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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花林晚 ...

  •   天送可汗四十上下的年纪,生得颇英俊不凡,举手投足间很是有些契丹部落的豪洒之气。但见他一身胡狼皮,腰间一把弯刀,刀柄上一颗翠色的宝石。银貂做的毡帽一摘,露出奇特的异族发髻:“契丹可汗见过中原天子。”
      “可汗一路风尘,不必多礼。”肖怀逸笑道。
      “咦,这原来就是中原的天子,好像也没有传说的那么厉害。”这时一个口音不纯的稚嫩声音响起,大殿之上本就森静,这一声尤为突兀。
      “不得无礼!”天送可汗没有回头,只侧脸低警。
      那个声音不满地哼了一声,却没有再多嘴。
      这时可汗身后站出来一个少年,按着契丹的礼仪鞠躬:“中原天子请见谅,小妹自小被宠惯了,才会出言不逊,她并无不敬之意。”
      肖怀逸沉默着盯了他一会儿,忽然微微勾唇:“王子说的可是柔库满公主?”
      “正是小妹。”耶慕真不卑不亢地回答,一口汉语很是流利动听。
      “童言无忌,未可为真。”肖怀逸淡淡一笑,“可汗请坐。”
      “谢中原天子。”天送可汗胡衣一扬,潇洒落座。
      我正听泗如自顾自地说着这两日的趣闻,却突然感觉一道灼灼的视线。我顺着视线看去,正撞上一双含怒的眸子。我心中纳罕,我好像没做什么事吧,怎么小公主一直瞪着我?
      还未等我想明白,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皇嫂,你还真是清闲啊。”
      我回头看她,莞尔一笑:“郡主不是一向不喜欢宴饮的么,怎么也会来了?”
      “哼!”环宁这一声却不是对我,但见她扬起下巴,恶言恶语的冲着柔库满道,“本郡主就是看某个人不舒服,专程来膈应她的!”
      “还说本公主无礼,我看你才是没有道理。”柔库满瞪着她撇嘴道。
      看着像两只骄傲孔雀的“魔王”和“邪主”,我像是有些懂了。
      “阿满,你的汉语真要好好学学了,不若日后是要吃亏的。”耶慕真挂着浅笑,冲我淡淡施礼,“娘娘万安。”
      “王子不必多礼。”我细细打量之下,耶慕真确是个敦厚有礼的孩子。
      “娘娘见谅,小妹骄纵惯了,不懂得如何与人打交道,言语难免冲撞。”耶慕真说。
      我看着被耶慕真拉住,却不时瞪向我的柔库满,轻笑:“小公主倒是率性的很,本宫瞧着也欢喜,谈不上什么见谅。”
      耶慕真儒雅一笑:“多谢娘娘。”
      环宁听了,却是有些不大高兴:“你说你这个人,老是这样,别人都那样对你了,还说什么欢喜,蠢得可以!”
      我笑着看她:“郡主也挺率真的,我也喜欢。”
      “你!”环宁不知是不是被我气的,脸一阵阵的红,“少拿我和她比,蠢死了!”
      “本公主还不想和某人比呢,简直有辱身子。”柔库满嫌弃地看着环宁。
      耶慕真无奈地摇摇头,笑了:“阿满,是‘有辱身份’,说了多少次都记不住,看来真得好好学学。”
      “吾不学,那师傅像乌鸦,整天在吾耳边呱呱叫,讨厌。”柔库满激动地说。
      “你若是不想他教你,哥教你好不好?”耶慕真宠溺的摸摸她的头。小妹的老毛病又犯了,一激动起来,说的话就没头没尾的。
      “我不要你教,我要那个人教。”柔库满连忙说。
      “‘那个人’?哦,你说的是昨天碰到的那位公子?”耶慕真问。
      柔库满点点头:“叫长什么的,人长得好看,说话也温柔,要是让他来教我我就肯学了。”
      环宁气得跺脚:“还没见过哪个比你不要脸的,竟然想让长欢教你汉语!你别做梦了,本郡主是不会同意的!”
      “哦,原来是叫长欢。”柔库满圆溜溜的眼睛忽然笑起来,“本公主还就要让他教我了,你想怎么着吧?”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副死杠到底的模样。
      我听了只觉好笑,敢情两个小姑娘你不顺眼我我不顺眼你是为了长欢。
      我淡淡一笑,瞥见坐在姑姑身边,自然饮茶的小公子,冲他招招手:“长欢,你来。”
      我这边动静一直不小,此刻再招手却把不少人从歌舞上引了过来。天送可汗举着杯子,笑得豪爽:“中原天子的这位娘娘好生厉害,小公主小王子都围着转。”
      肖怀逸弯起好看的眉眼,含着笑看我:“朕也不曾知,原来阿语是招小孩喜欢的,看来日后身边要多几个孩子才可。”
      天送可汗听了,杯子举得更欢:“哈哈哈,那中原天子便要抓紧了,吾儿塔卡刚满月时,小手小脚的抓在手里让人高兴极了。”
      他仰首干了一杯,复道:“听闻中原天子宫里的两位娘娘好事将近,到时的满月宴记得给小王留一杯。”
      “再说。”肖怀逸微笑应答,又看了我一眼。
      我假意咳嗽,并不想去理会。
      长欢不紧不慢地走到我身边,微笑道:“姐姐有事?”
      我笑了笑:“无甚大事,只想问你,若是要你去教柔库满公主,你应不应?”
      他闻言,望了一眼含笑的柔库满,又看了一眼仿佛要吃人的环宁,谦逊的拱手:“全凭姐姐做主。”
      “我是在问你的意思,你想什么便说什么。”我说。
      “姐姐是问我的意思,可我不知道怎么做。姐姐是想让我得罪公主呢,还是想让我得罪郡主呢,还是两个一起得罪呢?”长欢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她们两个我见了谁都头疼,可不敢轻易招惹。”
      我轻抿唇,但笑不语。
      柔库满抬起高傲的头,叉着腰道:“有什么不好选的,你就做我的师傅吧,难道你害怕得罪了她不成?”
      环宁狠狠地瞪了长欢一眼,转而愤愤地看着柔库满:“当公主也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别人也未曾答应就擅自做了决定。跟你去,去干吗?听你像乌鸦似的乱叫?丢不丢人?我要是你,就找个柜子钻进去,连人都不敢见。”
      “你!”柔库满气结,奈何说不过她,一张小脸憋得红扑扑的。随后柔库满又冒出一大堆听不懂的契丹语,说完还耸了耸鼻子,不满地哼了一声。
      “阿满,说了在中原要讲汉话的,你怎么又忘了?”耶慕真皱了皱眉。
      “哼!”柔库满扭过头去。
      “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听都听不懂,你不会真是鸟变的吧,乌鸦公主?”环宁嘲笑道。
      “你!你居然叫吾乌乌公主!”
      “噗……”环宁没忍住,不由得捧腹笑起来,“哈哈哈,‘乌乌公主’……恩,这个名字跟你也蛮配的,哈哈哈。”
      柔库满本就生气,再看周围的人皆是忍着笑的,不由得更气。跺了跺脚,就要冲上去,却被耶慕真拦下了。
      耶慕真走到环宁面前,谦逊道:“这位郡主,你虽与小妹置气,但也要顾及小妹的面子,她是契丹的公主,有些话需留神地说。”
      “啪——”一声脆响,不只是耶慕真,众人都愣住了。
      “最讨厌你们这些小公子了,女孩之间的战争关你们什么事?跑来充什么好人,呸,还真把自己当大圣人了?”环宁扬了扬下巴。
      “臭丫头,不许欺负我哥!有胆的就跟我单挑去。”柔库满忽然将耶慕真拉到身后。
      “去就去!想不到你还挺爽快,只是输了可别哭鼻子啊,乌乌公主。”环宁说着已向殿外跑去。
      柔库满咬牙切齿地追了上去。长欢勾了勾唇,也跟着去了。
      “哈哈哈……中原天子,小王今日可算是长见识了,小郡主果然真胆色,小王佩服!”天送可汗竖了竖拇指,接着又对耶慕真说,“你挨了这一巴掌,错却不是那小郡主的,只怪你自己罢了。小郡主说得对,她们女子之间要吵要闹,男人可插不得手。”
      “父王教训的是,儿子错了。”耶慕真鞠了一躬,“我忧心小妹,先去看着。”
      “等等。”我赶忙站了起来。
      “阿语同去便也有照应了。”肖怀逸温柔的嗓音先一步响起。
      我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也没说什么,略微一施礼,就跟着耶慕真出去了。
      我赶到的时候,就见两人赤手空拳,打得十分胶着。再后来两人都取出了武器,环宁使九节鞭,柔库满使双刃刺,一个远程一个近身,竟打得不分伯仲。
      我瞧着胆战心惊的,偏长欢和耶慕真,一个气定神闲,一个沉着不乱,我都开始怀疑他们究竟是不是来看热闹的了。
      突然,那纠缠的两人分隔开来。环宁将手里的鞭子一扔,就地一坐:“呼……不打了,不打了……累死人了。”
      却看柔库满,亦是将刺刀随意扔开,极无形象地躺在地上。
      “阿满,快起来,地上凉。”耶慕真伸手去拉。
      “不起来,不起来……”柔库满摆摆手,“哥,我累,躺会儿……”
      耶慕真无奈,由着她了。
      “现在知道累了?”长欢蹲到环宁身边,眼里却是带笑的。
      “关你什么事,滚开!”环宁瞪了他一眼。
      “女孩子要温柔一点,凶巴巴的,当心没人要。”长欢好心的提醒道。
      环宁咬牙切齿:“假惺惺,本郡主有没有人要关你屁事!哼,要不是穿的像个球,本郡主会输给那个乌乌公主?!”
      柔库满不满道:“臭丫头,你欠揍!”
      “乌乌公主,你还想干架吗?”环宁作势要站起来。
      “好啊,来呀,谁怕谁呀!”柔库满立马坐了起来。
      两人又叫嚣着,只一个被长欢拉着,一个被耶慕真拦着。
      我总算松了一口气,走了过去:“依我看,环宁郡主和柔库满公主这一场不分伯仲,不如就算作平局,日后再分胜负,如何?”
      柔库满瞪了我一眼,便扭过头去。环宁冷哼一声,没再作声。
      “如此,这事算有个了解了,大家和和气气岂不是很好?”我问。
      “没完没完,长欢还没答应做我师傅。”柔库满很不合时宜的惊叫起来。
      “乌乌公主,你别得寸进尺!”环宁又瞪着她。
      眼见局势又要恶化,我连忙插嘴:“你们这些孩子可不得胡闹,现下天寒地冻,不若回大殿去再说。何况顾将军、可汗和皇上的态度都没表,再争也是作不了数的。”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寻思倒是这个理,便也没再争,着急往大殿赶。
      “姐姐,你不回去的吗?”长欢问我。
      “我想散散心,就先不回去了。他若问,你这么答便是。”我说。
      长欢聪颖,自然明白我说的是谁。
      与其说是散心,倒不如说是躲起来偷闲罢了。
      落晖下,长明灯,一阵风过,我不禁拢了拢大麾。
      “锦字,你去取个暖手炉来,我忽然有些冷。”我停下来对锦字说。
      锦字犹豫地看了我一眼,指着不远处道:“娘娘先往前去,不远就有个亭子,奴婢取了就来寻你,娘娘可别乱跑。”
      我哧笑一声:“锦字啊,你总爱操心,你忘了你家娘娘不识路的么。”
      她亦笑了笑,没说什么,折身回去了。
      路上,我忽然玩心大起,数起了宫灯。琉璃的罩子,翡翠的玉芯,上绘各色花鸟虫兽,实在是又新奇又漂亮,我欢喜极了。
      走得近了,我才发现那亭子里有火光,想是有人了。但我离得不远,转身走了似乎不可取,于是我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打扰了……”我正要说话,却见亭子里置着炭火,置火的主人正背对我,轻轻抚弄着手中的琴弦。
      我心头一跳,便听得琴声响起。
      清泉,石上,凤竹难忘;微草,黯樯,孤凰舞一场。
      碧落,桃红,小径园香;云渺,傲雪,曾忆玉霓裳。
      一曲罢,那人收了手势,只是端坐。青色的袍子,端的十分优雅,只那淡淡的疏冷气质,恍惚间,竟觉见了九天仙子,令人不敢轻易接近。
      “先生惊才,不知是哪处的高人?”好半晌,我才寻回自己的声音。
      他不语,沉默半晌,才悠悠转身,露出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
      “高人称不上,娘娘若冷,请进亭。”他却站起身来,微微躬身。
      方才他一开口,我便着实被惊了一下,不想此仙子般的人,嗓音却吓人。然而我只是顿了一下,便应邀坐进亭子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历,过分在意倒显矫情。
      我心存倾羡,对称呼也无甚在意:“小女子不才,猜想先生莫不是那日吹箫引奏的人?”
      “娘娘聪颖,在下便是吕府的乐师。”清冷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疏离。
      “先生贵姓?”我问。
      “敝姓凤,单名芜。”只言片语,似乎不愿多言。
      我微微一笑:“凤先生在宴上的惊艳一曲,小女子倾佩不已。传言先生不喜热闹,何故今日却在此处?”
      凤芜隔着面具看我:“吾在此处待故人。”
      我问:“那先生等到故人了么?”
      凤芜瞧着我,沉默了一阵,忽然起身去置炭火。他又扔了一小块木,火光更甚,红红黄黄的光在他的面具上跳跃。鼻息间忽然漫过一丝香,像是紫檀。
      “已经见过。”他扔下这句话,忽然跃身不见。
      我一下从座上弹起,却再寻不见踪迹,唯有亭子里温暖的炭火和沁人的紫檀。
      那琴他似是忘下了。我走过去,轻轻抚弄银白的弦丝,却见琴身精巧独特的雕纹。山有灵木,犀知尘缘。溯回寒曲,当知我念。
      那日弦断,我总以为再不能见灵犀,如今灵犀却好好在我面前,就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岁月如斯,逝往不已,惟愿静守年华,各生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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