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绝（清穿，完结）》榆关落花

34、绝笔

　　十一月，天气渐凉，璃嫣发现自己越来越像“封建社会的贤妻良母”了，她居然向弄蕊学了女红。
　　“嫣儿……”
　　“嗯？今天怎么有空来了？”璃嫣听声音识得是胤禩，也没抬头，继续专注着她的针和线。
　　听不到胤禩应声，璃嫣抬头起头，一不小心，针刺破了手指，微微一疼，不由皱眉。
　　“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小心？”胤禩一慌，赶忙轻轻拭去璃嫣指间的血迹。
　　“多大点事，你也慌慌张张的。”璃嫣从胤禩慌张中看出的是他对自己的在乎、关心、紧张，便任他握着自己的手，用另一只手理了理他的一丝乱发。
　　“嫣儿，对不起。”
　　“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璃嫣开玩笑地说，却看到胤禩的神色中，真的透着愧疚，不由正色，“发生什么了？”
　　“今天皇阿玛召见诸大臣，商议东宫人选……阿灵阿他们……”
　　璃嫣先是一愣，随即想起她曾要胤禩阻止朝中大臣推举他为太子人选，看来他终是不甘心。
　　“他们都推举你了，是不是？皇上没同意，还生气了，是不是？”
　　胤禩委屈得像个孩子似的点了点头。
　　璃嫣反倒噗哧一笑，心里泛着丝丝甜意，这样的胤禩别人恐怕永远看不见，想了想，故意板了脸：“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呢？你还在怀疑什么？”
　　“嫣儿，我不是不信你，只是……”
　　“只是我说什么也是他的表妹，是不是？”璃嫣将手里的线打了个结，用牙要断，站起来抖了抖手里的衣服。
　　“嫣儿，不是、不是！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转身看了看胤禩，一见他脸上的焦急，心立刻就软了，若不是在乎自己，何止于让泰山崩于前都不变色的八贝勒，如此不知所措呢？“我不要听你解释，我要你先试试，衣服可合身？”说着，把手里的衣服替胤禩穿上，却发现右边的袖子长出了一节。
　　“哎？怎么会长这么多？我明明算过了……脱下来吧，让我再改改。”
　　“嫣儿！”胤禩看着一门心思关注着衣服袖子长短的璃嫣，忍不住伸手环住了她，“你……不生气？”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生气有什么用。我知道你是当局者迷，眼看着这么好的机会，不让你试试，你怎么会甘心呢？换了我恐怕会和你一样做。”
　　“确实……皇阿玛虽屡次责我，但是朝中大臣多半都倾向与我，我一直不明白，以目前形势，众阿哥中舍我其谁？”
　　“不错，你说得都对，时局每一分形势你都算得丝毫不差，唯一差的，是皇上与二阿哥的父子之情。”璃嫣见他讶异，便拉他坐下，倒了杯热茶给他。
　　“皇上最恨什么?明珠和索额图怎么倒的，你还记得吧。不错，结党营私。皇上最恨的便是党争，是以越多人举荐你皇上便疑心‘八爷党’的势力越强大，怎能不给你当头棒喝？而且我早说过皇上与二阿哥父子情分未断，太子……还是那个太子，你明白我说什么么？”
　　“你是说……二哥他……”
　　“不错。”璃嫣见他低头沉思，亲情，也难怪他算漏了，恐怕从小他的世界里亲情都是一件淡漠得可有可无的东西吧，“你听我一句，皇上这两天若是召见你，你一定要言明阿灵阿等人的举荐并非你所指使，而且……你还要提出让二阿哥复位。”
　　“没想到，我身边竟出了个女诸葛。”
　　璃嫣见胤禩眉宇间已不见了沮丧和困惑，心知他已明朗，稍稍定心，可她这样做究竟又能挽回多少呢？
　　胤禩见璃嫣不答，便笑着看了看自己右手的袖口：“只是这女诸葛的女红做得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啊。”
　　“你！你取笑我！”璃嫣嘟起嘴，背过身去，却看到窗外阳光投下斑驳的树影，虽已是初冬，阳光仍是让人感到一片温暖，同样温暖的还有身后胤禩坚定的怀抱。

　　下午璃嫣正“伏案瞌睡”，忽然觉得房里有些异样的声响，猛然挣开眼睛：“谁？”睁眼一看却没有人，连弄蕊不知去哪了，于是耸了耸肩正待继续与周公探讨人生哲理，忽然发现面前的桌上放着一张字条：
　　“格格，晗音此生无以为报，格格若得见此信，希望能记住晗音一句话，爱过就不后悔，这才是女人最大的幸福。”
　　字迹很是潦草，看来是匆忙所写，璃嫣忽然心头一热，谁说这紫禁城中没有真情？晗音临死可能都不曾再见胤礽一面，却仍然记得给自己留下这样一封绝笔……“晗音，对不起。我的幸福我已经找到了……”

　　“皇上，璃嫣格格求见。”
　　“哦？让她进来吧。”
　　第二天，璃嫣再三考虑，还是决定去见康熙。“璃嫣听闻皇上微恙，甚是担心，皇上……”说着抬头一脸焦急地看着康熙。
　　“朕不碍，嫣儿，你来不仅仅是因为听说朕病了吧。”
　　“皇上圣明，嫣儿知道皇上的病，病在心里，皇上既然知道如何医治，为什么还要拖着呢？”
　　“嫣儿，恐怕这偌大的紫禁城，只有你最清楚朕的心意了，叫朕如何不疼你？来，来朕身边坐。”
　　谁又能知道，康熙此刻心里最想的就是释了胤礽、复了太子呢？世人谁又不是认为太子早已穷途末路、墙倒众人推呢？璃嫣顺从地走到康熙身边：“嫣儿听说，二阿哥是中了魔症，才作出了一些违心的事，实非二阿哥故意为之，现在二阿哥病已痊愈……皇上……”璃嫣复又跪下，“请皇上责罚，璃嫣今天……去看了二阿哥。”
　　“什么？”先是一惊，复又平静地问到，“见着他了？”
　　“没有皇上的旨意，嫣儿怎么见得着？不过……嫣儿在咸安宫外听到……二阿哥在吟诗。”
　　“哦？吟的什么？”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哼！”康熙重重一拍桌子，“他居然还是不死心！”
　　“皇上！不是的，二阿哥的声音里，只有悔悟、只有伤痛、只有无奈……嫣儿实在不免恻然。”
　　“是么……是么……他若是真的……芳儿，朕实在无奈啊……也罢，嫣儿你就替朕去看看他吧。”
　　“嫣儿尊旨。”
　　原来自己是个很好的演员啊，璃嫣苦笑着走向咸安宫。

　　咸安宫内。
　　“璃嫣见过二阿哥。”
　　“璃嫣格格？实为稀客啊。”
　　说实话，璃嫣对于胤礽依然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然而今天见到胤礽，却是真的“恻然”了，短短几个月，胤礽已经明显憔悴了许多，眼窝深陷、脸颊消瘦、发丝散乱，璃嫣不禁搭了个冷颤，好冷，咸安宫里一点人气也没有，也是，谁会愿意到这里来呢？
　　“格格是来看戏的么？”胤礽望着璃嫣，冷冷地问。
　　“二阿哥，璃嫣是奉皇上之命来的。”
　　“皇阿玛？皇阿玛怎么说的？是不是要让我出去？是不是？”听得璃嫣如是说，胤礽身上仿佛突然焕发出新鲜的活力，一把拉起璃嫣的手，急切的问。
　　璃嫣看着胤礽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着急切的希望，闭了眼睛低声道：“皇上……什么也没说，只是让我来看看二阿哥……”
　　胤礽脸上明显泛起失望之色，走到桌边，颓然坐下：“皇阿玛还是不肯原谅我么？儿臣知道错了……儿臣知道错了啊……”说着把头埋在掌中，泪水从指缝中渗了出来。
　　璃嫣叹了口气，毕竟在康熙心里，胤礽“儿”的成分多过了“臣”，而胤禩呢？
　　“二阿哥不必过于担忧……皇上……还是很关心二阿哥的，不然也不会让璃嫣来了。”璃嫣说着，取过梳子，解开胤礽散乱的辫子，轻轻替他把头发重新梳好，“如果皇上看到二阿哥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伤心的。”璃嫣将胤礽的辫稍系好，走到他面前，慢慢蹲下：“二阿哥，璃嫣向你保证，离开咸安宫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胤礽霍然抬起头，直愣愣盯着璃嫣：“你、你说的是真的？没有骗我？”
　　璃嫣点点头，默然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璃嫣还有一事相询。”
　　“什么？”
　　“二阿哥可还记得……晗音？”
　　“不记得。”
　　璃嫣万万没想到胤礽给她的回答会如此直截了当，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心里一痛，暗地握了握拳，转身就走。
　　“可是我记得冰弦。”
　　璃嫣陡然顿住脚步，回头惊愕地望着胤礽，冰弦是璃嫣将晗音送去胤礽身边时随意起了一个假名，他连这个都记住了，又怎会……
　　“她现在怎么样了？”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
　　胤礽默默摇了摇头：“有时候忘却是一种保护。”
　　璃嫣一愣，想起自己曾经多么希望康熙忘了她，忘了给自己的所有荣宠，那样也就等于让所有人忘了给自己伤害，在紫禁城中过分的关注实在不是一件好事，难道胤礽对晗音……
　　“二阿哥，你的意思是……你对晗音……”
　　“她是我一辈子唯一爱过的人，可是当爱会变成一种伤害，又为什么不选择遗忘？”
　　璃嫣愣愣地站在原地，原来皇室的生存法则胤礽比谁都更通晓，所以他才仅仅给了晗音一个侍妾的名份，这名份比起富丽堂皇的太子妃差的太远太远，可是在这名份的背后，胤礽却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晗音。其实，胤礽是爱晗音的，而他们之间的幸福太少太少，那一年动荡的草原或许成了他们彼此之间唯一的回忆，是胤礽一辈子到死都会珍惜的回忆。这些晗音到死都不知道，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而与他们相比，自己和胤禩又是何其幸福？
　　“我说的格格可能未必明白……她究竟怎么了？让格格特地到此一问？”
　　“她……死了。”璃嫣说完，忽然听见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低头一看，碎落的瓷片撒了一地，映着璃嫣红色的衣服，泛出隐隐的血色，心血的颜色。
　　“你……你说什么？好端端的……”
　　“皇上查出……晗音勾结外人，意图不轨……”
　　“意图不轨？她还能怎么意图不轨！”
　　璃嫣重重叹了口气：“意图谋害你、谋害皇上……”
　　“不！不可能……不，不可能，她不可能这么傻！等等，难道就是这个原因你才如此笃定地告诉我，离开此地的日子不会……”
　　“是，有的时候人是会犯傻的。”璃嫣心里总算还有几分安慰，至少胤礽还是明白晗音的，可惜的是……一切都有些晚了。“她说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希望你能忘记。”说完最后一句话，璃嫣没有再等胤礽答复转身离开，因为无论胤礽再说什么她都无法转告晗音了，也因为无论将来胤礽是忘或是不忘，这都是终结。

　　离开咸安宫，璃嫣不禁苦笑，自己怎么了？康熙让自己去见胤礽确实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可是见了胤礽怎么就说了那么些乱七八糟的话呢？真是……璃嫣摇了摇头，幸好，说得也都是实话，暂时看上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妥，说都说了，还能怎么样呢？说实话，比起这些更让她心惊的是离开时胤礽眼中盛起的那份恨意。
　　不出璃嫣之料，过了没几天，康熙召见胤禩，过了半个月，开释胤礽，又过了十多天，到了十一月底胤禩被复封为贝勒，一场风波看似已经过去，一切都回到了原先的样子，只是璃嫣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因为，人心已经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