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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第一百七十五章 ...

  •   阿蒲山的晨雾尚未散尽,大殿前的石阶已被露水打湿。阿蒲女背着简单的行囊,望着眼前眼眶泛红的葵之,心中五味杂陈。他回阿蒲山与妻儿团聚不过三日,便要启程前往姑苏山,虽有万般不舍,却也无可奈何。
      “夫君……”葵之紧紧攥着他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你当真要与他同去?”她知道他要与天界太子帝泽天同行,这几日夜里,总是辗转难眠。帝泽天对阿蒲的心思,她怎会不知?那是淬了毒的蜜糖,是裹着刀的温柔,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阿蒲女反手握住妻子冰凉的手,掌心的温度试图传递些许安心“放心,不过是去查个案子,很快就回来。”他语气轻松,眼底却藏着一丝凝重。他何尝不知葵之的担忧?只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徒增她的烦恼罢了。
      “可是……帝泽天他……”葵之咬着下唇,欲言又止。她怕,怕这一去,便是天人永隔;怕帝泽天故技重施,用那些卑劣的手段,拆散他们。
      阿蒲女心中一痛,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伤害我们的家。葵之,信我。”
      葵之埋在他的怀里,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她知道阿蒲从不说谎,可心中的恐惧,却如影随形,怎么也驱散不了。她死死抱着他,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不肯放手。
      就在这时,一阵清冽的白玉兰香气毫无预兆地袭来,与山间的草木清气格格不入。紧接着,头顶传来“轰隆”一声闷响,云层破开一道金光,一辆由四匹天马牵引的鎏金天轿缓缓降下,停在竹楼前的空地上,挡住了初升的朝阳。
      轿帘轻启,一道月蓝色身影缓步走出。来人身着银丝绣白鹤的锦袍,腰束玉带,面如冠玉,正是帝泽天。唇角噙着浅笑,看上去温文尔雅,宛如谪仙,可那双深邃的凤眸里,却藏着令人心悸的占有欲。
      “哎呀~看来,本殿来得不是时候啊~”帝泽天摇着折扇,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针,直直刺向葵之紧紧攥着阿蒲女的双手。
      阿蒲女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下意识地将葵之护在身后,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将空气冻结。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该死的,阴魂不散!”
      葵之被他护在身后,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她能感觉到,帝泽天的目光像毒蛇一样,死死缠在阿蒲女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与嫉妒。她悄悄攥紧阿蒲女的衣角,指腹几乎要嵌进布料里。
      帝泽天看着他们夫妻二人亲密的姿态,面上依旧笑得温文尔雅,可握着折扇的手却早已青筋暴起。他嫉妒得发狂,嫉妒葵之能名正言顺地站在阿蒲女身边,嫉妒她能得到阿蒲女全部的温柔,嫉妒……这世间所有能靠近阿蒲女的人或物!
      “阿蒲,”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启程了。”
      阿蒲女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拍了拍葵之的手背,低声道“等我回来。”
      葵之望着他决绝的背影,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她知道,阿蒲此去,前路必定布满荆棘。而那如影随形的帝泽天,便是最大的变数。
      山风呜咽,卷起满地的竹叶,也卷走了阿蒲女最后一句温柔的承诺。葵之站在原地,望着那辆载着她夫君与宿敌的天轿缓缓升空,消失在云海深处,只觉得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疼得无法呼吸。
      暮春的姑苏山浸在朦胧水雾里,两岸垂杨蘸水,将碧色揉碎在澄波之中。画舫推开琉璃般的水面,木桨搅起的涟漪里,依稀可见水底五色卵石与倏忽来去的锦鲤。阿蒲女斜倚在船舷外侧,月白色的锦袍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劲瘦的脚。他分明望着两岸掠过的粉墙黛瓦,眸光却像笼着轻烟的远山,连乌篷船里飘来的评弹调子,都没能让那抹淡漠漾开半分。
      帝泽天坐在舱内梨花木桌边,指尖摩挲着青瓷茶盏的冰裂纹。“这雨前龙井倒是新采的,”他将一盏茶推到舱边,茶烟袅袅漫过阿蒲女垂落的鬓发,“记得你从前在东宫时,总爱用银匙挑着蜜饯配茶。”
      船尾的橹声咿呀里,阿蒲女终于动了动。他从腰间解下鹿皮囊,慢悠悠剥着糖炒栗子。栗子壳裂开的脆响里,他只淡淡“嗯”了一声,蜜色的糖霜沾在指尖,便就着船边的流水轻轻涮洗,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扫过舱内。案几上那碟松子糖、一坛女儿红,倒是被他照料得周到,温酒的锡壶始终氤氲着热气,酒液入喉时,喉结滚动的弧度都带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
      帝泽天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似的,凝在他捻着栗子壳的手指上。那双手曾为他研过朱砂、调过金粉,在宣纸上画就“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此刻阳光穿过他耳后散落的发丝,在颈间投下细碎的光斑,恍惚间还是那年上元灯节,他提着兔子灯跑过朱雀大街,回眸时发间玉簪叮咚作响的模样。
      “啧!”
      一声轻嗤像冰锥刺破了舱内的寂静。阿蒲女终于转过头,狐眸微挑,“殿下的眼睛若是闲得慌,不如看看水里的王八,倒比盯着旁人来得体面些。”
      帝泽天猛地回神,茶盏在指尖微微一颤,几滴茶水溅在青墨色的锦袍上。他仓促间扯出笑容,眼角的细纹却藏不住窘迫“失礼了。方才见这两岸景致,倒想起...想起从前咱俩同游天河的往事。”
      “嗤!”阿蒲女将最后一块栗子壳抛进水里,转身时广袖带起一阵香风,径直掠到船头。远处卖菱角的乌篷船摇着橹靠近,船头妇人挎着竹篮高声吆喝,他忽然扬声应道“这菱角怎么卖?”望向市井烟火时悄然散去,连指尖都轻快地在船帮上敲起了调子。
      帝泽天望着他骤然鲜活的侧影,手中的茶盏终于凉透。水面上,卖菱角的小船与画舫擦身而过,妇人的笑声、铜钱的脆响、还有阿蒲女那带着吴侬软语的还价声,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慢慢割着!原来他不是不会笑,只是这笑里,再也不会有半分属于他了。
      帝泽天执壶的手微微一顿,茶液注入白瓷杯的细响里,他忽然低笑出声“倒不知阿蒲的金陵吴语竟说得这般地道。”尾音拖得有些长,像带着钩子的丝线,慢悠悠缠向船头。
      阿蒲女正用手中的匕首“烈焰”挑着酒坛封口的泥封,闻言动作猛地一滞。琥珀色的酒液在坛口晃出细小的漩涡,他缓缓抬眼,狐眸里淬着冰碴子“殿下这话倒新鲜,您是天上的太子爷,金阙玉阶踩惯了的人物,怎会晓得凡间方言的好歹?不像我这闲散藩王。”他忽然倾身向前,烈焰“咚”地钉在帝泽天面前的案几上,匕首尖颤巍巍指着对方青黄的袍角,“替天界打理这些‘凡尘俗务’,哪像殿下您,金尊玉贵的,连下凡都算体察民情。”
      帝泽天脸上的笑意却纹丝不动,反而抬手握住那把匕首轻轻拔起,指尖擦过阿蒲女微凉的指节“如此说来,倒是本殿的不是了。”他故作懊恼地拍了拍额头,眼底却闪过狡黠的光,“不如阿蒲好人做到底,收我这个徒弟如何?”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阿蒲女放在膝头的手,“阿蒲若肯教我,日后再下凡间,倒不至于被当成外乡人欺负了去。”
      “啪!”
      “教?”阿蒲女猛地抽回手,指节攥得发白。他转身从舱角拖出个乌木匣子,里面码着整整齐齐的竹牌。那是他在凡间与人赌钱用的骨牌。“哗啦啦”一阵脆响,竹牌被他随手扫进匣子,“殿下有的是仙官伺候,何必屈尊降贵学这些粗鄙东西?”他啪地合上匣盖,墨色刺青在腕间翻涌如活物,“想学自己找个说书先生去,别来烦我。”
      舱外忽然传来卖花女的吴语吆喝,婉转如黄莺出谷。阿蒲女抓起案上的松子糖抛进嘴里,咔哧咔哧嚼得极响,目光却直直钉在舱外掠过的水纹上,仿佛那涟漪里藏着什么稀世珍宝,连眼角的余光都不肯再分给身后人半分。
      帝泽天喉间的低笑未散,便被船舷外涌来的山风截成碎片。他望着阿蒲女挺直的背影,广袖下的手指缓缓蜷起,指甲掐进掌心。方才那声拒绝还带着酒气的余温,此刻却在画舫靠岸的水声里,凝成了船舷上的薄冰。他不说话,只用目光丈量着两人之间三步的距离,看阿蒲女利落地解下腰间玉佩付了船资,看他月白色长衫的下摆扫过青石板时带起的微尘,连对方刻意加快的脚步,都像是在逃离什么滚烫的东西。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店小二堆着笑迎上来,目光在帝泽天的玉冠与阿蒲女的墨玉佩间来回打转。
      阿蒲女却径直越过柜台,指节叩着木质价目牌“两间上房。”声音冷得像檐角垂落的冰棱,墨色刺青在腕间若隐若现。他从钱袋里拍出一锭银子,指尖在“天"字号房的木牌上顿了顿,忽然转向“地”字号的方向。
      “要相邻的。”帝泽天正慢条斯理地解下披风,闻言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
      掌柜的眉开眼笑地接过银子“巧了不是,正好剩两间挨着火炉的暖阁!”
      阿蒲女抓起钥匙串转身就走,铜制的钥匙环撞在廊柱上叮当作响。他的脚步快得像在逃,月白色长衫的下摆扫过楼梯台阶时,带起一阵松木香。那是他今早特意换的熏香,原想遮掩昨夜在赌场沾染的酒气,此刻却觉得这味道简直像在自曝行踪。
      “阿蒲。”
      帝泽天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种奇异的黏腻感。阿蒲女握着门闩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听见对方的脚步声停在自己门口,檀香混着雪松香的气息透过门缝渗进来,像毒蛇吐信般舔舐着他的后颈。
      “咔哒。”
      门闩落下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刺耳。阿蒲女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他能想象到帝泽天此刻的模样。定是斜倚在门框上,用那双含笑的桃花眼望着门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上的龙纹。
      门外的人果然没有离开。阿蒲女透过门缝望去,正看见帝泽天抬手拂去门楣上的蛛网,指腹擦过门板上他方才留下的指印。那人的侧脸在廊灯映照下忽明忽暗,喉结滚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低笑了声。那笑声顺着门缝钻进来,带着种志在必得的笃定,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阿蒲女早已冰封的心湖里漾开圈圈涟漪。
      “明日卯时,我在楼下等你。”
      脚步声终于远去时,阿蒲女才发现自己攥着钥匙的掌心已满是冷汗。他望着铜镜里映出的狼狈模样,忽然抓起桌上的茶壶狠狠灌了口凉茶,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帝泽天方才那个眼神,分明是猎人盯住猎物的眼神,带着势在必得的贪婪,仿佛要将他这几十万年来筑起的所有防线,都一点点啃噬殆尽。
      而此刻站在门外的帝泽天,正用指尖描摹着门板上那个浅浅的指印。指腹触到木材冰凉的温度时,他忽然想起那年在天界时,阿蒲女也是这样背对着他,毅然决然地离他而去。月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他脸上,将眼底的偏执与温柔揉成一团,最终都化作唇角那抹无人察觉的笑意。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手了。
      次日天光微熹,青灰色的晨雾尚未散尽,阿蒲女已随帝泽天踏上青石铺就的寺阶。那座隐于苍松翠柏间的古寺规模不大,朱漆山门斑驳褪色,却被络绎不绝的香客填满了生气。善男信女们手捧线香,在缭绕的白雾中往来穿梭,檐角铜铃被山风拂动,发出清越的叮当声,与大殿内隐约传来的诵经声交织成一片肃穆梵音。
      阿蒲女随着人流步入寺内,径直走向中央的宝殿。宝殿正中,世尊无上大佛的巨大金像巍然矗立,佛眼微垂,似悲悯地俯瞰着众生。佛像周身镶嵌的金箔在透过窗棂的晨光下熠熠生辉,庄严而神圣。阿蒲女站在佛像前,仰望着那高达数丈的金像,久久没有言语。他的眼神复杂,有迷茫,有怅惘,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香客们的低语、香炉中噼啪作响的火星、远处传来的木鱼声,此刻都仿佛离她远去,他的整个心神都被那尊大佛所牵引。
      “如果当年你没有死掉……”他呢喃着,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缭绕的香烟吞噬,“你是不是就坐上了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了?那样的话,后面的一切……那些血雨腥风,那些生离死别,是不是就都不会发生了?而我……”他忽然牵起唇角自嘲地笑了笑,“我大概,也不会再这个世上了吧……”
      帝泽天见他久久凝视佛像,神情恍惚,仿佛魂魄都已离体而去,便悄然上前,语气温和地问道“阿蒲,你望着大佛出神,可是有什么心事?”说着便习惯性地抬手,想去拂开他额前被香雾沾湿的碎发。
      阿蒲女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惊得回过神,待看清帝泽天近在咫尺的面容和那过于亲昵的姿态时,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他敛去眼底的复杂情绪,换上一副略带疏离的模样,轻哼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娇嗔与戒备“不必劳烦陛下挂心。”尾音未落,他已转身走向香案,取过三炷清香,在烛火上引燃。香烟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楚与倔强,也隔绝了帝泽天投来的深邃目光。他垂眸,专注地将香插入香炉,动作间带着一种刻意的冷漠,仿佛方才那瞬间的失神与脆弱,不过是帝泽天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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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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