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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庄生晓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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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肚子一阵阵抽痛,我感受到了那个小生命无助的悲鸣。
凤芜揽着我的掌心微拢,温暖宽厚的力量一波波送入我的体内。
棺内的女子忽然坐起上半身,剧烈地抽搐起来。她的腹部随着琴笛以肉眼可见的形状扭曲变动,似有东西不断上移,随着一声突兀的音韵,一只粉白色的虫子从女子的嘴里冲了出来。女子宛如失去支架的木偶,重新躺回冰棺,满头青丝却急速的染作雪白。
凤芜眼疾手快地抓住那只虫子,随即快速将一粒药丸喂给女子,然后将三根银针插到女子的头部,再用内力将银针整个逼进去。
我艰难地半撑着上身,但见凤芜拧眉摊开掌心,那虫子一得自由便迫不及待的想逃。奇异的笛音强有力地贯穿而来,迫使不安分的虫子停止挣扎,然后如同被蛊惑一般,一步一步靠近凤芜血肉模糊的伤口。
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眼前的状况,只是觉得事情朝着危险未知的方向发展。
“……咳……”凤芜半跪在地,整个左臂血流如注,时而青紫涨肿,筋脉勃发。
“凤……芜……”我用尚且得力的右手支撑,将血肉烂坏的左手颤巍巍地伸出去,企图够到他的左臂。
他艰难地喘息,固执地望着我,沉默而哀伤。
腹部的疼痛越来越折磨,我只能极力蜷缩起来,痛到失声。意识混乱间,我感觉到有人将我搂到怀里,掰开我的嘴,接着两瓣冰凉的唇贴近,将一个不停蠕动的东西渡了过来。
那东西一进嘴里,便顺着我的喉咙滑进去,在血管里横冲直撞。我只感觉全身都灼烧得厉害,一会是心脏,一会是脾胃。仿佛有两股力量互相吸引牵制,最终它们在我的腹部厮杀,那胎中的小生命也跟着痛苦颤栗。
我终于支持不住,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醒醒,快醒醒,醒来了……”
我睁开眼,一双澄澈明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瞧见我醒了便咧嘴笑,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眉眼弯成一对月牙。
他嬉笑着拉我的手:“叫你半天了,是不是昨日又熬夜看话本了?爹爹都把早饭做好了,快起床啦,娘亲。”
他说完就遛着两条小腿跑出去了。
我揉了揉眼睛,有些疑惑地将两只完好的手摊在眼前看,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掀开被子活动了一下左腿。
正出神之际,门被推开了,青衫男子走了进来:“世语说你醒了,怎么竟还未起?”
我下意识地答道:“昨日睡得晚了。”
“那话本当真如此好看,能作饭吃不成?”他揶揄道,满是笑意。
“倒是不至于。”我熟门熟路地坐到梳妆镜前,打了一个呵欠,迷蒙着眼道,“只是每日总是太无聊,好歹找点兴趣。”
镜中的他笑得温柔,未置一言,只是替我梳发描眉。
待行至饭厅,小家伙身板坐得挺直,却偷偷去够面前的糕点。而一旁端坐的美丽女人只笑吟吟的看着,颇有些宠溺无奈。
一看见我,小家伙恹恹的神色便鲜活起来:“娘亲来了,终于可以开饭啦!”
我瞧着他肉呼呼的酒窝,很想戳一戳,却又怕他闹,只得按下这个念头:“昨日便说不必等我了,以后可不许这样。”
“世语说他想跟娘亲一起用饭,怎么也不肯先吃。”美丽女人替小家伙夹了一筷子青菜,惹得他小嘴撅得老高。
“娘,下次您和世语便先用饭吧,不要等我了。”我拦住小家伙企图将菜挑出去的举动,又夹了一筷子,“小宝宝要吃青椒才能长高高哦。”
“我不是小宝宝,我虚岁都五周岁了。”小家伙一脸视死如归的吞下青椒,又皱眉吐了吐舌头表示难吃。
我夹了一筷子肉放到青衫男子的碗里,笑眯眯地歪头问:“夫君~我今天能不能去集市玩儿呀?”
“哈……娘亲要去集市玩,我也要去。”小家伙把饭碗端起来,将碗沿转了一圈,边转边滋溜碗里的粥。
“你去干什么?小宝宝就应该乖乖坐在家里,娘亲会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我诱哄道,小声嘀咕,“你要是跟着去了,我还怎么进霁月阁找好看的小哥哥?”
“哦~娘亲你……唔……”我急忙在他嘴里塞了一个小笼包。
“娘子刚才说要去哪里找谁?”青衫男子眉眼弯弯,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我。
我咽了口唾沫,放下筷子,讨好的捏捏他的胳膊:“没谁没谁,我没想找谁,我发誓。我只是觉得夫君整日操劳,我应该替你分担,就想着帮夫君把字画拿到集市上去卖,你也能少些辛苦。嘿嘿。”
他赞赏的点点头:“娘子能替我分忧,我很感动,那就把世语带上,让他也帮娘子分分忧。娘子意下如何?”
我僵笑着应下:“自然……是极好的。”
“怀逸,你也不可总是骄纵着她,她都被宠坏了。”美丽女人嗔怪道。
“无妨,娘子合该被宠着。”青衫男子答。
我后知后觉地环顾四周,不经意的问起:“爹呢?”
青衫男子:“爹用过早饭就跟沈叔去桃花坞了,沈叔最近要回药王谷一趟,爹不放心要同去,又放不下他新养的雪兰。”
“沈叔回药王谷干嘛?沈妹妹接手药王谷也有两年了,什么事还需要他这个前谷主出面啊?”我听了心中莫名不舒服,赌气般戳着碗里的粥。
“怎么不开心了?”青衫男子轻笑,愉悦低沉的声音挠的人心里痒痒的,“从前怎么没发现 你这么喜欢犯醋劲,连提一句都酸的厉害?”
“还不都怨你。”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是是是,都是为夫的错,娘子别气了?”他轻轻扯了扯我的袖子,低声诱哄。
小家伙嘴边顶着一粒白米,两颗葡萄似的黑珠子滴溜溜的瞧了一圈:“娘亲是不是又吃爹爹的醋了?娘亲要对爹爹有信心,爹爹心里万万只有您一个人呐。”
我耸鼻佯怒,捏着他脸上的两团肉呼呼:“别以为我不知道,新年的时候你沈姨给你买了许多好东西,还背着我偷偷藏起来。”
“唔……凉今,宝宝测了。”小家伙只有认错的时候才自称“宝宝”,他做了一个同情的眼神,“迭迭,宝宝子森蓝标,九不辽里了。”
“呵呵呵……”美丽女人掩唇而笑,温柔静好。
集市上一个小小的身影艰难地背着竹篓,手中抱着几幅字画,正卖力地追赶前边的身影:“娘亲,等等世语呀。”
我回头皮笑肉不笑道:“说要跟我出来的可是你呀宝宝,你要是跟不上我,什么糖葫芦呀甜蜜饯可都要进了我的肚子里了。”
小家伙委屈的瘪瘪嘴:“呜呜……世语可真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儿啊。娘亲,你慢点,等等我!”
忙活一阵,我和小家伙才算是将要售卖的字幅书画摆好。
我一手抓着糖葫芦,一手擦着脸:“哎哟,可算是弄好了,差点累死我。”
小家伙吃了一嘴糖,不给面子道:“娘亲分明大半都是指挥我做的,怎么还会累呢?”
“是不是不想要你的糖葫芦了?”我幽幽地瞥了一眼,他立马转身卖力地塞糖葫芦。
我蹙了蹙眉,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背:“娘亲骗你的,不会跟你抢,你慢慢吃。来,娘亲的糖葫芦也给你吃。”
小家伙悲伤地看着我:“世语要赶快多吃一点,要不回去就没得吃了。爹爹总不许世语吃这些,只有跟娘亲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吃到。”
我没忍住,轻轻戳了戳他肉嘟嘟的酒窝:“你爹呀是怕你糖吃太多了,牙疼起来要闹,我家小宝宝这么可爱,谁会不想对你好呀。”
他嘿嘿傻笑:“世语最喜欢娘亲啦。”
我也笑着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小脑袋。
“走走走,快去看看……”
“好神奇呀,世上真有这么神奇的事!”
“对呀对呀,我也是头一次见……”
集市上的人突然都神色冲冲的往一个地方赶,我和小家伙对视一眼,他无辜的摇摇头。我连忙拉住一个穿灰布麻衣的人:“大叔,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大家都往那边去了?”
他有些急切的望了一眼,还是耐心解释道:“你不知道啊,来了一位淮南国有名的琴师,据说他的琴音可使百鸟朝贺,走兽驻足,甚至凤凰青鸟都会闻音起舞。大家都去看热闹了,我不跟你多说了,我也要赶快去看了!”
我怔怔的看着那位大叔远去的背影,裙摆忽然被人扯了一下,小家伙好奇地望着我:“娘亲,那个伯伯说的是真的吗?是不是他在吹牛啊?”
我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娘亲也不知道。”
“哇,娘亲你快看!”小家伙忽然兴奋地指着天空。
我顺势看去,但见许多体态颜色各异的鸟儿在空中汇集,然后不约而同的飞向同一个地方。
这时,一阵优美动人的琴音传来,时而如山泉跳跃林间,时而如梅鹿饮涧溪边,百花齐放,蜂飞蝶舞,紫竹清香,鸟兽欢颜,好不妙哉。
正是万物祥宁,却有惊悦之鸣穿林破云,煌煌其羽,皎璨石晶。
我听得痴缠,天地人事恍惚相去甚远,耳畔只余琴音里的意境。
“娘亲,是爹爹,爹爹来接我们了!”
我恍然转醒,是小家伙欢欣雀跃的声音。但见不远处有一人正向我走来,一席月白长衫,及腰乌发随意披散,一面金丝银边面具,辨不清神色。
君子皎玉,款款来矣。
“方才我听小朋友在唤我?”携兰悦耳,几分熟稔。
“稚子年幼,错将公子认作他父亲了,万请公子谅解。”我一把摁住还要作妖的小家伙,福身致歉。
他含笑的唇角微凝,葱嫩白玉的手指细狎画卷:“此画甚妙,我还未见过有人能将凤凰描绘得这般生动灵秀,好似真的一般。要是有缘,我还真想见见作画之人。”
“作画之人是我的夫君。”
他轻笑一声,收回抚画的手负在身后。
我心中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感觉,一瞬间又断了个干净:“他若是知道有公子这般的清君赏识他的画作,他一定会很高兴。”
“夫人抬举不才了。”他谦然一笑,“在下有一友人近期娶妻,不才正为贺礼为难,不知是否有幸得贵郎君题字一幅?”
“承蒙公子垂青,能为新人寄语祝福,我夫君自是不甚荣幸。”
“如此便多谢了。”他颔首作揖。
我问:“不知公子何时要?又可否需要差送?”
他略作思索:“三日后便要,烦请送到霁月阁,报安乐公子即可。”
“霁月阁,那不是……唔……”我赶忙捂住小家伙的嘴,心虚的笑了笑,“三日后就要是吧?我记下了,公子放心,一定按时送到。”
“如此有劳,在下先告辞了。”
目送着那白影离开,我才仿似松了一口气。小家伙憋红了一张脸,愤愤地看着我:“娘亲不乖,背着爹爹在外边找其他爹爹,呸……还不许世语说,呜呜……”
我听着小家伙的胡言乱语一个头两个大:“这都哪儿跟哪儿呀,你也听到了刚刚那个叔叔是要找你爹的,只不过你爹刚好不在,才拜托我和你带个话的。”
小家伙泪汪汪的看着我:“娘亲说过要去那个什么阁找漂亮叔叔,刚刚那个叔叔就住在什么什么阁,还说不是去找他?呜啊……”
“你听错了,是你爹要去那个什么什么阁,娘亲不进去的。”
“那……那娘亲跟世语保证,以后都不会去那个什么什么阁,否则……否则就只能给世语生小妹妹,不能生小弟弟。”小家伙一本正经。
我忍不住噗呲一笑:“你这小脑袋瓜一天都想了些什么?”
小家伙严肃面瘫着一张脸:“你保证。”
我只好正经正式地保证,还拉了勾盖了戳。小家伙得逞后,又委屈巴巴的拉着我的袖子:“其实……其实我觉得爹爹比他们都好看,娘亲看着爹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