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境》筱爷

13、问心

　　静茈靠着床沿眯了会儿就轻手轻脚地起身，收拾停当了去为胤寒更衣。
　　清晨的阳光柔和却不温和，一夜更深露重，桃花蕊上蓄了不少夜间的稀露，“烟水寒”的地势偏高，又有一方池塘衬景，白日里虽然清凉如新秋，夜间却冷冽似初冬，水汽也比别处重上许多。
　　静茈进得院子里就看见胤寒开了窗子，衣衫单薄的坐在窗边低头研看着什么。她推门而入时他已经站起来了，见到她，似是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静茈这才发现他青丝披散，只用了根缎带系在身前，单衣松垮，额角的碎发缀了些水汽，就连眉梢也染了湿意。
　　他该不会开窗坐了一夜？想想方才他见她时的放松，静茈心里一阵暖意。
　　胤寒等了她一整夜。
　　“昨夜正要睡下，想起了一道棋局未破，不想竟琢磨了一宿。”胤寒蹩脚的解释。
　　“什么棋局，只要三颗棋子？”
　　漆几上的棋盘里只有三颗棋子，孤零零地随意摆放着。胤寒咳嗽一声试图掩盖自己的尴尬，静茈却以为他着了凉，赶着他去床上休息，又找了被子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只有鼻子以上露在外面。
　　“现在不怕我了？”他笑纹染眉，因为隔着被子，声音低沉如钟，却字字都似挠过了静茈的心尖。
　　“我哪有？”
　　“那是谁次次见了我跑的比兔子还快？”
　　“谁说兔子跑得快，‘拖把’跑的就不快……”
　　静茈说完两人都愣住了。她怎么又想起了“拖把”这个名字，而更让她在意的是胤寒那一瞬间错愕又惊喜的表情。
　　“我去熬姜汤，你先歇着吧！”静茈拍了拍被子，带了门出去。胤寒盯着轻阖上的门扉久未眨眼。
　　他有多久没有再听到那两个字了。
　　或许，她并没有完全忘记……
　　天色尚早，伙房里却是热火朝天。伙夫们一听是要给胤寒师父熬姜汤，纷纷主动请缨，让静茈四处转转一个时辰后来取就好。静茈自然乐得清闲。
　　信步走到了东苑，苑里住的都是书院的客人，风景也最为雅致。
　　短亭笙歌落花，小桥流水人家。先人们自后山引了清泉入院，渠之以扇形水道，又用繁花杨柳作陪，清流过处，屋宇鳞立。
　　静茈原本脑子里乱乱的，眼前的美景倒是让她心平气和了下来。靠着清流旁的大石坐了下来。匆匆流水，叮咚似环佩，敲在她心上的却还是胤寒的那句，“不怕我了？”
　　祈泠看她如猎物，她不曾怕，有的只是反击。胤寒待她那样亲近自然，眼里却尽是她看不懂得的神色，每每因为他的关切心间潮湿，但是事后想起大抵是因为静渊的缘故，又是难忍的失望。
　　畏惧着那份失望，也就是畏惧着他给的希望。
　　她确实是怕他的。
　　“噗通——”
　　石子落水溅起大片的水花。
　　静茈惊了回头，雪鉴就站在柳影里，笑意清浅，温润如玉。
　　“老远见你走过来，以为你是来看我的，没想到只是坐这儿发呆。”
　　静茈想起言儿先前告诉过她雪鉴住在东苑里，自己竟差点忘记了，只好歉意一笑。
　　“想道歉的话，陪我饮壶茶吧！新到的雨前龙井，你有口福了。”雪鉴领着静茈走进高处的树丛中。一角凉亭显现而出。四周碧桐掩映，花木扶疏。外头看不见里面，但是亭内却可以将整个东苑的景色收入眼底。
　　“你倒是会享受。”
　　“逍遥惯了，自然会找好去处的。阿茈兄弟，请——”
　　石桌上放了一圈紫砂杯，有一只颜色稍深。雪鉴挽了袖子，手法娴熟地冲水，取过两只杯子斟了茶，浅色的那只递给了静茈，自己留了深色的。
　　紫砂杯的颜色是会越喝越深的，雪鉴的那只应是旧物了，静茈隐约在杯身见到一个“言”字，心下了然。
　　“明日，鉴就要离开了。”雪鉴吹了吹面上的茶末。
　　“这么快，那言儿怎么办？”
　　雪鉴眼神柔软，“她始终要自己学会长大，谁让她身在了碧门。日后还请阿茈兄弟多多照顾，鉴先谢过了。”
　　静茈不禁打趣道，“既然不放心，不如早些娶回家得了。”
　　雪鉴眼神有一瞬的微滞，“她是小姐……”
　　静茈真想抽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她怎么就忘了他们俩是不伦恋呢，还娶回家，她可真能造！
　　雪鉴的唇角沾了些苦涩，闭口闷闷地饮茶。
　　静茈也识趣地闭了嘴。
　　“好啦，没你想的那么糟糕。我还是会常常回来见她的。”雪鉴反倒宽慰起静茈来。
　　难道他要独自回去承担私奔的责任？静茈领悟了这层，眼中渐渐迷蒙了泪水，就算不能长相厮守，他也要她独善其身是吗？
　　雪鉴一转头看到静茈水波荡漾的眼神，心里一阵阵的发怵，“你没事吧？”
　　这种时候戏文本子上一定会出现一个看客，一脸心疼地问男主角，“如果你知道了你爱上的那个人跟你不会有结果，你还会继续爱她吗？”
　　静茈心甘情愿地当了这个看官，可是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男主角的回话，在她嫌弃他如此不配合时，猛然想起书评上的一句：此时无声胜有声，不禁拍腿感慨，此招更高啊！
　　雪鉴没有理会静茈的自娱自乐，抚摸着杯上的“言”字，目光是从未有过的黯淡。
　　“所以，我不能再爱了是吗？”
　　静茈的脑子卡了一卡，好像不大对啊，这种时候他不应该坚贞地回答此生不悔什么的吗？
　　“阿茈兄弟，如果有一日你也爱上了一个没有结果的人，不要告诉她，至少不能为她做什么的你，也不会在离开的时候让她伤心。”
　　漆黑的双眼深深地望向她的心底，静茈不禁有些心慌，总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完全无所遁形，他难道看出来了什么？静茈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没有喜欢谁……或许……是对谁有点好感，可是只是好感……我……我离他远远的还不行了吗，那个什么……我绝不打扰他的。”
　　压抑的气氛让静茈喘不过气，“我……我出来很久了，姜汤一定好了，我先走了。”
　　静茈躲债似地逃离了东苑，走到脚酸了才停下来，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里的情绪，古人言当局者迷，诚不她欺啊。雪鉴说的不错，既然知道了不会有什么结果，何必要自欺欺人地付出等人家打开天窗地拒绝再心殇难过呢。
　　这可是笔亏本的买卖，谁爱接谁接，反正她不接。
　　静茈打定了主意从今以后离胤寒远点儿，就此，缠了她一早上的乱麻被雪鉴三言两语理顺了，她不禁心情大好，哼哼出以前听过的小曲儿，拐弯往伙房走。
　　雪鉴在目送了静茈离去后，紧闭的嘴角忽而勾起一个弧度，拇指拂过杯上的“言”字，风起砂扬，只剩下光滑的杯身。
　　“如此，又够他忙活好一阵了，你该怎么谢我……”

作者有话说

　　言儿呀，你们家雪鉴好像不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