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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傅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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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便回了凤藻宫。元香想要在宫里放烟火,我就让她和小平子一起放。两人像是早有主意,从内务府领了许多,摊在院子里整整有四箱。
小平子让我们站得远些,自己却掐着火折子,畏手畏脚地点了烟火,然后跟丢了魂儿一样直窜到院子里的一棵大树后,紧张地露出半颗毛茸茸的头。
我不禁被逗乐,锦字莞尔,元香和容月更是一贯地取笑他。
和着几人谈笑的声音,烟火滋溜一声将几串火星子送到半空,砰地一声炸开,墨黑的夜转瞬被点亮,五光十色,煞是好看。
别殿舞袖笙歌远,而今吾宫拂远甚。
烟火极美,我看的痴缠,然而转瞬便逝,也短命得很。
不多时,眼前冒出一支焰火棒,吐着银白的星子。虽然知道那焰火不会将我烫伤,我还是往旁边闪了闪:“你们自个玩就好,不必管我。”
这一瞧,却愣住了,但见莹莹火光映着那人如花笑靥。
“阿语喜欢烟火,却不敢亲自掌控么?”肖怀逸如是笑问。
“皇上……您怎么会在这里?那……”
“自然是还开着,但他们年年只知作赋行令,无趣得紧。倒不如给他们留个自由的场所,他们玩得尽兴,我也好寻我的乐。”肖怀逸见那火光将息未息,又添了一根。
我却极不厚道的笑出了声:“皇上还当自己是皇上么,怎么就爱玩市井孩童所钟之物?”
他不恼,盈盈笑着,三分状似委屈:“我乃投其所好。阿语不是爱烟火么,我就让它点着,一直点着。”
“我不爱烟火,虽美,却短。我只爱长情之物,比如,你。”说着我啄了一下他的脸颊,蜻蜓点水。
肖怀逸却是怔愣,好半晌瞧着我。
“阿语,我的耳朵状似坏了。”他捏着焰火棒的手一紧,言语颤抖,微不可察。
“亲爱的,我说我爱你,我也爱你。”我含笑圈住他的脖颈,主动送吻。
肖怀逸扔了手里的焰火,紧紧地箍住我的腰,四唇相对。他吻得很是深情,犹如一汪水,将我整个浸溺其中。我情不自禁的迎合,他便改为掠夺,两条灵舌缠绕,我生出一种将被他拆皮噬骨的错觉。
半晌,他喘息着放开我,我亦倒在他的怀里。两种声音交错,又叠合,竟是说不出的欢愉。他将我的手抓在掌心,十指紧扣。
我抬头,他亦垂眸,刹那间,焰火绽放,开在这人深邃温柔的眼。
灯火阑珊尽,语焉情旎旎,回首明月笑,难赋此深情。
事后我问了肖怀逸关于长欢和两位公主的事如何了,他却难得揶揄,长欢年纪小风采却高,两位公主都要跟他学。我一愣,却没猜到。
第二日我差人将灵犀还到洛水居,转还时那人只说宏亲王淡然收下,并转托谢意。我应了,这事便到此了结。
我闲来练字,宣纸铺了一地,却无一张满意。恍惚间眼前又飘过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素青的袍子。我辗转沉思,不禁落笔:
素月灼芳华,微雪映前庭。
字不好,却已是能看。然而落了笔我就后悔了,我这样算是如何,那人仙姿卓绝,却未必愿意我拿他题字。
我心中闷闷的,随手将它揉作一团,不知扔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这时,锦字煨了茶,上好的铁观音。她替我斟茶,有些心不在焉,险些烫伤我。我瞧她脸色不佳,忍不住问:“锦字,你可是心中有事?”
这句话我问得平常,锦字却好似受了惊吓,手里一个不稳,上好的茶都送与凤藻宫的青阶了。我被她吓了一跳,赶忙从座上弹起:“你有无受伤?”
锦字被我拉到一边,瞧着那被沾湿的一角,只是摇头。
“小姐……丞相大人差人送了一幅花笺。”锦字忽然拉着我的手,眼底是黯然。
“我在问你有无事。”我沉着看她。
她一愣,尔后垂着头:“奴婢无事。”
我松了口气,将掌心摊在她跟前,笑道:“将花笺给我吧。”
锦字张了张嘴,还是将花笺摸出来递给我。那是墨秋色的,点缀着几笔山水。打开,便有苍劲的毛笔字飞入眼帘。我已学着识字,平常的认了不少,却还是认不全。我让锦字念给我听。
正月初十,桃花坞扫雪,勿忘。
扫雪么,我看着,嘴边的笑意却怎么也下不去。丞相大人一向铁面无私,夫人跑出去了,就让夫人睡在外面,这些年对那墓穴下躺着的人从不过问,不认不顾,又能让人信他有几分是真想扫雪?
远远地就见那抹白影向我走来,我盈盈一笑,手里的花笺也不藏。肖怀逸粗略一扫,却是淡淡地笑:“阿语你猜如何,方才我经过倚梅园,梅树都结了花蕊。再不久必是满园梅色,到时你同我去赏梅可好?”
“崇衍,我需回去替我娘扫墓。”我说。
他眼里温柔不减:“午膳想吃什么?还是做你爱吃的八珍汤?”
我澄澈地望着他:“我娘的墓需有人扫。”
我与他凝视片刻,他的眸子依然沉寂着,不生一丝波澜。
“朕不许。”半晌,他开腔,意料之中的话。尔后,他捏着掌心的指节泛白,脸也失了几分血色,“你应当明白,时局非常,朕不许你有失。纵使是身边之人,也未然可信。”
“还是……时至今日,你依然放不下心中那人?”肖怀逸苍白了容颜,满是寂寞。
“不!我向你表过心迹,我说了,我爱长情的人,我爱的是你。”我拔高了音量,急忙去拉他的手,掌心交握,一片冰凉。我被冻得不舍放开,一直望着他的眼,“我不喜欢你这样想,我不喜欢,我心疼。”
肖怀逸闻言,将我一把拉进怀里,伏在我的耳侧,冰凉的鼻尖滑过我的脖子,细细呢喃:“阿语,别离开我,永远不要。”
“我不走,哪怕你拿扫帚赶我,我都不走。”我紧紧搂着他的腰身。
最终,我的软磨硬泡还是让肖怀逸松了口,我告诉他我会带孤影同去,也答应他一定好好照顾自己。不曾遇见这样婆妈的肖怀逸,想到这一层,我总是又乐又痛。
定在初十,又是坐温吞的马车,我需提前两日启程。于是第二日一早,孤影便驾着马车,过了重华门。送别的人很多,有肖清明,有洛廷,有凤藻宫,独独缺了那道白影。
心有遗憾却不戚然,此刻固执地躲在房里的人,才是卧食难安。
行了半日,步入了淮阳道,距淮阳主城只有小半行程。
锦字替我做了个温暖绵软的小卧榻,自己则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绣香囊。
见状,我忍不住问:“锦字,你这香囊给谁绣的?”
她继续着手里的活儿,只抬头冲我笑了一下:“不给谁,就是给小姐的。小姐爱香,等初春的花都开了,晒好了装在里头,给小姐配在身上,就能时时闻香。”
“怕是不妥吧,要是招惹了蜜蜂,可是不好了。”我打趣道。
锦字望着我,但笑不语。
这时,车轱辘的声音却是停了。
我狐疑地挑了帘,但见马车前方立了两个人,两匹马。那两个人都未骑马,两匹马一红一黑,一匹悠闲地甩着马尾鞭子,一匹却是喘着粗气,蹄子焦躁地抽打地面。
“我家主人赶路,劳请两位让路。”帘外响起了孤影的声音。
“唉,请你家主人见谅,非是我们不肯让,而是这匹马不肯让。”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马不让路?倒是新鲜。
我掀了轿帘,孤影察觉,扶着我下了马车。那两人察觉,齐齐望向我这边。一人是小厮模样,另一人端得是个俊俏公子,很是有些器宇不凡。那人也怪,初春未至,手里却拿把大折扇,尤其见了我,啪一声打开,半张脸掩在扇后,只余一双盈盈带笑的眼。
“不才惊扰了小姐,万请见谅。”说着他收了扇子,端端正正地道歉。
“无妨。”我浅笑,“只是方才听见公子身旁的人说,是这马不肯让?”
他瞧着我,笑出了歉意:“确实是在下的马不肯让。”
我纳罕,又瞧了那马,仍是一副焦躁的模样,只是马首高昂,看着有些傲气。
我问:“这马怎么了?”
他瞧着那马,叹息一声:“唉,说来也怪在下,这马自小便跟着在下,又是千里良驹,在下自然宝贝得紧。可就是在下太过宝贝,这马性子骄傲,若有不顺心的,一不开心就赖着不肯走。许是连日赶路累倦了,它就占着这条道,说什么都不走。”
“那还真是匹怪马。”我登时来了兴趣,走到那匹马前看了又看,就想摸摸。
“小姐当心,这马认人。”
果不其然,一感受到我靠近,马儿就打了个响鼻,打着蹄子。当真是不情愿的。
我想了想,忽然笑着对锦衣公子说:“公子这马我挺喜欢的,不若卖给我?”
“小姐您可别胡说,这马我家公子宝贝得紧,断不能卖的。”小厮一本正经地说。
“我只是提议,卖不卖在公子。”我笑着看锦衣公子,接着又去看马。
一会儿功夫,那人潇洒地打开扇,扇出的风飞扬了两鬓的发。他瞧着那马,一双桃花眼弯的好看:“好。”
小厮见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公子您别糊涂,这马可卖不得!”
“如何卖不得?”锦衣公子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这马您一直养在身边的。”小厮皱着一张脸。
“那又如何?”锦衣公子收了折扇,捏在掌心,“既是我养的,那我怎么处置都可以。如今这位小姐要买马,我也乐意卖马,你情我愿的,一千一万个可以。”说完就拿扇子小小地敲了一下小厮的头。
小厮撇撇嘴,心里不屑道:恐怕风流病犯了才是真的吧。
锦衣公子端正地看着我:“小姐如今就是墨曜的主人了,在下也没什么话可说,只求小姐善待墨曜,它虽脾气不好,但确是一匹不可多得的良马。”
“墨曜。”我轻笑,“这名字起的好。公子说这马归我了,那我要改名也可以吧?”
“但凭小姐做主。”锦衣公子作揖。
“好……那,就叫‘小黑’如何?”我征询似的看向众人。
小厮狠狠地抽了抽嘴角,锦衣公子亦是神色一僵,锦字神色古怪,唯有孤影面无表情,呆木头还是那块呆木头。
我极是满意,唤了一句小黑,小黑却无反应,魂儿好似不见了。
等缓过神来,锦衣公子又恢复了儒雅:“在下上官九天,未请教小姐芳名。”
我笑了笑:“上官公子唤我念肖便可。”
孤影:“……”
锦字:“……”
“无花无月照长念,此时此夜忆浮肖。”我又笑着补充了一句。
“小姐好才情,在下钦佩。好马配良人,这马就当在下赠予小姐了。”上官九天说。
“公子……”小厮苦着一张脸。
“颜铭,去将墨……小黑身上的包裹取来,走了。”上官九天道。
颜铭甩着脸子,气呼呼地去取包裹了。
“多谢。”我盈盈一拜。
“客气。在下告辞了。”他潇洒地上了马,一夹马腹,蹄声踏飒。
“公子等我!”颜铭追去。
两人一马消失不见,小黑有些按捺不住,扬着蹄子要去追。孤影眼疾手快,勒紧了缰绳,任由小黑无谓地挣扎。
我看着小□□:“你看你,还是挺有情的。可惜他都不要你了,还追什么追?”
小黑当然听不懂,一个劲地嘶鸣挣扎。
“敢问念肖小姐,咱们如今是要带着这匹神志不清的马上路吗?”锦字问。
“锦字,你取笑我。”我委屈地看着她,她却轻笑出声。
“念肖主人,属下想劈了这匹马。”孤影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瞪着他,咬牙切齿:“不准!”这呆木头绝对是故意的!
于是我们就带着小黑一起上路。这一路,小黑没少折腾孤影,可是小黑闹得狠了,孤影就赏了他一顿暴力镇压,它才终于老实了。
进了淮阳主城,人来人往,商贩叫卖,好不热闹。
我们住进了淮阳最大的客栈——有间。李白云:人生得意须尽欢。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是要好好地游玩一番。
淮阳是禹东第二大城市,又是通往皇都的必经之路,自然是繁华无边。淮阳地处四路交通,是商贾贸易的天堂,皇都有的,这里也有,皇都没有的,这里还是有。
小黑被栓进了马厩,黑亮的眸子一直锁着我,也确实有点儿可怜。
我和锦字将屋子布置妥帖了,这才下楼。远远地,我看见窗边坐着人,那把花折扇和一身的儒雅,煞是惹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