知这是她心中太过悲切的原因,还是因为双眸久睁不合的缘故。她一直是静的,然而这回静的却越发骇人,端坐的身形一直未变,如木偶一般,只是间或的随着马车的晃动而微微摇摆。耳旁处回荡着的仅仅是一轮又一轮骨碌碌的车轮声。或许是已近黄昏,街道上冷清了许多,只有间或的行人匆匆来去的身影。
      “二小姐,到了。”
      车外马夫恭谨的唤声将恍惚中烟萝给拉了回来。她微微合了下酸涩胀痛的眼眸,眼角中的清泪再次缓缓溢流了下来。习惯性的想探左手去拭两颊泪意,然而却只能徒劳而无奈的看着自己软而无力的手腕。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底的涌起的酸涩之感压了回去。拭去清泪,裹紧斗蓬,探手揭开车帘,踩着马凳优雅自如地走了下来,一切如常,除了微微泛红的眼眸。
      “有劳了。”微微向着马夫颔首,声音轻柔如飘纱,让人无法捕捉。抬眼看见了下朱红的府门,抬步迈向阶梯向里边走去。
      “二小姐,你可回来了。刚宫里边来人送着厚礼来酬谢二小姐呢。”
      金莲刚踏过高耸的门槛,就听得苏颖兴奋清亮的声音,山中泉流般。烟萝微讶,抬眼看了下一直等候在旁的苏颖,唇角微扯,颔着首轻应了下,并不曾在乎是何厚礼,继续向前走去。苏颖微愣,浑身的兴奋劲儿顷刻全失。二小姐那笑……虽然二小姐的笑向来非出于心,微显疏离,但此刻的笑则是太过清冷,空洞洞的,宛如在残烛中摇曳斑驳的桂影,随时都将湮灭。而且二小姐的双眸,宛若淌过泪一般,微微红肿着,不过也许是自己会意错了,如二小姐这般坚强之人,根本是不会为任何之事而哭泣的。
      “二小姐……”她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得无措的跟于烟萝身后,亦步亦趋。
      烟萝一直垂首不紧不慢的走着,直到其西院之处时,似乎这方察觉身后之人般,忽的一个止步,螓首依旧低垂,语音如玉,清清冷冷:“苏颖?”
      “呃?”苏颖连忙应着。
      “你在邬府多久了?”抬首落寞的看着前方静池旁静垂着的柳絮,话语幽幽。
      跟随二小姐也有七八个月了,可二小姐从未询问有关自己的一切。如今烟萝如此随意一提,不禁让苏颖欣喜雀跃了起来,却也只能是在其身后恭敬的回道:“自夫人将奴婢从寮子带回也有十年之久了,二小姐。”如此的答着,心中不由的又泛起微微的伤感。
      正确的计算起来,自己也约莫已到双十年华了,他家女儿早已子女绕膝,而自己……打小便不知家人为谁,自有记忆以来,便一直呆在城南八井处的一家寮子中。
      寮子,青楼中最最下等的一级,引来送往的都是一些卖着苦力的下层汉子。当昨日风华早已远去,当容颜早已珠黄落幕时,那些仍呆在青楼的而又无所技艺的风尘女子,只得来到这寮子中继续她们迎来送往的卖笑生涯。为了维持自己的温饱,她们常常于夜间四方奔走拉客。生意好时,一夜连接六七个客人,弄的自己浑身酸痛,却还依旧喜笑如花;生意清淡时,一连数十天都无一个客人,略有积蓄的还好,一身清贫的便只得饱一餐饿一餐的活着。寮子中人为了争夺客人,互相之间相互打斗也是常有之事。然而自己在这般的环境中成长,却不曾有过悲愤。或许是她们太过孤独,或许是因为出于她们母性的情怀,所以,在那寮子十年岁月的中,自己从未失去过慈母之爱。相之于二小姐,自己也许该算是幸运的了。
      “十年了啊,”烟萝微微颔首,“还真是久呢。”话语中带着微微的羡慕,在这般的家族中,竟然如此纯净,当真是难得,只是不知其心底是否当真如净洁。
      转身凝视着苏颖,弄的苏颖一阵尴尬,脸若桃花,红艳惹人怜爱。
      “也合该是要出阁了。”淡淡一笑,也不知其是何用意。
      “啊?”苏颖脑中忽的一片空白,脸色更加酡红,醉酒一般。哎,怎的自己似乎只要是与二小姐对语,便总如白痴一般?
      “虽说府中晚嫁或不嫁之者甚多,但其皆为野心者。而你……双十年华已为晚矣。”静静的将苏颖脸上的种种表情尽收眼底,宛若计算着一般。
      苏颖本是红霞满天飞的脸颊,却因烟萝口中轻吐出的那个“野心者”,面色明显一愣,眼光渐然黯淡下来。
      “小……小姐。”揪着衣袖,低垂着头,一时诺诺无语。
      “苏颖。”烟萝忽然展颜一笑,如春花一般,美艳瑰丽,让苏颖脑中更成了一团浆糊,都被烟萝如花似月般的笑颜给迷的迷迷糊糊了,更别提烟萝那如银铃般清甜的笑意,酥酥软软,叫人心口一阵温热,“我有些饿了,你去弄些膳食来吧。”
      “啊?噢。是的,小姐。”愣了半晌,总算是回神了。急一转身往外走去,谁知刚走几步便一头撞在墙上,尴尬的一抹额,朝着烟萝急躬身,调头急速离去。心中一阵嘀咕:真是丢脸。
      只是,当苏颖还在为烟萝那抹娇花照水般的笑靥而沉迷不已时,却不知,在自己一离开邬二小姐的视线后,那抹令她心口荡漾的笑意顷刻间于烟萝的素颜上消失的无影无踪,似乎未曾出现过一般。
      烟萝收敛眸光,淡淡的扫过自己早已冰寒却不再有所痛觉的左手,忽的心口一阵窒息,抽痛了起来。猛的一转身,急速向自己屋宇内走去,将门紧紧的闩住。急急向自己床榻处跑去。从木枕中取出一只荆钗,费力的拧开钗头,从中取出一支及其细长的一针,对着自己的指间直直扎了下去。鲜血冒涌,然而它却仍旧无半丝疼痛。无力的合上眼眸,银针从指尖滑落,轻跳着。苦涩一笑,任心中的酸涩涌起,护了这么久,这只手终究还是废去了,没用了。
      在邬氏家族了,是从来也不用“废物”的,一如邬修云,空有满腹的智谋与野心,但只是因为自己异于常人的发色与不能见阳的病状,再加上其父邬思青(四房嫡出)的不长进,只知玩乐,故而一直被晾于一旁而不被重用。当然,邬修云只能算是一个特列,如果你有足够的能力的话,而这能力并非仅仅是指智谋。驾驭如此庞大的家族,仅有谋略又怎能够,若没有足够的实力,又岂能在此站稳脚跟?如今若让他人知晓自己左手废去,不知又会引起如何一个波动了,想必那两个争斗的正急的派系会忽而停手一起向自己示威吧。毕竟残障之人是很难驾驭这家族的。
      紧闭的双眸忽的睁开,急急一把翻出床榻角落中的一个木盒,打了开来,取出只晶莹剔透的拇指般大小的琉璃瓶,以齿咬去瓶口的软木塞,将里边如乌灰一般的药粉撒于一直冒着血腥的指尖之上。略略用纱巾包好,起身只手拉开门闩,开门急急往外走去。当苏颖端着膳食回来时,见到的也就只是一个“人去楼空”屋宇,以及地砖上点点如梅的斑斑血迹。
      “二小姐……”苏颖不禁大惊了起来,匆匆放下膳食,转身急急往外跑去。然而一时之间却又不知往何处去寻,如同热锅上蚂蚁一般。不会二小姐又被人给抓走了吧?如此一想,心中更是着急,一拧身,便直往院外跑去。她不敢通知他人,因为她不知此时正有多少人期盼着二小姐出事,就算二小姐无事,只怕他们也会想尽办法除去二小姐。唯今之计似乎只能相信四少爷一人了,或许四少爷知道该怎么做的。
      ……
      烟萝是从后院侧门出去的,石阶路旁纷扬的淡粉的落梅,伴着清风,星星点点的飘落在烟萝如丝绸般黑发上。灰白的天空投下的只是一层淡淡的光度,远远看去,能见到的只是一具朦胧模糊的身影,随着天色一起蒸发于漫长的石阶之间。黄昏的景致,便是别样之美,宁静中带着点迷离,有着江南春雨般静谧之美。然而这般的景致,烟萝却无心留赏,只是步履更叫匆忙。其实若停留一会,仔细赏去,便能发现春日姗姗来迟的脚步,暖黄的草芯已微微探了出来,呼吸着这属于昏黄中宁静的空气。
      然而这静谧之美似乎并未维持多久,便叫一阵打斗声给毁了。只不过这打斗场面有些兀突,因为这并非是人于人之间的格斗,而是人于蛇之间的纠缠。那本该尚于冬眠状态的各类蛇群竟然全给叫唤出了洞口,纠纠缠缠着一起。若是有路人经过,非给吓个半死不可。
      本是低沉轻缓的箫声忽因烟萝身影的消失而尖锐了起来,一个音符陡然拔起,宛若天际间一闪而过的电雷。那些尚还属于游离状态的蛇群们忽的拔直身子,张着口,飞越而上,箭羽一般向中间的白衣人急急“射”去。白衣人见此驾式,心下不由的打了几个寒战 ,猛的凌空一跃,窜至一旁的树梢之上。刚要踏足落稳,却一低眼,数条青竹蛇高昂着它的三角头,吐着红信正严正以待地恭候着入侵者。足尖轻点蛇头,再一个拔身,离地一丈开外,旋转掌心,两掌之间顿然出现一排泛着寒光的银针,随着一团蓝色的药粉,密如细雨般,直向身下四方撒去。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股清甜的香气。不见血,却已满地皆是尸身,静瘫不动。
      “出来吧!”低沉着音,冷眼看向一块巨石。好在多年来练就了一身还算不错的轻功,否则当真要困死在那蛇阵之中了。
      然而白衣人的话语刚落,数条黑身白底的蝮蛇从巨石出飞越了出来,直向白衣人袭去。白衣人全然一惊,没料到里边之人竟然还有如此一手。那团药粉撒下,周边飞禽走兽便是不死也得昏迷过去。只是……该说凡事皆有意外吗?惊慌之下,眼见着几条蝮蛇就要偷袭成功了,却忽了飞过数柄泛冷的利剑,索命一般,顷刻间便以是身首分离,血溅三尺。白衣人雪色般的绣袍上顿时染了上多多艳红的梅花,同身旁纷飞而下的落梅相得益彰。
      “卢劲、向云天。”白衣人有些惊讶的看着来人。
      然而这两人却只是淡淡的扫视过白衣人,并未全然理应,一个燕子双飞,俩人如利箭一般直向巨石后飞去。
      白衣人只来的极一声疾呼,“多加小心”尚未出口,便已见两条五步蛇飞串而出,紧接着便是一阵迷烟泛起。
      卢、向二人只得急急旋身躲开五步蛇的攻击,一剑挥下,一如那数条蝮蛇一般,一剑两断。再眨眼,确是迷烟漫起,只能见那巨石之后飞越而起的娇小身影消失在密密的荆棘当中,留下的只是一块其在慌乱中被荆棘撕下的堇色碎布。
      卢劲缓步走过,一手取下碎布条,看向一旁伫立着的白衣人肃然开口道:“史可生,你今已僭越了,大人正在府中等着你。”
      ……
      天色已暗沉了下来,看了眼分外深严的别院,苏颖内心更加紧张不安。灰白相间的别院,本该是清雅娴静的,而此时于重重暮色的笼罩下,却分外的阴沉。四少爷不在船行,也不在其府院内,那究竟会在哪?
      赶车的车夫看了看暗沉下来的天色,不禁有了几分不耐,对着在“清苑”别院外徘徊的苏颖扬声道:“喂!我说丫头,你回不回去了,啊!你看这天色也太晚了吧,再晚些,管事查起,你我便都要受处分的。(邬府有令,府中奴婢若无紧要之事而于戌时前未回者,受重处!)”然见苏颖依旧不理应自己,恼意陡扬,“为啥非得今日急着见四少爷,明日见还不成?四少爷又不会插着翅膀飞喽。即便你再如何想攀上四少爷这枝桂枝,好歹也要待到明日再说是吧。”
      苏颖听得这话有气有急,却也莫可奈何,只得说道:“张叔,那你就先回去吧,我再等等。”
      车夫这人也是吃软不吃硬的,听的苏颖语气中的颇多无奈,不禁关怀地试探问道:“出何事了?”
      可苏颖只是摇摇头,不应。
      “与二小姐有关?”车夫不死心,继续问道。
      苏颖还是摇头,抬眼看向车夫:“张叔,你就别问了好吗?是我自己的一些事儿。”
      听得这话,车夫这方停止打探,看了眼苏颖与清苑,一脸“我就知道”的暧昧样,抡起马鞭,掉头就走:“我说丫头,你在这也等不到四少爷的,男人嘛,哪个不风流?八成这会儿人已在哪家楼子里快活着呢。”这话说的好不负责。
      苏颖只得干瞪眼,看着马车扬长而去。心下更是着急,若果真如张叔说的那般该如何事好。眼一红,唇一抿,便嘤嘤的哭了起来,泪如珠子般急急滑落。
      “德子哥,四少爷究竟何时回来呀?”不死心,继续走向守门护院带着哭腔的问道。梨花带泪,真个是我叫犹怜。
      守卫见此,不禁有些怜惜,然而却只能无力的遥遥头:“苏颖,我看你还是先回去吧,有什么事告诉我,我帮你转告给四少爷,行么?”这大概就叫做有心无力吧。四少爷彻夜不归是常有之事,这叫自己如何相助?
      苏颖轻拭了下泪,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还再等等吧。”人刚要于石阶上坐下来,忽而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般,急急掉头往回出邬府跑去。弄得那守卫一头雾水,刚还说再等等,此刻却已跑的没人没影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落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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