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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第一百七十一章 ...

  •   晨曦微露,阿蒲女盥漱罢,又用了药膳,便提着那方乌木嵌玉药箱,踩着金砖匆匆穿过九曲回廊。丹墀下的金桂正落着细碎花雨,她却无暇赏玩,只望着前方云雾缭绕的禄曦殿加快了脚步。
      殿门内暖意融融,只见大天太后禄天神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脸色已如朝霞映雪般红润。阿蒲女刚要行礼,却见老祖宗已扶着青玉凭几起身,正与一位鹤发仙官在紫楠木棋盘前对弈。黑白棋子落于云纹棋罐中,发出清越如玉石相击之声。
      “我的老祖宗,这刚能下床就要与仙官厮杀棋局啦?”阿蒲女将药箱搁在描金香几上,笑着上前扶住太后手肘。
      禄天神见是疼爱的孙儿,那双嵌着星辰的眼眸顿时漾起笑意,枯瘦却温暖的手抚上他发顶"哎哟~我的心头肉可算来了。这次若不是你那手回春妙药,老婆子这把骨头怕是早该归了鸿蒙太虚去了。"说罢便笑出几声,银白的鬓发随着笑声微微颤动。
      “呸呸呸!”阿蒲女连忙打断,顺势挨着她坐下,撒娇似的将头靠在老祖宗肩上。锦缎衣料下,能清晰感受到老祖宗温热的体温和轻微的喘息。“您再说这晦气话,孙儿可要生气了。”他仰起脸,一双狐狸眼亮晶晶的,语气却故作严肃“依孙儿看,您老人家起码还能再活上千万万年,您啊,起码还能看着重孙辈们成亲呢!”
      “你这小滑头,”大天太后被他逗得笑出声,伸出枯瘦却温暖的手指,轻轻刮了刮他挺翘的鼻尖,“嘴巴比抹了蜜还甜,快帮老婆子看看,这局棋怕是要输咯。”话虽如此,眼底的笑意却愈发深了。她指着棋盘上岌岌可危的局势。
      阿蒲女笑着蹭了蹭她的胳膊,目光落在棋盘上。此时大天太后的黑子已陷入重围,白棋如黑云压城般步步紧逼,眼看就要输了。他略一沉吟,纤长的手指拈起一枚黑子,手腕轻转,棋子“嗒”一声落在棋盘一角。
      这一步看似平平无奇,落在老仙官眼中却骤然变了脸色。原本密不透风的白棋阵形,竟被这一子截断了气脉,首尾不能相顾。老仙官捻着胡须的手顿住,盯着棋盘半晌,终是长叹一声,推枰认输“罢了罢了,太后娘娘有孙如此,老臣今日算是栽了。”
      大天太后先是一愣,待看清棋局变化,顿时眉开眼笑,拍着阿蒲女的手背赞道“好孙儿!这一步‘仙人指路’,真是妙绝!”她望着孙儿清俊的侧脸,眼底的喜爱几乎要溢出来。这孩子不仅医术精湛,连棋艺都如此了得,真是上天赐给她的珍宝。
      暖阁内炭火噼啪,映得大天太后脸上的沟壑都泛着暖意。她握着阿蒲女的手,指腹摩挲着孙儿腕间那串辟邪的檀木佛珠,忽然叹了口气,眼底漾着孩童般的期盼“你这孩子,到底何时才肯带你家夫人,还有那七个粉雕玉琢的宝葫芦来天界瞧瞧?自你们大婚那日匆匆一见,我这心里呀,就跟空了块似的,日夜都惦记着那些小团子呢。”她拍着阿蒲女的手背,语气里满是撒娇般的嗔怪,“老祖宗我这把老骨头,可想他们想得紧哟。”
      阿蒲女垂眸浅笑,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语气却带着几分含糊:“呵呵,老祖宗放心,等寻个妥当的时机,定让他们来给您请安。”
      “妥当的时机?”大天太后何等通透,一眼便看穿了他的顾虑。用手中的茶盏轻轻磕了磕他的额头,“你呀,定是还在忌讳那个混小子,怕他伤着你的夫人和孩儿,对不对?”见阿蒲女抿唇不语,她又放缓了语气,眼底闪过一丝厉色“放心,有哀家在,还有圣人坐镇,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动你妻儿一根头发。”
      “孙儿谢老祖宗体恤。”阿蒲女终于抬眼,眸中泛起暖意,却又添了层无奈,“只是眼下葵姬已有身孕,胎像尚不稳,实在不宜长途奔波。”
      “噢?葵姬大主又有身孕了?”
      话音未落,一个清朗却带着几分刻意扬高的男声从门外传来,惊得暖阁内的金丝雀扑棱棱飞起,撞得窗棂上的琉璃风铃叮当作响。阿蒲女猛地转头,只见雕花门扉被内侍轻轻推开,逆光中,一道月白身影缓步而入。正是太子帝泽天。他身着月白锦袍,正含笑立在暖阁门口,腰间玉带钩上镶嵌的东珠在灯火下闪着冷光。他身后跟着的内侍捧着茶盏,垂首敛目,一副恭谨模样。阿蒲女眉头瞬间蹙起,眼底寒光乍现,却终究只是冷哼一声,转头不再看他。此人阴魂不散,偏生老祖宗在场,不好发作。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大天太后笑得意味深长,朝帝泽天招招手,“泽天来了?快进来坐。”
      帝泽天依言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叩拜大礼,声音温和得恰到好处“孙儿拜见老祖宗。听闻您昨日已大好,今日特来请安,不知您现在可大安了?”
      “嗯,劳你挂心了。”大天太后呷了口茶,目光淡淡扫过他,“昨日你在哀家寝殿与偏殿之间来回奔波,又是送汤又是煎药,忙前忙后,也不怕你那泽翊宫里的良媛吃醋?”
      帝泽天折扇轻合,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笑容温文尔雅“老祖宗说笑了。您凤体违和,孙儿身为晚辈,岂能独自回寝宫安歇?再说……”他话锋又转向阿蒲女,眼底飞快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倒是阿蒲,为了老祖宗昏睡一日一夜,连葵姬大主有孕都无暇顾及,真是让做哥哥的……内疚得很。”
      阿蒲女指尖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始终没有回头,只是望着棋盘上那枚扭转乾坤的黑子,声音冷得像殿外的寒霜“太子殿下多虑了。家妻有孕,乃我夫妻二人之事,就不劳殿下挂心了。”
      暖阁内的空气骤然凝滞,银丝炭燃烧的噼啪声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大天太后看了看面色铁青的阿蒲女,又瞧了瞧笑容不变的帝泽天,终是轻叹了口气,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打破了沉默“好了,都是一家人,少说两句。泽天,你既来了,便陪哀家再下一局吧!方才碧天这小子帮哀家赢了碧霞宫的老仙官,你来得正好,替他报仇。”
      “喏,一切听凭老祖宗安排。”帝泽天向大天太后躬身行礼,眼角余光却如蚕丝般缠绕在阿蒲女身上,那目光如细密的网,缠得他脊背发僵,连指尖都微微蜷缩。御座之侧,老仙官识趣地退至帝泽天身后,凝神观望这位天界储君如何落子。起初确是步步占先,将阿蒲女逼入绝境。
      “承让了,阿蒲。”帝泽天执子的指尖轻叩玉案,唇边笑意温雅。
      阿蒲女指尖拈着白子悬在半空,忽而落定“太子殿下莫急着谢恩。”一子落定,竟如石破天惊,眼看败局已定的棋势豁然逆转。他抬眸扬眉,唇角勾起冷峭弧度“此番,该轮到本王说‘承让’了。”
      “哪里哪里。”帝泽天以折扇半遮面容,扇骨轻叩掌心,眼底笑意却愈发深邃。
      弈局连开数盘,日影在玉案上流转成河。阿蒲女起初棋风跳脱,至午后竟渐渐沉稳如渊,落子愈发凌厉,比分眼见着追近。帝泽天凝视棋盘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爆发出朗笑“哈哈!恭喜阿蒲又胜一局!从前与你对弈,你总像坐不住的雀儿,今日竟有这般定力。”他虽连输数子,眼底雀跃却胜似赢棋。
      “你呀,又在给自己寻台阶。”大天太后摇着象牙柄团扇,慈眉微蹙却难掩笑意。
      “老祖宗明鉴,孙儿这点心思哪瞒得过您。”帝泽天故作无奈地叹气。
      “多承太子殿下让棋,本王方能侥幸连胜。”阿蒲女垂眸整理衣袖,语气听不出喜怒。
      “阿蒲王殿下棋艺精进至此,连天界棋魁都能拿下,实乃后生可畏。”老仙官在旁赞道。
      “仙官谬赞,太子殿下承让罢了。”阿蒲女指尖摩挲着微凉的棋子。
      “阿蒲何须过谦?”帝泽天倾身向前,墨发垂落肩头,“本殿何时让过棋?分明是你棋高一着。”
      “好了,都别谦让了。”大天太后轻拍阿蒲女手背,“哀家的孙辈皆是人中龙凤。时辰不早,泽儿留下用膳吧。”
      “喏,孙儿恭敬不如从命。”帝泽天应得爽快,目光却又在阿蒲女脸上逡巡片刻,似要将她此刻的隐忍刻入心底。阿蒲女暗自咬牙,只得压下翻涌的情绪,强作平静地随众人入了膳厅。
      “喏,孙儿恭敬不如从命。”帝泽天欣然应下。
      席间,大天太后频频给她布菜,琥珀色的玉筷夹起一块芙蓉鸡片“今儿的菜,都是你爱吃的。”
      “老祖宗最疼我。”阿蒲女勉强扬起笑,眼底的暖意却未达深处。
      午膳方罢,帝泽天便以政务繁忙为由告辞。临行前那道意味深长的目光,却如芒刺在背,让阿蒲女在廊下立了许久才缓过神。午后暑气渐盛,大天太后饮过阿蒲女亲手熬制的汤药,忽觉心烦意乱,便拉着他往御花园深处的荷池散心。满池碧叶田田,粉荷初绽,清风拂过送来缕缕幽香,混着水汽漫入肺腑。阿蒲女望着池中锦鲤倏忽来去,终于忍不住开口“老祖宗,您为何突然想去姑苏山?”
      大天太后望着接天莲叶的尽头,半晌才幽幽叹息“许是...想起故人了。”
      “是驮驽娲?”阿蒲女追问。
      “你怎会知晓?”大天太后猛然回首,凤目微张。
      “猜的。”阿蒲女指尖掐着莲茎,“只是老祖宗久未下凡,一去便遇邪祟所伤,此事未免蹊跷。待您凤体康愈,碧天愿代您再走一趟姑苏山。”
      “嗯,你这孩子说的在理。”大天太后望着池中摇曳的荷花,苍老的指尖轻轻敲击着白玉栏杆,语气里带着一丝怅惘,“只是……哀家在这天界待了数万年,自问与人无争,更不曾结下什么深仇大恨,怎会平白无故遭此暗算?”
      “可是你要独自前往......”大天太后攥紧了他的手腕,指节泛白。“那如何使得?”
      “老祖宗宽心,”阿蒲女反握住她微凉的手,“我常年在凡间修葺寺庙、雕刻大佛,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这些泽儿都与哀家说了...”大天太后望着池中并蒂莲,声音渐低,“他说当年不该逼你,不该因储君身份自矜,不肯允你与葵姬大主的婚事。身为圣人之子、天界储君,偏偏放不下那点可怜的自尊,硬是逼得你......”老人家说到此处哽咽着摇头,“他说,你打掉孩子、退了婚事,都是他的错。这些年,他没有一日不在自责。”
      阿蒲女垂眸望着赤足下的青石板,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早已在心里骂了帝泽天千百遍,伪君子!满口谎言的小人!
      见他面无表情,大天太后又追问“哀家问你,事到如今,你还恨他吗?”
      “陈年旧事如指间沙,握不住,不如扬了它。如今我与太子殿下,不过是......形同陌路罢了。”
      “罢了罢了,不说这些扫兴的。”大天太后拍拍他的手背转移话题。
      风吹过荷塘,荷叶沙沙作响,仿佛在替他掩藏眼底翻涌的恨意。
      话音未落,忽闻环佩叮当,荷细碎的脚步声惊起水畔白鹭。一行人款步转出柳荫,为首的妇人着一袭月白素纱罗裙,裙摆绣着银丝暗纹的缠枝莲,乌发仅用一支羊脂玉簪松松绾起,鬓边斜插两朵新鲜茉莉,虽无珠翠环绕,却自显温婉清贵,正是太子殿下的良媛姝浣。
      她身后跟着四名垂首侍立的宫女,捧着食盒与茶器,步履轻缓如踏云。行至近前,姝浣敛衽屈膝,行的是标准的宫礼,声音柔得像浸了蜜的酥酪“臣妾姝浣,恭请太后娘娘圣安,见过阿蒲王殿下。”
      大天太后执杖而立,望着她身后空荡的石板路,鎏金护指在日光下泛着暖光,忽然朗声笑道“哦?今日是什么黄道吉日,竟把你独自送到哀家这儿来了?你与泽儿向来形影不离,怎的今日倒分开走了?”尾音拖长,带着几分长辈对晚辈的打趣,眼角的笑纹里盛着了然的暖意。
      姝浣脸颊微红,垂首轻声道“太子殿下处理政务去了,臣妾想着太后娘娘近日身子违和,便自请过来侍奉。”说话间,她微微抬眼,目光掠过阿蒲女时,似有若无地停顿了一瞬,旋即又温顺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阿蒲女立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幕。姝浣……帝泽天的良媛。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心里冷笑,这对“恩爱夫妻”,真是有意思。
      大天太后却似未察觉空气中暗流涌动,只笑着抬手“快起来吧,地上凉。哀家这儿正缺个说话的人呢,你来得正好。”
      姝浣谢恩起身,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阿蒲女,见他面色冷淡,便识趣地垂下眼帘,安静地立在太后身侧,宛如一株临水静立的白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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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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