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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第一百六十九章 ...

  •   天界,禄凰宫。
      内殿中,药香袅袅,却压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寒之气。阿蒲女端坐于榻前,三指搭在老妇人腕间,素白的眉头越蹙越紧,指下脉象紊乱如丝,时断时续,分明是邪祟侵体。他缓缓收回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对着围立的众人说道“老祖宗这脉象虚浮紊乱,并非寻常病症,倒像是……被邪祟入了体。”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顿时哗然,随即又迅速噤声,只余下彼此紧张的呼吸声。阿蒲女环顾四周,目光扫过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语气里满是困惑与不解“可这天界乃是纯阳正气汇聚之地,结界森严,邪祟怎可能侵入?”
      “回殿下,”一名身着青袍的侍从上前一步,屈膝行礼,声音里带着几分谨慎,“天界结界稳固,纯阳之气充沛,寻常阴邪之物确实断断进不来。只是……只是前段时间,大天太后曾亲自下凡,去了那姑苏山。依属下愚见,或许正是在凡间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才让邪祟有机可乘,侵了太后凤体。”
      “姑苏山?”阿蒲女闻言,秀眉微挑,她放下老妇人的手腕,指尖微凉,目光投向窗外云雾缭绕的天际,追问道“好端端的,老祖宗怎会突然想着去姑苏山?那里虽有些灵气,却并非什么仙家重地,更非太后素日会踏足之处。”
      侍从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头垂得更低了些,声音也弱了几分“这……这属下就不知了。太后娘娘的心思,向来不是我等下人能够揣测的。”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烛火摇曳,将众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忽长忽短。阿蒲女望着榻上气息奄奄的老妇人,指尖微微蜷缩,心头那股不安的预感愈发强烈。
      暮色四合,禄凰宫的朱漆宫门在身后缓缓闭合,阿蒲女踏着碎金般的斜阳走出,只觉浑身倦怠,脚步都有些虚浮。他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心头疑窦丛生‘姑苏山常年云雾锁峰,除了采药的药农鲜少有人踏足,老祖宗金尊玉贵,怎会突然想去那蛮荒之地?’
      “罢了,眼下要紧的是药材。”他轻吁一口气,将纷乱的思绪暂压心底,衣袍在汉白玉阶上曳出细碎的声响,转身便朝天医苑的方向走去。谁知刚转过雕花回廊,眼前骤然降下一片阴影!一辆流光璀璨的天轿凭空悬停于路中央,轿身以南海紫檀打造,四角悬挂着鸽血红玛瑙流苏,轿顶那颗硕大的夜明珠在暮色中流转着温润光晕,将周遭的云纹地砖映照得如同白昼。
      阿蒲女脚步一顿,下意识后退半步,警惕地望着那顶凭空出现的华贵天轿。轿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掀开,帘后之人缓步而出。
      那人立在晚风之中,月白色里衣外罩一袭淡蓝鲛绡长袍,银线滚边的袖口绣着几朵栩栩如生的白玉兰,花瓣边缘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行走时衣袂翻飞,恍若月下谪仙。他身姿挺拔如松,墨发用一根羊脂玉簪松松绾着,几缕碎发垂落额前,衬得眉眼愈发清俊温润。
      “阿蒲是要去天医苑吗?”
      他启唇轻笑,声音如玉石相击般清越,目光落在阿蒲女微怔的脸上时,眼底漾开几分熟悉的暖意,只是那笑意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晚风卷起他袍角的玉兰刺绣,清雅的香气若有似无地弥漫开来,与周遭的仙气融为一体。
      阿蒲女望着他熟悉的面容,心头微动“太子殿下怎会在此?”
      帝泽天立在轿前,淡蓝袍角的白玉兰在晚风中轻轻颤动,他望着阿蒲女微蹙的眉尖,眼底的笑意温温润润,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熟稔“想着你该从老祖宗那里出来了,便过来接你一程。天医苑路远,坐轿总比走路快些。”
      阿蒲女垂眸避开他的目光,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淡的阴影,语气疏离得像结了层薄冰“有劳太子殿下费心。只是天医苑虽远,我走惯了。”他微微侧身,想从轿旁绕过去,却被帝泽天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去路。
      他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淡蓝色袍角扫过阿蒲女的衣袍,带来一阵清冽的玉兰香气,却让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你就这般……防备我吗?”帝泽天的声音低了些,眼底的笑意淡去几分,添了丝不易察觉的自嘲。
      阿蒲女猛地抬头望他,清澈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嘲讽,有疲惫,还有一丝深埋的痛楚。他微微踮脚,视线与他齐平,一字一句反问“您觉得呢?”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帝泽天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低低地笑出声来,笑声里却听不出半分暖意“呵呵~”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他的发梢,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转而轻轻拂过自己袍角的玉兰刺绣,声音轻飘飘的,像一句玩笑,“就算……就算咱们做不成夫妻,好歹也是同父异父的兄弟呀。你说,是吗?”
      “兄弟”二字像针一样扎进阿蒲女的心口,她猛地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眸子里只剩下冰冷的嘲讽“上邪啊~”他轻轻嗤笑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太子殿下觉得,我这种‘身份’,是可以随便拿出来到处说的吗?”
      “呵呵~是我失言了。”帝泽天收敛了笑意,语气却软了下来,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坚持,“天轿里铺了软垫,你且在里面好好修整一番,再去天医苑也不迟。从禄凰宫到天医苑,徒步要走三个时辰,太远了,也太累了。你该好好休息,坐轿里闭目养神片刻,再去也不迟。”他侧身让出轿门,夜明珠的光晕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阿蒲女望着他眼中那抹熟悉的执拗,心头那道早已结痂的伤口仿佛又被撕开,疼得他指尖发颤。他知道,自己终究是拗不过这个曾经爱入骨髓、如今却恨之入骨的人。晚风吹乱了他的发丝,也吹垮了他最后一道防线。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子里只剩下一片疲惫的死寂。“……罢了。”他轻轻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那就……有劳殿下了。”
      帝泽天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侧身让开轿门。阿蒲女低着头,一步一步踏上轿阶,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疼得他几乎要落下泪来。轿帘落下的瞬间,他听见帝泽天在轿外轻声吩咐侍从“起轿,去天医苑。”
      轿内铺着柔软的云锦软垫,药香与帝泽天身上的玉兰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阿蒲女靠窗而坐,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宫阙楼阁,只觉得胸口闷得发疼。帝泽天在他身侧坐下,两人之间隔着能再容一人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那邪祟……”帝泽天率先打破沉默,声音低沉,“老祖宗的情况,很严重?”
      阿蒲女没有看他,只望着窗外掠过的流云,声音淡漠“与殿下无关。”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天轿穿过层层云雾,朝着天医苑的方向飞去,轿内的寂静,却比三千里的长路更令人窒息。
      轿内暖意融融,氤氲的茶气袅袅升腾,模糊了帝泽天眼底的情绪。他并不气馁,修长的手指执起青瓷茶壶,将琥珀色的茶汤缓缓注入白瓷杯盏,动作优雅依旧,仿佛方才的尴尬从未发生。“喝点茶水吧,”他将茶盏推到阿蒲女面前,又拈起一块粉白的桂花糕,放在描金碟中,“再尝尝这个。今天你为老祖宗诊脉,想必累坏了。”
      他顿了顿,放下茶壶,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壁,目光落在阿蒲女紧绷的侧脸上,语气不自觉地放软“父上执意要邀你回天界常住,我来之前已经替你回绝了。想着你们在阿蒲山的生活安稳,不必再被天宫的琐事打扰。”
      阿蒲女转头望向案几,目光落在那碟水晶桂花糕上时,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那是他当年在天界时,最爱的一道点心,每次帝泽天去他阿蒲山时,总会亲手提着食盒送来。他指尖微微蜷缩,声音听不出情绪“噢~这些东西,你还记得。”
      帝泽天见他终于有了反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呵呵~你爱吃的,我怎会忘记?便是再过千年万年……”
      “可惜呀~”阿蒲女突然打断他,语气冷得像淬了冰,“我现在不爱吃这些东西了。”
      他垂眸看着那些曾经让他心动的糕点,胃里却隐隐泛起一阵熟悉的恶心感。自从吃了驮驽娲,他的体质便彻底改变,天界的食物、空气,甚至灵气,都会让他感到排斥与疲惫,虽不致命,却像一根无形的刺,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那段被驱逐、被背叛的过往。
      一句话,如同兜头浇下一盆冷水,瞬间冻结了帝泽天脸上的笑容。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略显尴尬地僵在原地,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是、是吗?这……这倒是我疏忽了。”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试图掩饰失措,“你都多少年没回天界了,常年待在阿蒲山,又与你的夫人……口味自然是会变的。”
      “呵呵~”阿蒲女低笑两声,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他,“听太子殿下这语气,倒是有些酸溜溜的?哦~对了,”
      他刻意拖长了语调,像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刺向帝泽天的痛处“莫不是……当年的事还没过去,依旧有人从中作梗,让您至今都……”他话锋一转,突然提起另一件事,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您与您那位良媛,在一起都几百年了吧?怎么至今……还没有子嗣呢?莫不是……还有人从中作梗,让您连个孩子都盼不来?”
      “呵呵~”帝泽天也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干涩得厉害,带着浓浓的自嘲与苦涩,“你这是……在挖苦我吗?”他垂下眼睑,望着杯中晃动的茶汤,声音低沉了许多,“你忘了?当年我为大哥一家硬扛下天雷,伤及根本,病了整整三百年,最近这几年身体才渐渐好利索。子嗣之事……顺其自然吧。”
      “嗯,那倒是。”阿蒲女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那道天雷,汇聚了三界至阳之力,可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可惜了……”
      “可惜什么?”帝泽天猛地转头看她,心脏不受控制地收紧,仿佛期待着什么。
      阿蒲女抬眸,目光如刀,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进帝泽天的耳中“可惜啊,你还没死。”
      轿内瞬间死寂!连空气都仿佛被这恶毒的话语冻结。
      帝泽天先是一怔,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怔怔地望着阿蒲女冰冷的眉眼,那双曾经盛满爱意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彻骨的恨意。良久,他突然爆发出一阵朗声大笑,笑声在狭小的轿内回荡,震得流苏都微微晃动,只是那笑声里,却带着说不尽的悲凉与自嘲“哈哈哈……好一个‘可惜你还没死’!阿蒲,你果然还是你!”
      阿蒲女冷冷地看着他笑,眸中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轿外的车夫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两只手死死攥着缰绳,指节泛白。方才那句“可惜你还没死”,如同惊雷般劈进他耳中,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敢对太子殿下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话,这阿蒲女怕是活不过今日了!可谁曾想,太子殿下不仅没发怒,反而……开怀大笑?车夫偷偷掀起轿帘一角,只见轿内两人相对而坐,气氛却诡异得像冰火两重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这天界的爱恨情仇,果然比凡间的刀光剑影还要吓人!
      轿内的笑声渐渐停歇,帝泽天抹去眼角笑出的泪,望着阿蒲女,眼底却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痛楚“是啊……我还没死。让你……失望了。”
      阿蒲女别过头,望向窗外飞速掠过的云层,声音冷得像窗外的晚风“不敢。太子殿下福寿绵长,是天界之福。”
      又是一阵死寂。只有天轿飞行时划破云层的呼啸声,以及两人之间那道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壁垒,在寂静中愈发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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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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