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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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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自那天夜里连绵的下了三、四天,间或晴了停上一阵儿,又接着密密的下。
炭火盆移至了书案前,暖暖的烘烤着,点点飘入的雪沾在地面上,渐渐的变干,留下一朵朵圆润的印记。半开的窗口盘桓着柏木探伸出来的枝丫,被裹在冰雪里,玲珑剔透得很。满眼尽是皑皑雪色,再不必费心考虑出了院门外的世界会不会有所不同。
如织的雪雾一道吱呀的开门声传来,不多时,披了斗笠蓑衣的老妇蹒跚而来,及膝的雪上多了两道不规则的沟壑。
骆子殊呆呆的看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走出挂了棉布帘子的书房兼卧室,想要出门迎她一迎。岂料,帘子一掀,骤降的温度迅速的穿透他的衣裳,仿佛瞬间便把他积攒多时的热量带走了般,全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立在原地狠狠的打了几个颤。
老妇已推了门进来,见他站在那儿,便把他推进帘子里,拿了炭火盆出去换新的。
骆子殊冷得说不出话,张了张嘴的当儿,老妇已进了门又出去,蹒跚却走得很快。
摸摸胳膊,见书页摊在案上,蝇头小楷的批注满满的,一瞬间失落的心又恢复了几分平静。
老妇一手执着盘子、一手提着火盆,默默的走进来,把盘子搁在了骆子殊的面前。
“家里做的干货,正合适下雪的时候用,公子也尝尝罢……不是多么精致的东西。过年了……老身刚刚拜了佛主,求来年风调雨顺……小师父还为老身解了一签,说是个好兆头,事事顺心呢。公子不妨也去求个签?听说,明年就要大考……”
“庙里的签,很灵么?”骆子殊大奇,他有多日没去庙中了,竟不知还多了这项事务。
“小师父抵不过我央他。”老妇又推推那盘子,骆子殊也抵不过她,拈了一颗蜜饯放进口中:“小师父很灵。”
“嗯……过了这么久,还不知师傅怎么称呼呢……可,怎么好开口求签……”提到求签,他便想求一签问问那人的归期,却又怕那签太灵验,占出那人不会回来。
“小师父说,出家离尘,即呼为僧,哪有什么名姓称呼。”老妇摇摇头:“过些日子即到年下,若公子不抱归乡的打算,可愿到老身家中?”
骆子殊笑了笑:“不曾想过回乡,也不曾想过离开这里。”
“公子这有日子没有出门了吧。”老妇突然笑了,笑得脸上的纹理挤堆在一起,有些诡异:“真真的是世外桃源了吧?”
骆子殊听了也便笑,笑这老妇的心思如此可爱,又笑自己真的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地步。
“那公子不愿离开,老身也不便强求。如公子改了主意,老身随时迎候。”
骆子殊定定的望着她,自从初见她以来,她的声音也好、表情也好,都不曾有过起伏变化,好似太过漫长久远的时光,回首漠漠只余淡然。他颇觉得奇怪,狐究竟给她什么好处,竟使她母子二人周到细致的照顾他的生活。他自认生性淡漠,对二人也保持着疏离,单就他的层面,他们不可能做得到这一地步。越是想,他越是怀疑那人一言一行、一语一动。
“老人家……嗯?”当他想问清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了人。听到院中有动静,扭头一看,却是一襟灰色的僧袍踏雪而来。
洁白的雪上踩下一个个脚窝,后裾擦过,扬起轻浅的雪尘,却无一沾惹在袍上。
有着一双桃花眼的小僧行至柏木冠下,小身板儿笔直,恭恭敬敬的向骆子殊合掌,宣了声佛号。
“师傅怎么来这儿了,快进……”
小僧扬起一抹浅微的笑,顿时整张脸都明亮起来,即使一身灰袍也难掩华丽,那是一种超凡脱俗中绽出的妖艳。骆子殊被那笑容惊得呆了一呆,话都没能说完。
小僧离开窗下,踩着台阶立在门前,静静的等待。
骆子殊回过神,奔到门前,定了定心神,这才将门拉开,摆出请的姿势:“难得……”
惊天一声闷雷生生的断了骆子殊的客套话,眉头微微皱起的同时,呜咽的雷声滚滚,像被激怒的困兽所发出的咕咕示威声,一声接着一声连绵不断的炸在耳畔。那雷声由远至近,从上至下,迅速逼近、越发强烈、一声紧似一声,直震得地面都在震颤,他整个人都在被动的发抖。
“是小僧冒昧来访,施主不必客气。”说着,小僧伸手握住骆子殊的手腕,似强迫似引导的引他到了桌案旁,信手拿过茶壶,“咦”了一声便在两个瓷杯中注了水。
一时间骆子殊怔怔的也忘记了要说什么,因为他看到那注在杯中的水竟冒着热气,翻滚出新茶的幽香。透彻的明黄映着一双桃花水眸,微微的眯起,勾勒出笑意,但那眸子里竟清亮明晰,静澜无波,寒渊冷泉般的,不会令人沉迷其中反而醍醐灌顶。
小僧将其中一杯举至骆子殊面前,含着笑意:“不成敬意。”
何时泡了那茶……不,那茶从何而来呢?
骆子殊想不明白,他从未注意过除了书案和床铺之外其它的摆设,许是老妇走之前泡上的吧。
接了茶就唇,略微有些烫口。
小僧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轻轻的压在桌上,淡声道:“茶香么?”
骆子殊点了点头。
“适口么?”
骆子殊点点头,那茶香味闻过去很是诱人的。
之后一段蛮长的时间,小僧定定的望着他,那烫热感一点点的从杯中溢出,触在皮肤上,直到他乍然松了手。
小僧似笑非笑的看了看他泛了红的指尖,:“究是不适。”
“师傅在说什么?”
“适或不适。”
这……是禅机么?骆子殊垂首思索,不见盯着他的小僧脸上闪过一丝焦灼。
良久之后,迷茫的公子抬头,缓缓摇头:“请师傅指点。”
昔日有拈花不语,为悟道者,而此时小僧但笑不语,看公子百般不得解。
骆子殊注意到依然搭在腕上的手,眉心起了丝皱褶,心头涌起些许不愉。但不知是否又是禅理,手指迟疑的动了动,胳膊僵硬起来。
小僧不着痕迹的松了手,接着大方的托起骆子殊的手掌,沿着掌心的纹理抚摩,轻声叹道:“果真,果真……”
“啊?”
小僧笑着将骆子殊的手向自己的方向拉一拉,身子也倾过去,低声道:“我说啊……”
“砰!”
骆子殊只觉那双桃花眼倏的一近,被里面深渊般的冰冷激得一个哆嗦,耳畔已响起门被踹之后发出的巨大声音。他还没来得及扭过头,看一看发生了什么事,一阵冰冷的风已到,扑面是夹含着尘味和血腥气的风。接着,手被硬扯进一坨冰里包着,人也被拉起来挨贴着硬硬又软软的什么东西,眼前一阵阵的闪过道道白光。
“好晕……”
“哪里来的妖精!”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骆子殊抚着额头支起身子,发现他正抵在一个人的背上,那人比他低半个头左右,一只手紧紧的抓着他的胳膊,挡在他与小僧的中间。
“狐,你……回来了……”